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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条消息随同四方奔行的御马传递出去的时候,朝堂百官中就算还有心存侥幸,试图劝阻武曌称帝的人,也已再难做出任何一点反抗。
武周的建立已成既定的事实,朝堂官员也便顺理成章地自李唐转入武周。
除非,他们想直接跟着先帝而去,那倒也不妨在从登基典礼上恢复过来后,在朝堂上来一出以死相逼,想来,到时候圣神皇帝也不会吝啬于成全他们的君臣之情。
反正——
那用于安葬先帝的思陵内,也还没有其他过世陪葬的臣子。为了避免先帝在九泉之下缺少人手可用,是该多添些人的,他们的赤胆忠心也正好有处可用。
至于那留在人间的到底会是美名还是恶名,就要另当别论了。
当神都烟火腾空而起的时候,那些散碎的声音更是被湮没在了人潮的欢呼声中。
武清月仰头朝着空中望去,正见一串流火自空中坠落。
自龙朔改元的祥瑞吉兆到如今,已经有许多年了。身居辽东的刘神威一面改良着炸/药的配方,变成了从马长曦手下诞生出的火枪和“火箭”,另一面也将其衍生出了更为完善的烟花。
在马长曦所主持的火枪队恰逢其会,在宫变之中派上用场,在改朝换代中大显锋芒,刘神威那边的新玩意,也赶上了这场注定要为后人所铭记的登基盛事。
这多年间的厚积薄发,每一步踏出都有其意义。
武清月的唇角不由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相比于她在穿越之前所看到的后世烟花,这神都上空喷薄的华彩依然只能算得上是简陋。
可在这些刚刚彻底解除禁令的神都百姓看来,这都已能算得上是神迹了。
察觉到眼尾的余光之中有所异动,武清月身手敏捷地侧过了身,恰好避开了一个横冲直撞上来的身影,也顺手将人给扶住了,免得这个小姑娘直接摔跌在了人群之中。
“当心一点,烟火什么时候都能看。”
那小姑娘连忙将自己仰头看向空中的目光收了回来,转而忙不迭地向她致歉。
武清月回道:“没事,看着点路就行。”
这年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很快被走在后头的家人追了上来,重新牵在了手中。
只是她刚要继续往前走去,忽然听到方才的那个姐姐出声问道:“这烟火……有这般好看吗?”
小姑娘将眼神往移动的人群里转去,在这示意之间,脸上已将答案写了出来。
人潮流动着朝着烟火发出的地方而去,各自脸上的神情里,分明是已将此前的宫变阴云和朝代更替都给彻底遗忘在了脑后。
这也确实和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大约是孩童的天真胆大,让她又多说了一句:“阿娘说这是神都有祥瑞之兆,可圣神皇帝又让人在傍晚传召京师,说这只是为大酺助兴与民同乐,我想知道,到底是谁说得更对。若是我能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做出
来的,能天天在家中见到,那就更好了。”
女孩子的母亲当即捂住了她的嘴。
听听这童言无忌的话!
什么叫做比较一下阿娘和陛下之间到底谁说得对。
这也是她们这些平头百姓能说的东西吗?
在她们面前的这位姑娘虽然只带了一个随从徒步在街头,可看她的穿着,必定非富即贵,还在这夜色中无端让人看起来有些眼熟。若是对方因为这句回答不满,谁知她们会是何种结果。
但奇怪的是,这贵气逼人的女子只是笑了笑,“那我觉得,可能还是我阿娘说得更对。至于你说希望能弄明白它是怎么被做出来的……”
“那可得把握好这神都洛阳内的机会了。”
她话说到此,没管这话给那母女两人带来了多大的困惑,便已摆了摆手继续朝前走去。
侍从也已飞快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也便是在此时,有人留意到了此地的动静,忽然朝着这边看来,正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张脸,在洛阳的不少场合都曾经出现过,无论是那带兵凯旋的献俘,还是早年间洛阳的治理,她也绝不可能认错。
只是唯独有些奇怪,她为何会在洛阳郊外的祭天之后,便像是个最普通的烟火看客一般,行走在人群之中。
“太子!”
这话一出,当即在人群中引发了一片骚动。
太子?
“什么什么……”
“谁在喊太子殿下?”
“……”
武清月连忙快速穿过了人群。
恰逢远处更为宏大的一片烟火盛景升空而起,一时之间群星都为之黯淡,也将这些洛阳百姓的目光全给吸引去了那头,为她做出了掩护。
就算他们都想见见变成了太子殿下的武周继承人如今是何模样,还能不能看出那个在洛阳兴办东都尚药局的小童影子,现在更为清楚摆在他们面前的,都是这从未得见的画面。
至于太子……反正洛阳已被圣神皇帝确立为了大周的都城,他们总会有其他机会见到太子的。
倒是那先前被问上几句的小姑娘,还有一瞬并未回神地朝着武清月离开的方向看着,没有回过神来。
刚才和她说话的人,就是武周的太子殿下吗?
那她说,她的阿娘所说的话更对,还说洛阳神都将会有新的机遇,也是真的吗?
她还年纪小,分辨不出这些真假来。
但她看得明白一件事,今日的长街之上,洛水两岸,有太多张兴奋雀跃的面容,仿佛因上头有了一位女子出身的皇帝,一位女继承人的太子,而有了再多看外头几眼的勇气。
直到烟火的散场,这些或站或坐的身影方才如梦初醒,在街灯的指引之下,朝着自己的家中走去。
不过她们大概并不知道,当她们远远凝望着那两道身影的时候,也有人正在朝着她们看来。
……
在
挣脱出人群后,武清月站在门楼之上看了许久,远远听着人声的消散,这才缓缓踱步回到了宫中。
烟火的轨迹已经消散在了空中,烟雾也已经被夜风吹散,就连那些残留的纸屑火灰,也都已经被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干净,就好像这些稍纵即逝的潋滟并未出现过一般。
可谁也没法否认,正有一颗颗种子在人群中生发,只等着春风浩荡,就能诞生出茁壮的新苗。
而现在这个冬日未尽的夜晚,它们也已像是心脏一般开始跳动了。
一想到这些正在潜移默化中生出的改变,武清月终于悠闲地伸了个懒腰。
从天未大亮筹备登基仪式,到见证了一场宣告新朝璀璨升起的神都烟火,饶是她自恃体魄卓越,都觉得有点累了,是该好生休息一番,才好为后头的“战事”养精蓄锐。
就是睡前,好像又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她刚踏进东宫主殿的大门,就看到烛光正将一个人的身影给投照在墙壁之上。
武清月当即快走了两步:“阿娘,您怎么来了?”
该不会是阿娘第一天当皇帝,觉得有些兴奋到睡不着了吧?
武清月心中腹诽,虽说以阿娘的脾性,应该也不会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可升官发财这种事情,也不是不能有所失态。尤其还是当上皇帝这种升官。
要是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能顺便申请和阿娘一起睡了……
“你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武曌无奈地打量了一番女儿的神情,“我来找你说点正事,你弟弟刚才来找我,说想申请离家出走,让他在洛阳消失一段日子。”
李旭轮,不,应该说是武旭轮在先前被送回了长安一阵子。
宫变发生之后,前往关中的唐休璟也将他给控制在了手底下。
直到圣神皇帝的登基大典,才将他给重新接回来。
而后,随着李清月改姓成武清月,太平也随即被改为武长仪,李旭轮自然也变成了武旭轮。
但看起来,只是改姓的话,好像并不能够让他有足够的安全感。
武清月挑眉发问:“他这又是怎么了?现在非要让他当太子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些臣子也不会蠢到现在就觉得能让他立起来和我争权,他有什么好躲的。”
他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安全得要命!
作为一个安分的皇子,刚刚改朝换代的圣神皇帝巴不得让他好好地活在人前,做个对外展示仁德的标杆。
武曌摇头:“他给我的理由,还挺有道理的。”
想到彼时从武旭轮口中说出来的话,武曌都觉有那么一点刮目相看的意思,只觉那实在不太像是她那儿子能想到的。
“他说,他怕朝臣提到二王二恪之事。”
武清月目光一动,旋即意识到,为何阿娘会说这竟还算是个合格的理由。
何为二王二恪,便是历代王朝给前一代王朝的后裔加封往后名号,还要给其以一块封地,让他能
将宗庙给搬迁过去,以显示后头的那个王朝对前朝的优待。
汉代灭亡之时汉献帝刘协的山阳公,隋恭帝杨侑的酅国公,都是这样来的。
那么遵照这个自尧舜之时就流传下来的规则,武周代唐之后,对于李唐也该如此的。
“旭轮说,他今日听到有几个被搀扶下去的老臣,在那里念叨着什么太庙太庙,就想到了这件事。”
听到这里,武清月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完全能够想象得到,武旭轮在将这件事跑到母亲面前说出来的时候,到底是怎样一副着急上火的状态。
那些老臣惦念的太庙,作为李唐的根基,当然不可能只是被留在长安作为遗存之物,权当看不到这个东西就行的。
若真要遵照二王二恪的规则,则又有另外一个问题。这个被作为前朝遗脉敕封为王侯的人,身份必须足够高,最好是末代帝王,或者是末代帝王的子嗣。就算能将规则稍微灵活一些,也起码得是李元嘉李贞这样的身份。
可后者,基本都已经被武清月在去年杀光了。
唯独剩下最合适的一个,现在叫做武旭轮。
意识到这一点,他一见阿娘回到了宫中,就连滚带爬地找上了门。
武清月问道:“那阿娘是怎么回答他的?”
若非她的决定相当要紧,大概也不会非要在此刻来和她相商。
武曌抬起了唇角:“我和他说,有些时候他这种逃避还算能帮得上忙。我正愁如何再给处理太庙拖延些时日,他就来个一哭二闹,那也不妨按他想的去做。不过,我给他额外提出了两个要求。”
“其一,尽量让人知道,他到底是被谁逼走的,若能趁机再抓出一批潜藏的顽固分子,也正好能给官场上腾出位置来。其二……他可以走,但是我会让人在暗处保护于他,以防他真出现了什么不测。”
武清月点了点头:“我明白阿娘的意思,若要对太庙动刀,进行什么变革之事,也无妨再做得彻底一些。”
“就像阿娘之前所说的那样……武周的周,已是一个新的周期了。”
那又何必再按照什么二王二恪的规矩呢?
在那些规矩之中,反正也从来没有给她们以站在巅峰的位置。
只能用自己的办法,去为新世界的到来打开局面罢了!
在这元月初一的最后一刻,武清月将手搭在了母亲的手背之上,缓缓出声:“阿娘,我一直在呢。”
所以,就让风暴来得更猛烈一些好了!
……
虽然等到第二日,武曌就很觉无语地看到女儿看着手中的文书,费力地从奏章堆里探出了个脑袋:“阿娘,我能申请和旭轮一起离家出走吗?”
圣神皇帝当即眉头一竖:“你在这里说什么混账话呢?”
武清月悲愤地正了正面色,“就算明知道这个改名是很有必要的,但是一想到我要比别人都更快适应这些名字,我就想躲两天。”
她将文
书摊开在了面前。
在那上头写着的,确实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那就是朝堂之上的官名改革。
二省六部制度的框架其实并未改过,就如同李治当年所做的那样,这次也只是对官职对应的名字做出调整。
武周的朝臣也确实该当在新的官名之下,进一步削弱和李唐之间的联系。
所以早在武清月还在“剿匪”的时候,武曌就已先和珠英学士商榷,将这些新的官名,都给提前确定下来。
今日皇位已定,正是该当敲定官职系统的时候。
二省之中,改中书省为凤阁,最高长官为内史,门下省为鸾台,最高长官为纳言,尚书省为文昌台,最高长官为文昌左右相。
其中这鸾凤之名,也正是为了继续对外传递一个信号。
那便是女主天下!
随后的六部,则按照礼部之中的职权分给春官为例做出变更。
吏部为天官,户部为地官。因前者执掌官员升迁考评,后者掌管朝廷财政,位居前二。
礼部彻底改名为春官,兵部改夏官,刑部改秋官,工部改冬官。
此外,还有秘书省被改名为麟台监,太史局改名为浑天监,内侍省改名为司宫台,御史台改名肃政台……
别看尚书还是尚书,侍郎还是侍郎,少卿还是少卿的,再如太医署这等没什么好改的,最后也并无变动,武清月依然觉得眼前一黑。
只能说,阿娘起的这些官名,起码还是好听的。
身为武周太子,她也得尽快将这些给记住。
武曌显然也看得出来,阿菟这句想要离家出走的话,反正不能当作真话来听的。她说完了那点意气用事的话,就已重新埋首在了案上。
当她走到对方身边的时候,还听到武清月在絮絮叨叨着什么。
仔细一听,好像是在说“秋主肃杀刑罚,所以是刑部……”
“凤阁鸾台也挺好的,内史和纳言都是阿娘的翅膀……”
“……”
“浑天监这名字真的不能改改吗?要不还是让下玉去算算这个风水问题吧?”
武曌咳嗽了一声。
武清月一脸无辜:“阿娘,我在记呢。”
武曌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明日在朝堂之上,你别给我说出这种话来。”
别人家的皇帝和太子是什么关系,大概在她这里是没法去找个参照了。
或许就按现在这样,享受这种甜蜜的烦恼,也没什么不好的。
总之,这份官职改名的诏令,在登基大典之后的第一次朝会便已宣布了下去。
不过,这份诏令,在武清月这里,仅仅是记名字有些艰难,唯恐在随后的官员调度指派中,会出现什么错漏偏差,在那些听到圣谕的官员这里,却显然还有另外的一层意思!
无论是凤阁还是鸾台,又或者是在登基典礼上占据了重要地位的春官,都指代向了一个群体,那就是自当年圣神皇
帝还是天后时候,就已进入前朝的女官!
果然,他们已随即听到,陛下继续说道:“新朝既立,便是百废待兴之时,距离上一次制举取士选官已有两年之久,该当再有一次擢选贤才之事了,由朕亲自殿试录取。”
这条消息一出,朝臣当中顿时有好一阵的沉默。
刘仁轨都因那个“久”字,表情微妙了一阵。
天子亲自选取贤才为官,尤其还是制举这等规模的取士,并不仅仅是一件评判人才优劣的脑力活,还应该说是一件体力活,可放在了圣神皇帝这里,居然觉得中间空缺了一年,就好像变成了一种莫大的过错。
但眼看这位王座之上的天子确实是精神极好,正要励精图治干一番大事的样子,又觉得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武曌已继续说了下去:“今年便不必进行珠英学士的选拔了。”
朝臣里顿时仰起了几张疑惑的面容。
却听圣神陛下的下一句话直接就道:“我的意思是,让有本事的女子也一并参与科举吧。”
武曌冷眼看着朝臣之中隐约闪过的惊疑与认命,以及另外一批对此已有准备的从容面孔,指尖摩挲的力道有一瞬的加重。
相比于作为特例的皇帝,女官的入朝才是在人数上的大变动。
可当天下大权都已被她夺取在手的时候,有些举措就应当提出得越早越好。
就比如,这条让女子也能正式参与科举的决定。
反正先前的那出杀戮,已将一部分人给吓破了胆子,有些想法绝不敢那么快死灰复燃。
两年了,距离上一次的选拔已经有两年时间了。
但凡是心中有一番抱负的女子,都应当已经从珠英学士进入前朝和陆续被放在实权官职上的待遇,推断出的这正是让她们凭借着自己的本事站稳脚跟的最佳途径。
就算先前她们未必能在家中和兄弟拥有同样的待遇,学的也不是同样的东西,以两年的时间对于时政要务查漏补缺,安知不能有个好表现。
她们也大可以趁着今年这个放开制举限制的政令,去和家中的长辈争取到更多的权利,将女子为官,也变成抬升门庭的一条路径。
而且,她希望在今年就直接敲定的,又何止是这一件事!
“诸位大可放心,既是科举糊名,也绝无什么男女评判标准有别的问题。”武曌徐徐开口,又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既要求一个公平,那有些事情,也该当再公平一些。”
“国子学、太学之中,原本并不招收女学生,只有少数人有这个特例,现在,便将这个限制给放开吧。再传朕旨意,天下各州需增设女子学馆,具体事宜,交由凤阁决策。”
“此外……”
圣神皇帝的最后一句话,以一种更为直接的方式表达了对太学录招女学生的支持。
她说,太平和婉儿都已不该只就读于内廷蒙学之中,若只在弘文馆这样的地方就读,又未免少了与人之间的往来,倒不如去太学读书吧。
也好在今年制举于六月举办之前,先给天下人再做一个表率。
但让武清月都没想到的是,在陛下的这出诏令宣读颁发下去后,有一个人先找到了她的面前。
“我想来找太子要个恩典,不知……我能去太学就读吗?”
她神情依然柔和,却好像已因先后在长安和洛阳的两年经历,在目光中多出了一抹更为坚定的神采:“以杨明舒的身份,而不是前朝敬怀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