长安听了灵汐所言,还以为是自己幻听,简直不敢相信,一脸错愕地木然望向灵汐,满眼大写的无语,刚刚才在他心底高大了一些的形象又恢复如常,甚或更加幼稚了。
“姑娘,今日过后你还是早些回天宫去吧,鬼域太惊险,不适合你。”
长安忍不住出言,虽有讽刺之意,但也是真心劝言。
“你什么意思啊!你若真不想出去,我犯得着在这里费神!”
灵汐又不是真傻,他这般阴阳怪气,她怎会听不出,自然登时火了起来。
“是是是,灵汐仙上。小的胡言乱语,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长安可算是怕了灵汐这一点就着的性子,可不敢再刺她,便赶紧言归正传,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沥川之中尽是蚀骨化灵之水,别说你我,就算是你家殿下那般修为的仙神也是绝难扛住浸入分毫的,更不要说是趟河而过了,就咱俩,估计只一两滴河水沾身就足以灰飞烟灭了。”
“这般骇人!”
灵汐一听长安的解释,顿时毛骨悚然后怕得紧,不由渗出丝丝冷汗。
多亏刚才没有贸然跳下去,不然好不容易才逃出脱险,岂不白白折在此处了:
“你们这鬼域怎么处处尽是些怪力摧残的机关,由来就没有半点无害无伤的去处吗?”
思虑至此,灵汐竟还不知来由地恼了起来,看来也是真的想不出办法才如此心生抱怨。
“你才知道啊,这鬼域冥界本就是鬼都不愿意待的地方啊!若是可以,谁不愿在天宫享福?!”
长安听得灵汐所言,也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回怼。
“你!……”灵汐却也当真没理,原本伶牙俐齿,此刻却也被长安怼得哑口无言。
“好啦,别闹了。还是快想想办法吧,时辰不等人。你跟在你家殿下身边,就没落着什么宝物之类,或者,没学着什么天界神通?”
长安见灵汐难堪,便也不再咄咄逼人,只引她想出些有用的法术之类才是正解。
“殿下……”
灵汐顺着长安所言,沉下头极力思量,突然猛然抬头,眼露灵光,兴奋而得意地大声道:
“有了!我会御剑飞行,虽还不太灵光,但载你我渡河应该还是可以的,咱们直接从这河上飞过去不就行了。”
长安闻言虽也觉得很有道理,但是这法子从灵汐口中说出来,怎么就总显出那么一丝不靠谱呢。不过此际也顾不得那么多,管它死马活马,总要硬着头皮试试。
于是,灵汐郑重唤出纯钧宝剑,双手捧于身前,望着百刃深渊之下的涛涛河水,再看看自己手中银光熠熠的绝世神兵。
灵汐暗暗思量,此番若真能渡过沥川,送出长安,自己便当真是于危难中解救了一个鲜活的生灵,不禁心中顿时一股正义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
一瞬间,灵汐终于体会到,原来这便是道君所说的拯救生灵,挽苍生于狂澜啊!
灵汐亦庆幸自己还记得这法术,原来九洺教着自己的诸多要诀看来回去之后还真要好生学着,以后再遇这般拯救苍生之事必定用得上。
口中符咒碎碎念,纯钧已应声缓缓腾空,不多时,灵汐急急吐咒,纯钧果然飞升而出,一剑刺破铺盖于沥川之上的浩大结界,悬停于丛极崖边。
“成了!”灵汐激动不已,想来自己还从未在天宫之外的地方运成过法术,如今竟能一试即成,实属不易。
长安也未料想灵汐真能在鬼域施展天界法术,看来自己确是求生有望,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二人正欲上步跨出崖边,登上纯钧御剑渡河。
但见灵汐一步踏空,那纯钧剑竟不知怎的忽然失了力,剑头朝下,直直坠落山崖,一头扎进沥川,连影都看不见了。
多亏长安眼疾手快,也顾不得伤腿,一个箭步上前,迅疾抓住灵汐臂肘,才及时把她从悬崖边拽了回来。
这情景着实将两人吓出一身冷汗,只双双下意识后退几步,便愣愣杵在那里,瞪着纯钧沉没的地方,脑子一片空白。
这到底怎么回事,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万幸二人还好没来得及上去,不然……,不觉头皮发麻,后果真真是不堪设想啊。
“现在,怎么办?”
长安和灵汐是一样的惊惧后怕,再看灵汐连纯钧都搭进去了,更生愧疚。
“不知道,鬼域果真凶险非常,要是殿下在就好了,他定能想出千百种办法的。”
灵汐刚刚从失神中缓过劲儿来,心中气馁也是在所难免。
“不行咱们还是回去吧。左不过就是个死,你们原本就是天界的仙神,真不必为了我这种不值一提的小鬼劳动心神。”
长安觉出自己本就不该再生妄想的,如今一再拖累灵汐,心下确是片刻不得心安。
“你这鬼,怎么由来只会说这样的丧气话!殿下与我一再舍命救你,你却只知道无谓送死的吗?”
灵汐本就愁于没有办法,如今又听得长安再出此言,怎不又气又恼,更恨他怎么可以如此轻言生死,生门就在眼前,与殿下此刻所受苦楚相比,他们遇着的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就这样放弃了,那岂不是白白辜负了殿下和自己此番所有的努力。
思量至此,灵汐心内更急,眼中不禁盈泪涔涔,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长安总以为自己在灵汐眼中不过一个一文不名的小鬼,没想到灵汐竟会如此震怒,才觉出,相较于她,自己所言是何等怯懦和草率,不禁愧疚之意如潮水般袭来,生怕再出谬言,伤了灵汐。
“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的,我才懒得理你!”
灵汐看出长安的窘迫,也自觉刚刚太过心急,出言过重了些。
更想起还在鬼城之中的九洺,意识到此时此地可不是任由她肆意任性的当口,便赶紧收起眼泪收拾心绪,不再赌气,重又把心思放在渡河上:
“你在鬼市就丝毫没听闻过关于渡过沥川的法子吗?”
“这个,容我再好好想想……”长安见灵汐收拾好了心绪,便也不再扭捏,赶紧顺着她的思路急急回忆起来。
“是哪个不要命的小鬼,竟敢谋害本尊!”一个苍老如钟磬的浑厚声响突然由深渊之中传出,久久不息,回荡于悠悠山河之间。
灵汐、长安二人惊闻,不知是怎么回事,更不敢轻举妄动,便都屏气息声,四下寻着声音出处。
正二人不知所措之际,只见沥川之中突然浪涛翻涌,大约刚刚纯钧沉没之处的水面下,一个巨大的漩涡由水底渐渐映现,如无尽黑洞一般,将滚滚河水瞬间吸入其中,之后又像是蓄满了河水之力一般猛得旋升而出,席卷奔腾的漩涡搅动起层层浪涌,直延伸至整个河面。
二人呆呆看着这番景象,不觉出神。
正此时,一展宽大得近乎离谱的宝座,于漩涡中徐徐升起。
最是那宝座之上镶嵌着的百余件奇珍异宝的烁烁光华,即便是掩映于一层沥沥水幕之后,依旧清晰可辨。
而与这张高背宽深而华丽非常的高大宝座极不相称的却是偏缩在其内扶手一边的羸弱身型,若不仔细瞧着,实在难以发现。
水帘渐落之后,才勉强看得清那佝偻着的小小身形,竟是一位耄耋老者。
那老者不疾不徐,任由身下所御两条蛟龙翻转腾挪着背起宝座一点点升上灵汐二人所处的丛极之渊的山崖边上,刚好临近崖顶之时,灵汐二人还略略后退几步,免得他那蛟龙无处栖身,却不想那老者并未停歇,非要再升到更高处,几乎快到度朔山巅才肯罢休。
原本可以临近了的灵汐二人,此际也只得高仰着头才能对上那人了。
那老者御着双龙,悬于高空,便又叫人看不清面容了。
好在灵汐趁刚刚他临近时留意一眼,只见那人白发白眉白髯之间,一张或已经历万世的面上布满纵横沟壑,眉目掩在白花花的须发之间,根本无从清辨,只一双晶亮的玲珑眯眼闪着贪婪精明的光。
最是一身水淋淋的青青仙袍,却缀满珠光宝翠,与其周身的巨大宝座交相辉映,即便是在这混沌暗郁的鬼域天光之下也是格外耀眼夺目。
“下处何人,竟敢擅闯沥川结界,难道不怕在我这河里蚀骨化灵,灰飞烟灭?”
宝座高高悬定于度朔山巅,老者未动分毫,依旧依偎着一旁的扶手,而这如钟如磬的嘶哑声响再次响起,却也看不出其唇齿颤动,更听不出声音来处,唯有重重回响荡在周遭。
“……”
灵汐上前一步,还未及回言,就被长安一力拽了回来。原来,那人根本不待灵汐出言,便直直将纯钧剑丢了下来,剑锋所指,正是灵汐上步立处。
亏得长安眼尖,才令灵汐躲过一劫,此际,那纯钧就深刺在灵汐刚刚的脚印处,沥沥水滴滑落地面之时,竟将地上尘埃蚀起几缕灰烟。
灵汐见着惊怒不已,遂即上前欲拔出纯钧,长安急急一挥手中春秋扇,将剑上的沥川水扇去,才放心让灵汐拔剑。
灵汐一力抽出纯钧,干脆利落,以身挡在长安身前,挥剑高举,直指那人。
“灵汐,莫要放肆,这位可能就是河神大人。”
长安从头至尾紧盯着那人一路升腾态势,心下自是细密思索了好一会儿,对那人身份已猜度得八九不离十,不觉心头一紧,此番又是遇着大人物了。
但又见灵汐不知天高,莽撞着势欲相战,便赶紧拦下她,急急耳语,来不及说得深切,但也足以令她知了其中利害。
“你这小鬼,还算有点见识。”
河神居高临下,将二人举动看得分外真切,忽而不知觉出哪里不对,便略略依身下俯,凑近盯着灵汐面上细瞧了瞧,便对她道:
“怎么又是你?”
“什么又是我?我哪里见过你?”
若不是长安耳语,灵汐哪里知道这古怪老头是何方神圣,碍着刚刚的一剑之仇,灵汐对他自不会有什么好气。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认不出本尊。”
河神听得灵汐不认他,略有些不解,便驱使双龙降下宝座再临近些,在灵汐周身细细嗅了一番,搞得灵汐、长安二人莫名其妙,却碍着蛟龙在侧,也不敢再作骄横对他。
不过刚刚灵汐这般吼他,河神根本不在意,却反而像是见了故人似的,平和亲近了许多,抬眼又打量了一番小鬼长安,心下倒也估计出二人所求,也不再为难,从容出言道:
“说吧,此番又想求什么?”
“又想?……”
灵汐见他三番两次莫名出言,一副好像跟自己很是熟络的样子,都把她弄糊涂了。
“圣尊,我等欲渡沥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长安似是想起了什么,觉出一丝不寻常,连忙打断灵汐思绪,紧接着河神所言回道。
“什么圣尊,听着好生别扭!你虽一介小鬼,但既是她的朋友,就叫我一声冰夷便是。”
河神听得长安所言,心下立时起了盘算,自然态度更加热络。
“冰夷,你既是这沥川河神,必定有办法助我们渡河吧。”
灵汐见河神语气缓和了些,思量着还是正事要紧,便也不再持着怒气,默默收起纯钧,好生问询起来。
“自然,只要酬劳合意,本尊亲自送你们渡河也未尝不可啊!”
冰夷边轻巧道着,边习惯性地轻抚宝座扶手上嵌着的一颗碗大的麒麟目,此际那一脸正中下怀的得意模样,长安再熟悉不过,鬼市里精于算计的狡黠商鬼遇着易哄骗的客家时大多都是这副神情。
“真的吗?只要可以平安渡河,多少酬劳都没问题!”
灵汐听得渡河有望,立刻来了精神,满眼惊喜地望向长安。长安自然也是欣喜万分,但偏偏冰夷那狡黠的神情多少令长安心下还是存有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