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有一位这样英明神武的继承人,对于这个立国十六年的王朝来说，便是天大的幸事，更何况，那还是对她来说最为亲近之人。
武容壑说,那是其中骑术最好的一个,也当然不是一句带着偏袒态度的评判,而是一句事实。
那确实是太子殿下为了筹备封禅之事提前离开洛阳，但在这支离京的队伍中，并不全然是个骑兵卫队簇拥前行的样子。
在那先头疾行的数道身影中,分明还是有前后往来竞争的。
就像此刻，武清月回头望去，正见自己稍有松弛之际，后方的一匹快马便已越过了数骑的封锁，几乎距离自己只剩了一步之遥。
来人纵马飞跃行动如风,哪怕此刻并非疆场，也实不难看出她这矫健的英姿。
在这秋日明丽的日光之下,她侧脸上的那道伤疤仿佛也被消融了大半，唯独剩下的正是那迫人的锐气。
武清月不减马速,扬眉赞道：“说要看看你在边地驻扎多年有没有因地方安泰而懈怠弓马，你还真没让我失望。”
庞飞鸢笑道：“谁让殿下身边小将个个长成，还都想着占据一席之地,我若不想被她们比下去,总得拿出些本事来！”
何况，武清月说是说的地方安泰,容易让人懈怠，实际上却没给她们这些将领以偏安糊弄的机会。
边地奉行府兵制与募兵制并行后，为了防止地方募兵势力壮大,形成只知有将不知有皇帝的情况，各地坐镇将领大多定期轮换，尤其是位处西域、北地与辽东的各处驻兵要塞。
这其中将领的轮换，除却防止一方将领坐大之外，竟还有了一出意外的效果。
就如八年前，庞飞鸢被调往北庭都护府，刚抵达那头便迎来了一个特殊的考验。
先前坐镇于此地的阿史那卓云不仅是个合格的将领统帅，还是与此地关系更为紧密的突厥出身，来自南方的庞飞鸢必须证明，自己有镇守此地的能力，否则她绝难服众。
这一次，她也无法像当年一般带上姚元崇作为副手了。
谁让就在前一年，姚元崇因灭蝗有功得到升迁被调入了中央。
所以这每一次的调度，都在促使着她有所成长。
正因为如此，当她再度还朝的时候，只有可能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强，而不可能变弱。
眼见二人已领先于后方的骑兵不少，洛阳城也已逐渐变成了后头模糊的影子，庞飞鸢这才随同武清月放慢了前行的步调，扯了扯缰绳，等着后头的队伍快速赶上。
后方的马蹄声里，她忽然听到武清月开口：“你没有懈怠就好，等此次秋猎与封禅结束，我有意让你出镇益州。”
“益州？”庞飞鸢略有疑惑地转头。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益州那头在南诏等地被陆续平定后，已没有多少对外的战争要打。
相比于北方，益州要安全得多。
若非如此，圣神皇帝也不会放心让庐陵王长居此地。
将她调往益州，无疑是有些大材小用的。
总不能说，这是太子殿下顾虑她身上多有征战留下的旧伤，或者说，那只是为了让她可以顺带往老家白州走一趟，还能去祭拜一番她的父兄，告知她如今有多么成材。
这没有必要。
她比太子殿下大不了几岁，正是一个将领依然年富力强，还经验充沛的大好时候，绝没有到解甲归田的时候。
武清月郑重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未说错：“不错，就是益州，但更准确的说，我会让你驻兵在剑南道和黔中道之间，让卓云驻扎在江南道与岭南道之间。”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前几日，太平送回了一封密报，说是这天下诸州虽经过了数次括户追逃，将隐户记录归案，但在南方瘴气多发，山林茂盛之地，朝廷的威慑力依然难以有效地抵达，就连太平王南巡也时有慢待。”
“先前朝廷受制于种种天灾，对各地盘踞势力的清算以稳为主，哪怕是当年被分制诸州的岭南冯氏，也采取的怀柔政策。但如今——”
武清月的目光一凛：“却需要来一场更为彻底的变革了。”
南方的开发，不可能如同后世一般，非要等到再一次衣冠南渡，才能再往前一步。
唐休璟在宣州的任职，殷颐然在江南的治水，四海行会与广州、宁波之间的贸易，还有韦淳坐镇益州，都已在南方的版图上埋下了一个又一个钉子，为接下来的大事做出铺垫。
光靠着以武燕客为代表的大周官员南下治理，还远远不够！
该是军队被派遣南下作为助力的时候了。
“这件事，我不可能交给那些年轻的将领。”
她们还太年轻，不仅需要更多的战事来打磨实力，还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去理解这个时代的每一个角落。
“我也不可能随意交给一个将成为一方要员的刺史都督。”
不是每一个文官都能有足够的天赋成为武将，若是需要与南方总贼为敌，谁知道将兵力交托到他们的手中，会不会反而导致地方官员被杀。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她更为信任也更成熟的将领派遣过去！
飞鸢和卓云就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这一句提前告知的任职，非但不是让她回到一个安逸的环境之中休养，反而是让她坐到一个更有挑战性的位置上。
庞飞鸢听懂了这个安排，在因先前快马疾驰而血气上涌的脸上，顿时又多出了一抹激动之色：“殿……”
“你不用现在给我什么承诺。”武清月抬手，“我跟陛下说过的，总得你在这秋日田猎中在朝臣面前再展示出一番本事，将那些野心勃勃的小辈都给压下去，才好顺理成章地颁布这道委任。”
“当然……”
她举目朝着前方看去，仿佛已能在前头的那片旷野之上，看到行将陈列在那里的坚甲劲旅。
“也是希望你们能以魁首之姿，用我大周如今的武装力量，打破南北之间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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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提早为了田猎借用了军营猎场的人，还得在这样的大场面前往后退一退。
当先出现的，还是朝廷早已整装待发的队伍。
重甲步兵和重甲骑兵先以身着甲胄的精良程度，带来了一场视觉上的震撼。
武周冶炼兵甲的技术，也绝不止体现在各处军营内明光铠的数量，也体现在给普通士卒颁发的甲胄之上，变成了这日光之下的点点耀然之色。
锁子甲的进步，更是让那些身披甲胄的骏马也在行动间多出了几分灵活。
紧随其后的轻骑兵，则是让这种最适合于作战的战马，以格外清晰的面貌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而后，是陌刀队与长戟队。
是配备了三百步强弩的神弓队。
再接下来……
“阿瑜你看！”
安童张口喊了一声韦怀瑜，却没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但这实在不能怪她没留意那个呼唤的声音，而是当
()下一路精兵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场地内所有窸窣的声音，都被一种更为有力的声音彻底遮盖了过去。
“砰——”的一声。
那是几乎在同时发出的百道枪响，以一种格外惊人的气势惊破了秋日的长空，也让人心头紧跟着一跳。
仅有百人的神枪营精兵代表，明明距离此地还有着不短的距离，却在开枪的那一刻，以不容忽视的威慑力，向在场众人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碧空之上枪声回荡，虽只有一阵青烟升起而没有猎物落下，也依然让人在回荡的耳鸣之中，只觉一阵说不出的骇然。
这支自打武周建国开始便神秘异常的神兵队伍，好像依然笼罩在一层迷雾当中，只有天子的敕令能让她们调转枪口的方向，对着不肯臣服的猎物发出致命的一击。
但这一声枪响，显然不是用这最有震慑力的武器，为各方精兵在御前的登场划上一个句号，而是一个对着远处发出的号令。
韦怀瑜倒抽了一口冷气。
晴空之上的青烟还未被风吹散，在她下意识抬起的视线中，便已出现了另外的一道道身影。
相比起刚才走过的兵马，她们无疑要显得轻盈太多。
哪怕是今日本不算激烈的秋风，也将她们托举升空，自猎场之上横越而过。
韦怀瑜见过她们。
那是在万象神宫之中作为第一幅壁画的滑翔翼空军，也是她在益州屡次见到过的一支神兵。
她们数次往来于川藏之间，为那条要塞之路的修建提供了不知多少帮助。
当她站在高山草场之上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的“飞鸟”掠过眼前。
在今日，她们并不像是彼时一般需要承载有牵线搭桥的任务，但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那绝不仅仅是一支曾经有着杂耍渊源的空中飞人，而是代表着武周跨越千山抵达今日的象征。
与此同时，另外的一道声音，响起在了地面之上。
“太平王进献南方福船到——”
她连忙又看向了近前。
在平地之上，本不该走船的。
但天上既有与飞鸟比肩的空军，在旱地之上又好像合该有此巨舟，在这阅兵典礼中出现在圣驾当前。
这也确实不是一艘寻常的船。
在这艘特殊的大船两侧，赫然有着更为分明的巨轮，而操纵着每一只巨轮的，都是连接在上的八只大楫。
虽然此刻它是被人力拖拽着经行而过，但不会有人错认，这船在水中，必然能以非同一般的速度往前行进！
“每轮四人旋斡，四轮齐作之时，此船便可日行千里。”太平伸手指向那艘大船，颇为骄傲地说道，“若说我这两年间往南方一行最大的收获，便是此物了，若是用在海外往来上，必定能发挥出不小的作用。我看相比于宁波港，泉州港在近年间的发展也不容小觑了。”
“对了……”她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了武清月，“阿姊，我已先给它取了个名字了。”
武清月沉默了一瞬，不知为何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它叫什么？”
太平促狭一笑：“就叫飞虎战舰如何？”
武清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但这道抗议的声音，立刻被淹没在了远处的一声枪炮声响里。
众人的目光也随即朝着后方看去。
那是紧随其后的一门礼炮，正在发出下一个信号。
几乎就在那信号发出的同时，两列军队一个自东，一个自西，在鼓号与旗号的统御之下，像是两股黑色的浪潮，悍然撞击在了一起。
先前还只是展示陈列的精兵，在几个呼吸之间，便已激荡出了铿然战意。
……
也就是在这沸腾的秋日肃杀之气里——
身为武周天子的武曌手持佩剑，往前走出了一步。
正站在这鼎盛的人潮与洪流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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