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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8 章 238

作者:千里江风字数:8331更新:2024-08-31 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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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这一次的疾病发作来得尤其迅猛。

当襄王妃赶到此地的时候,住在襄王府上的御医已到了。

这些人本是天皇天后为了彰显对于长子的爱重,在将李弘由太子废为襄王之时,他们也随同来到了襄阳,以便随时医治李弘的不足之症。

可她目光逡巡一番,却见他们个个面露难色,在看到她时,简直像是看到了个主持此地局面的救星。

“襄王的情况如何了?”

信使连忙快速地将先前的情况通报了一番。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中叫苦不迭。

倘若他知道为襄王报信会引来李弘这样大的反应,甚至眼看着要将他送上死路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走这一趟。

不错,听闻襄王在朝堂之上曾经将陛下给直接气昏过去,但他终究还是被陛下寄予厚望的孩子,光是看着今日此地的太医阵仗,便可见一斑。

那么谁也没法做出断言,天皇若是知道了此地的情况,能不能只怪责于让他来送信的人,不要牵连无辜……

“医官怎么说?”

医官答:“襄王此前就忧思郁结在心,体内正气虚弱,自来到南方后又突感痨虫——”

“我不要听那些多余的。”襄王妃打断了他的话,“你直接说现在的情况。”

“他此次愁绪攻心,导致体内再次失调,痨瘵难控,现如今正在昏厥之中,盗汗情况尤为明显,加上先前还有咳血症状,恐怕……”

医官心中惶恐,却也不得不给出了答案:“恐怕已到痨瘵最为严重的时候,就算是圣手神医到来,也难以治愈了。”

就算是寻常人感染了这样的病症,都很难有治愈的希望,何况是襄王这样的情况。

他本就有不足体虚之症,严重到成亲至今也不曾有后,更动辄感染疾病在肺。

他们这些医官是人而不是神,又怎么可能在李弘自己都不注意身体的情况下保住他的性命!

襄王妃朝着余下几名医官凝视了须臾,清楚地看到在他们的脸上分明已写有了一个相似的答案。

这个“回天无力”的答案摆在她面前了。

他没救了……

“罢了,我会向天皇天后陛下写明缘由的。”她垂眸之间轻声开口,掩住了向来娴静温顺的目光里掠过的一抹决绝,忽然抬步朝着屋中走去,“襄王这边由我来陪着。”

此地的太医如蒙大赦,“多谢襄王妃。”

谢她做什么呢?

襄王妃迈步踏入屋中的时候便不免在心中想着。

若不是襄王和她这对夫妻的缘故,这些太医也根本不必这样担惊受怕。

好在,这样的日子终于快要结束了。

对于大唐的那位陛下来说,他的风疾之病影响到了头脑,在发作后病情更为错综复杂,要醒来不容易,可对于李弘来说,他是因为一时之间的气血上涌而倒下去,又很快因为胸肺的咳疾而被惊醒了

过来。

襄王妃刚在李弘的病榻边坐下,就见他已翻覆着试图起身,几乎是下意识地夺过了她递过去的巾帕,好一阵的呛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两次咳血,已让他暂时咳空了积存,这次在巾帕上只有淡淡的血痕。

可这抹象征着病入膏肓的颜色,在李弘看来依然刺眼得吓人。

他缓缓躺下来的时候,脸上已又多了几分颓丧死气,像是过了有好一阵的失神,才从那种梦游一般的状态下缓和过来,对上了身旁之人的眼睛。

确实是眼睛而不是整张脸。

自孙思邈在东都提出要对会彼此传染的疾病做好预防后,口罩这种东西就被传播了开来,也自然被用在了此时。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状态下,她那稍显冷漠清凌的眸光也就更显得突出了些。而在那其中,还有着一抹不难错认的伤感。

李弘记得,就连被跟随着贬谪到襄州来,她都不曾有这样的表现。那么这其中的意味好像不言而喻了。

李弘虚弱开口:“明舒,我是不是快死了……”

杨明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襄王不该想那么多的。”

一个天生体弱的人若是生在民间,或许还可以说是不好养活,但当他是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的孩子,还当上了一个吃穿不愁的闲散宗室之时,是完全有机会养好的。

偏偏李弘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可李弘自己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了,哪怕到了此刻,他也觉得襄王妃的那番话,是直接在朝着他的伤疤戳。

“我想太多?”这话竟像是半颗灵丹妙药,让李弘强撑着半坐了起来,脸上闪过了愠怒之色,“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做了十六年的太子啊!”

人生能有几个十六年?

忽略掉不记事的幼年时期,李弘一直享受的是太子的待遇。两个弟弟的表现,更是让他无比确定,他会安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直到继承大统。

可突然之间,什么都变了。阿耶甚至无比狠心地在将他驱逐出关中后,又仅仅隔了数月,就将这个太子的位置给了弟弟。

而他的妹妹也终于在上头再无兄长的情况下,拿下了镇国安定公主的位置。

相比于这镇国公主和新上位的太子,他这位废太子……显然已彻底变成了翻篇的过去。

这要让他如何能够以平常心去接受这个事实!

“可我一直觉得,您并不适合当这个太子。”

李弘惊愕地对上了妻子的眼睛,怎么都没想到她并未在此时关照于他的病情,而是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杨明舒却慢慢地在口罩之下弯起了唇角,仿佛在这样一个本该举哀的局面里,她也不是不能多说两句话。

“您跟我太像了,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做太子呢?”

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还只有七八岁的时候,荣国夫人和家中提到,让我去给安定公主做伴读,但我父亲觉得不行,要让我更为循规蹈矩一些,

我听了,继续在家中学规矩读诗书。他让我去当太子妃,我也听了。()”

“他说要让我将太子和弘农杨氏捆绑在一起,让我说安定公主的坏话,我也听了。太子倒了,变成了襄王,我要自此做个乖顺安分的襄王妃,我也做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我不需要凡事寻根究底,只需要按照旁人的指点去做事,反正我已有了尊贵的出身,无边的前途,总有人会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我是如此,太子难道不是这样吗?”

只要没有人告诉他,就算是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也需要居安思危,需要自己去想,到底如何才能做好一个太子,李弘自己也就不会去想。

他的父亲告诉他需要监国,他就去批阅那些臣属递交上来的奏折,他的父亲告诉他要去校阅府兵,他就巡查河南河北,天皇天后让他赈灾,他便出现在洛阳,以皇太子的身份交出一个循规蹈矩的答案。

这不是和她很像吗?

“我被人往前推一步,就走一步,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您若也能如此随遇而安的话,恐怕也不会让自己过得这么累了。”

“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李弘很想反驳她一些什么,却发觉被襄王妃以何其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的话,简直真实得像是在说他本人。

当他试图去回顾他这担任太子位置的十六年时,发觉这其中有太多都如杨明舒所说,就是在被人推着往前走。

他也如同安定在宣旨之时所说,根本没在这等推动的力量中分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能够让他与之为伍的人。

可这样的一番实话,说在他这个将死之人的面前,和杀人诛心有何分别!

“你……”

“我如何?”杨明舒摘下了面上的口罩,“我说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李弘惊惧变色:“把它戴回去,你明知道这是要命的病。”

杨明舒依然笑意淡淡。

自嫁入东宫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像是太子的一道影子,淡漠得没什么存在感。唯独在今日,她的这个动作里,方有了几分属于她自己的意愿。

“您以为我不知道,信使从何而来吗?天皇天后改立太子,居然放在安定公主之后,还放在了大朝会之后,正月十五之前,怕是还在顾虑你的心情,势必会让人小心瞒着您的。怎么就有人先将其告诉了您,生怕您不会在收到消息后去闹去争呢?”

“弘农杨氏表面上驱逐了杨思正,也对我父亲杨思俭有所疏远,可还依然觉得您是一枚相当重要的棋子。可惜啊,他们高估了您的心性,也低估了我的想法。”

她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唇畔的笑意已越来越盛,连带着整张脸都像是在熠然生光,“我不知道一个已经死了的废太子的王妃,对他们来说到底还有没有用,但我想,她还是不要存在为好。”

李弘眼神里的复杂情绪一览无余:“你完全可以去重新跟着安定,就像你说的,当年你原本就应该做她的伴读。”

()哈,您看,您自己都承认了她的本事。但您知道吗……”杨明舒的笑容里闪动着一点泪光,“已经错过的东西,再去强求,或许只会让人两头成空。”

“我用前太子妃的身份出现在安定公主面前又算什么呢?没有人会相信这是安定公主对您的仁慈,只会觉得这是在装腔作势,收买人心。反倒是那些一直在推着我往前走的人,还会试图重新聚拢在我的身边。而这,就是世家的惯用手段。”

这就是世家啊……

不经由一把火,永远会将人黏着在蛛网之上的世家啊。

李弘呆在了原地。

哪怕明知道在摘下了口罩,毫无顾忌地坐在他身边,对她而言有多大的危险,杨明舒依然并未有任何一点避让。

“襄王,您现在还觉得,是陛下无视了您在襄州的反省,直接选择了新的太子,好生对不住您吗?”

李弘已经答不上来了。

他在昏厥之前被满心的愤懑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喊出了那样一句控诉天子无情的话,可现在襄王妃以己为喻,又分明是在告诉他——

能容忍一个他这样脾性的人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当真是天皇的宽宥了。不是因为他堪配这个位置,而是因为他有幸,能做天后的第一个儿子。

杨明舒无力挣脱的旋涡,也何尝不是他的真实写照,可他……

他还要更为逊色得多,因为他连面对死亡的勇气都没有。

“去帮我准备纸笔吧,我想写一封信。”

当杨明舒隔着门扇对外传递出这句话的时候,李弘下意识地往窗口看了出去。

南方的春日来得要比北方更早。

在襄阳这个山灵水秀的地方,春风早已将一片新绿吹到窗前了。

但窗内和窗外,早已变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

因襄王病笃而阴云密布的襄州,和此时的关中,也是截然不同的气象。

在关中那头,从来不缺话题,还随着开春制举将近而越发热闹了起来。

就连李治好像都为这份自元月大酺后热切的气氛所感染,这几日病情有所好转。

他虽不想承认自己已越发不能掌控住当前的局面,必须更进一步地受制于安定公主和天后,但结果总归是好的,便还能让他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何况,科举的事情他就算想要插手,也终究是有心无力,但有一件事,倒是还能彰显他这个“父亲”的地位。

趁着李贤被改立为太子,不如好事成双,直接将李贤的婚事敲定,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陛下在犹豫于人选?”武媚娘看着李治的目光游移于两份文书之间,出声问道。

“适龄又身份相匹配的有两人,我实在拿不定主意要选哪一个。”李治将其递到了武媚娘的面前,“你看看?”

“我看……”武媚娘扫了一眼两份文书,直接将两份都给丢在了一边,“还是两个都不选的为好。”

李治刚想发

问,就听到武媚娘说道:“陛下难道忘了前车之鉴吗?”

摆在李治面前的两个人选,一个是河东裴氏出身,一个是清河房氏出身。

虽说太子妃人选也不可能从寻常身份里选出,但现在的这两个候选人,情况还要特别一点。

“裴氏的父亲是左金吾将军裴居道,房氏的父亲是左领军大将军房仁裕,您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啊。”

给太子找个有兵权在手的岳家,都不知道是该说李治心大,还是该说,他在潜意识里还是希望给太子的地位添砖加瓦。

武媚娘看得出来,李治此次挑选太子妃,绝对是有从臣子的忠诚做出考虑的。

就拿后面那位左领军大将军来说,永徽四年,房仁裕明明还在为母亲守孝,便被夺情起复,参与平定了睦州的陈硕真叛乱,自此领扬州长史、左领军大将军的官职。

对于李治的这份信任,房仁裕也并不曾有所辜负。在李治与长孙无忌的冲突期间,他始终是站在李治这头的。

虽然这或多或少和房家与长孙家的旧怨有关,但在显庆末房仁裕离世之前,他与李治都能称得上是君臣相得。

而在这位房大将军过世之后,他和太原王氏联姻所出的其中一个儿子房先忠同样担任武职,做到了左金吾将军的位置。

正好和裴居道占满了这两个同样的名号。

金吾卫,也正是天子的亲兵之一。

这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陛下怎么就不想想呢,在几年前是曾经有过奉宸卫将军为家族利益闯宫的!”

武媚娘劝道:“我能猜到陛下的想法,您不希望贤儿如同弘儿一般,被世家在朝堂之上裹挟,干脆选武将背景,但河东裴氏、清河房氏,还有太原王氏,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李治脸上的犹豫之色更重。

天后的一番话实在没有说错,但他也清楚,若是换了其他几家,同样会面临这样那样的顾虑。

但在这数年间不断发生的变故面前,他确实没有这个底气敢说,他一定能够对自己的金吾卫管控得毫无疏漏。

倘若他为贤儿选定的助力,反而变成了刺向他自己的利刃,那便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所以这个人选再小心也不为过。

然而他却并未留意到,在他垂头沉思的时候,天后脸上闪过的与其说是同仇敌忾的神情,还不如说,是在对当前局势审时度势。

自她将目标从做一个实权的皇后,转向那个本不该由她染指的位置上时,她对于李贤的关切就必须先打个折扣。

阿菟也在前几日和她讨论过这个问题。

李贤上位太子既然已是她们以退为进的一步,给够了他优待,那么就不能让他借势快速发展起来。

东宫的属臣安排方便操纵得多,太子妃这边提供的助力,却要换一种方式来削弱。

就先……将他的婚事往后推上一推吧。

“陛下何必如此着急呢,自雍王府便

跟着贤儿的张氏已先为他生下了长子光顺,又不像是弘儿一般并无子嗣傍身。眼下刚刚经历了一出世家裹挟太子,意图逼迫陛下做出决断,您又要在此时选出这样出身的太子妃,和朝着他们示弱有何区别?”

这话对于李治来说的效果可要远比上一句有用得多。

他被李弘气得病倒的事情仿佛就还发生在昨天,那等试图和天下大势对撞的世家底气,也真是让他记忆犹新。

“可太子已立,朕又抱病在身,朝臣总是需要一个理由,才能接受太子没有正妃的。”

若李贤年纪尚小也就算了,他已有十九岁了啊。

“这不好说吗?长幼有序,先给阿菟定下一个驸马,等到起码一年半载之后再来决定贤儿的正妃。到了那个时候,陛下应该能从朝臣之女里,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了吧?”

李治讶然:“阿菟她愿意成亲了?”

武媚娘笑了笑:“您都愿意给她那个镇国安定公主的位置了,也让她的地位犹在贤儿之上,为何还要跟您较劲。只不过,她说这个选驸马的规则,需要由她来定,也必须特殊一点。”

李治当即大喜:“你让她自己来说。”

规则多没关系。

倘若这既是在缓和父女之间的关系,让时局回到正轨,又倘若这还是在为重新物色太子妃人选拖延时间,李治能接受这样的条件。

“既是镇国安定公主,还有听取决断军国大事之权,就不该是公主出嫁,而应该是驸马进门吧?”李清月掰着手指算道,“这是第一条,也是最不能更改的一条。”

她转向了李治,颇为倨傲地评价:“要我说,公主代表皇室之尊荣,何止是镇国公主该当娶驸马进门,就连其他公主也当如此。”

李治摆手:“行了行了,其他人你先别管,说你自己。”

对于这个权势日盛的女儿,李治都不指望能靠着找个忠心的驸马去接掌她的兵权了,生怕一个操作失误能直接将人给逼反了,还不如在这件事上遂了她的心愿。

娶就娶吧,虽然颠倒了关系,但镇国一字摆在那里,嫁进谁家,李治都不会放心的。

现在总算有了朝着正向发展的希望,他又何必阻拦。

“第一条,驸马年纪得比我小。”李清月理直气壮,“您若还记得我当年跟您说过的话就应该记得,我说,天下未定,何以家为,在剿灭吐蕃之前我绝不会成亲,而这起码也是两三年之后的事情。”

“若是您按照此前遴选驸马的准则,从及冠之人里挑选,等到三五年后必定已被官场磋磨出老态了,所以我要从年轻的里面选。”

李治:“……行,我答应你,但你总得起码给个年龄范围吧?”

李清月答道:“就以四年后能到成婚年龄来算。”

李治点头:“好。”

虽然这一条同样有些奇怪,但想想朝堂之上的那些官员娶妻,也大多娶的是比自己年龄小的,阿菟先有让驸马入赘的打算,现在这一条也想要对标

着来定,并无什么不妥。

“第三条——”李清月顿了顿。

“你直接说吧,别卖关子了。”

“这个最终选人的方式,由我来定。”

前面两条都答应了,这第三条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当李治被邀约前来“选拔现场”的时候,却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

此地乃是蓬莱宫中内外朝的分界城墙。

往前五十丈的位置,有另外一道高墙门楼,作为含元殿后,宣政殿前的其中一道分隔。

……

李治这几日听到过宫人来报的消息。

当镇国安定公主将要遴选驸马的消息传入长安的时候,哪怕公主已对外明言,此次为选婿入赘而非公主出嫁,也完全无法改变长安城各家踊跃的表现。

他们都很清楚,哪怕这个入赘镇国安定公主府的人,绝不可能在朝堂之上拿到足够的话语权,只能自此作为公主的附庸,他们也甘之如饴。

镇国公主背后的权势,手握的人脉,和在今日甚至凌驾于太子之上的地位,都已足够让人做个安分的效忠之人。

他们也乐于借此机会攀附上安定公主,为自己谋求到一份庇护。

在李治看来格外离奇的规则,在这些人看来,只怕是拿到这份富贵之前的必要条件而已。

所以在短短数日内汇总到天后手中的意向,足足有千份之多,经过了一番筛选,还留下了上百人,只能等到下一轮的筛选。

但奇怪的是,在今日的宫墙之间并不见任何一个参选驸马的人。

“你不将人请来,我又如何为你掌眼?”李治问。

李清月噗嗤一笑:“阿耶您这话就说错了,我今日不是来请您掌眼的,只是请您来做个见证。”

她伸手朝着前方的那道宫墙门楼指去,“您可能看不到那头的情况,但在那边的门楼之上,有人拿着那最后的一百份名单。一会儿呢,我会让人自那头将名单全部往外抛出来,而我会从这头射出一支箭,射中了哪一个名字,谁便是未来的驸马。”

“你这……”李治惊得当即就想说一句荒唐。

可他看不清对面的情况,却能看到,已自宫人手中接过弓箭的安定,在脸上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坚持。

“既要做镇国安定公主的驸马,就必须接受一个结果。今日我选人,不会给他们以多少主动权,只能看我的意思和天意。”

李清月已毫无犹豫地弯弓搭箭,只是在弓弦紧绷之际,她又回头朝着李治看来:“阿耶,我难道不该有这等执掌他人命数的气度吗?”

“放!”

这一句斩钉截铁的口令,直接将李治的质疑全数逼了回去。

也让他只剩了最后一点侥幸:现在安定对于驸马是谁都不在意,或许在今日开了一个头后,终究还有改变的契机。

而现在——

这一个放字,不是李清月将手中的弓箭脱手,是她让对面城楼之上放飞纸张的信

号。

霎时间,那头有意的鼓吹与抛飞,让这些纸张全数升空而去,被卷挟在了今日的寒风之中。

比起拉开劲弓岿然不动的安定公主,这一张张名录的主人仿佛更像是风中飘萍,将成败命运决断在了那一支弓箭之上。

自一旁宫人的角度,也正能看见安定公主坚毅而锐利的目光,仿佛正在端详着每一页纸张飘飞的姿态。

下一刻,她手中的那一支箭再不停留地脱手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了其中一张飞到了高处的纸张。

或许更为准确的说,是这狂飔驰飞的利箭,直接将那张纸击碎在了当场。

这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只怕谁见了都得夸一句英姿飒爽。

可一想到这其实是个选驸马的场合,而不是狩猎之时,李治就觉自己很有几分哭笑不得。

“你也是真不怕选出个不合心意的……”

李清月撇了撇嘴:“那又如何呢,大不了换了就是!”

她总不能告诉李治她才不担心这个。

谁让她能确定,方才中箭那一张纸上的名字,必定还有三四年才到适婚年龄。

以她射箭的眼力,完全能够做到在动了点手脚后达成这个目的。

虽然是要让李治再放下一点戒心,但名正言顺地拖延时间,她还是会做上一做的。

至于有没有作弊,谁知道呢?

在抄录名单的时候,按照年龄区别一下纸张,是很有问题的事情吗?

反正李治希望她做个寻常的公主,李清月告诉他这不可能,但她可以先做个普通的镇国公主。

李治希望她遵从宗法父权社会的规则,李清月也以一种虽然还是不太对,但也能糊弄的办法给应付过去了。

他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而这份争取下来的喘息之机,将会让她和阿娘打磨出最后一把利刃!

在他们两人,还有一旁的天后、太子的眼前,一页又一页的纸张依然在自空中飞落,但这场遴选驸马之事,实则已经走到了终点。

一个李治必须接受的终点。

他也终于说服了自己的内心,重新开了口:“去将那张……”

去将那张纸拿回来吧,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成为了这个幸运儿。

可他话音未落,就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报——”

先一步出现在那些随风飞落纸张处的,不是走上前去的宫人,而是一匹穿过了宫门、飞驰而来的快马。

而那一声疾报高呼,更是骤然间压过了其余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变调的声嘶力竭。

不知为何,李治忽然心中一跳。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在这一刻迎面而来,甚至远比安定射出那一箭的时候还要强烈得多。

寻常情况下,根本不会有这等疾报,未经通传便先越过了外朝而来。

只有最为紧急,必须立刻传递到一圣面前的消息,才会有这样的声势。

以至于当这匹快马毫无停歇地越过那些落下的纸张之时,日光将原本泛黄的纸几乎照成了白色。

在兜头罩下的纷纷扬扬中,像极了——

……

那马背上的信使跌跌撞撞地翻身下马,跪在了天皇所站的门楼之下。

“陛下——襄王……襄王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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