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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何止是这位新罗大将军觉得北面在暂缓动作,高丽也没想到,大唐的兵马能以这样快的速度接连越过辽河与鸭绿江,直接破境而入。
“什么叫做将士全部阵亡?我让你守着的何止是这辽河,还有我高丽的千里长城!”
渊盖苏文死死地盯着下方的长子渊男生,难以置信自己方才听到的种种说辞都是真的。
辽河宽广,周遭时常有泥泞之地,当年唐太宗发动征讨高丽之战时,也被困在此地不短的时间。
所以那千里长城的建成,固然是引发大唐进攻高丽的其中一个缘由,却也何尝不是高丽的屏障。
但看看他这个好儿子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消息!
三万固守于辽河的精兵几乎都被唐军斩首,在他自己侥幸逃过了鸭绿江后,又遭到了一路追击的契苾何力的围剿,若非士卒拼死相护,他自己也未必能够成功回返。
他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一个儿子!
“唐军渡过鸭绿江,直接将兵进平壤的路程缩小了整整一半。”渊盖苏文一想到这一点就只觉眼前阵阵发晕。“而你原本是可以有机会阻拦的!”
“从辽河到鸭绿江这一带,有着数个山城坞堡分布,唐军不可能直接绕过山城直击平壤,必须一处处据点拔除,只要你能带上数千人坐镇其中一处,再让人报信,我就有可能对你发兵支援,但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他选择只带着极少的一部分仓皇逃窜,在惊惧之中根本没管那白山部首领到底是如何带路的,只想着尽快赶回平壤。
“白山部首领……”
“你少跟我提白山靺鞨。”渊盖苏文愤怒地打断了长子的说辞,“他怕这一次来袭的唐军效仿那位唐太宗,对他们北部靺鞨俘虏坑杀处置,你怕什么!高丽若亡,他们还能往北逃逸,遁入草原之地,而你我只能与国共存亡罢了。不抓住反击的机会,现在能活有什么用?”
这位气势雄浑的高丽莫离支有好一瞬的心中苦闷,不知道为何儿子就是没能继承自己的应变能力。
高丽宝藏王即位到如今也有将近二十年了。
当年他为何能上位?还不是因为上一任荣留王意图铲除国中的实权将领,渊盖苏文当即发动政变弑君,而后将高宝藏给推了上去。
这足以见得渊盖苏文是何种雷厉风行且无所畏惧的脾性,在要事面前的应变也从无犹豫。
偏偏他的三个儿子,好像没有一个继承他的本事。
现在年纪最大的这个,还给他带回来了一个被唐军打到全军覆没的结果,真是让他不知道该当如何说了。
“先把他给我押下去!”
唐军兵进平壤在即,他没时间教育儿子。
他必须尽快调集起一批足够的兵卒前往前线。
“我儿的战败退兵虽然给了唐军以长驱直入的机会,却也容易让他们的兵马首尾不继,只要出兵够快,就还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渊盖苏文
向着朝上众臣目光凛冽地看去,让原本还想问罪于渊男生的人,都先暂时将想说的话给吞咽了回去。
毕竟,一个胆敢弑君的人,可不会介意在这个时候先处死一些跟他唱反调的人。
他冷然抬眸,朝着高宝藏看去,“大王以为如何?”
高宝藏讪讪答道:“莫离支自行决断就好。”
“那好!”渊盖苏文朝着高宝藏拱了拱手,“请大王在王都稳定民心,臣会亲自领兵截击唐军。”
“此外,南路还需几名将领坐镇。”
见居然有人因南路二字而露出迷茫之色,渊盖苏文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们眼中的唐军只有苏定方这一路吗?”
自宝藏王在位期间,新罗就没少和他们发生冲突,去年的百济亡国也都让他们格外警戒。
但去年从百济撤兵的是苏定方不错,又不代表着唐军只有一个苏定方可用,在让他征战北线之后,就会出现南路无人可用的情况。
渊盖苏文手持战报,沉声开口,“若你们有心去看百济那头情况的话就会发现,百济反叛军已有多时不曾给我们来信了!”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那么恒定。
当年高丽强势意图扩张的时候,将国都改在平壤就是为了进一步掠夺百济和新罗的土地,两国之间的敌对在所难免。
可当百济亡国之时,百济境内的反叛势力就可以是高丽人的盟友。
鬼室福信就曾经给渊盖苏文写过联合的文书。
但近来的安静让渊盖苏文倍感不安,当即令人南下查探。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
百济境内的具体情况,因不敢贸然深入的缘故犹未可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在百济最北部的城镇之中,鬼室福信的头颅也已经被到处展示了一番,昭告了这位百济反叛军首领的身亡。
若说这不是唐军重新发兵扫荡百济,渊盖苏文绝不相信。
而今日到来的另一条消息,更是证明了他的判断。
从七重城传来战报,北汉山城处进驻了起码三万兵马,随后更是迎来了新罗方向的兵马,领兵之人,正是屡次和高丽交手的新罗大将军金庾信。
能号令得动此人,那么唐军的这一路指挥,也绝不可能是庸才。
渊盖苏文一把将战报掷在了地上,声色激昂,“诸位,北路告急,正在存亡之间,我必须亲自前往,但南路敌人也不可小视,谁人肯为我军出战?”
南路没有苏定方,也没有河水结冰。
南路还有虎飞岭,七重河,以及一处处前线山城驻地。
远比北路容易得多。
所以在渊盖苏文发出了这句问询后,在堂上当即响起了不少应和之声。
渊盖苏文最终做出了决定,选出了四人。
在他看来,此前就负责过攻伐北汉山城的将领恼音信只是输在天时之上,并不代表他在这一带的作战有何失误之处,由他负责坐镇七重城,尽
力将唐军阻拦在七重河以南。
另外三人则负责坐镇七重城后的冬比忽城与长池城等地,这其中包括了渊盖苏文的次子渊男建,高丽的佛教将领信诚,以及一名年轻将领剑牟岑。
他们的任务是,若不慎让唐军攻破了七重河,务必将其拦截在虎飞岭以南。
在离开之前,为防他们做出冒进举动,渊盖苏文又提醒了一句,“你们要做的只是死守,北路战线一旦局势好转,我即刻转道南路。”
渊男建当即应下了父亲的这条命令。
他也自信,自己必定不会像大哥一般打出这等丢盔卸甲的战事!
眼见父亲又随即将一批将领派遣到了平壤以西的沿海戍防,其中包括了他的弟弟渊男产,他越发觉得——
自己必须趁机在南路战事之中立一场保卫国家的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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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渊盖苏文做出这一条条发兵指令应付南北两路合击的时候,唐军也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渊盖苏文的有一个猜测其实没错,唐军的进军速度,稍微有些过快了。
将士们都憋着一口气,想要尽快杀奔到平壤城下。
在斩杀了高丽将士将近三万人后,士气更是攀升到了顶峰。
可战事推进,也不能全凭着一腔孤勇,后勤和粮草总得接续上才行。
但参与此战的将领又都很清楚,渊盖苏文此人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若不能趁着他那个废物儿子的失败直接杀穿高丽的防线,让他凭借着高丽山城继续阻挡,拖延到最后难保不会被迫撤军。
让他们再拖延上个数年的苟活。
所以他们的出兵只能快!
同时,用最为精准的记录功勋,让参战的将领士卒都能保持充沛的作战信心,直到兵临平壤城下!
那些缺漏的物资就从途经的高丽城池之中夺取,不足的人手则通过减少战事中的消耗来弥补。
但即便是如此,任雅相坐在营帐之中,一边记录着军中的伤亡与战功,一边核对着上缴上来的物资之时,还是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长驱直入的潇洒背后,终究还是藏着不少隐患。
好在……好在最多三日,他们就能兵进平壤一带!
胜利就在眼前的信号,让他校对数据到半夜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疲累,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作为苏定方副将征讨西突厥时候的情况。
可突然之间,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竟看到自己面前的亲兵在朝着他看来的目光中染上了一层惊恐之色。
“任相!”
任雅相呆呆地看着面前突然多出的一滩血色,挣扎着想要握住手中的笔,却只觉全身的力气一松,直接倒了下去。
肺腑之间的压抑,好像在迅疾赶路后停下的一瞬间爆发了出来,直接夺走了他的意识。
“任相——”
“快!快去禀报苏将军!”
当苏定方赶到的时候,
营中的军医已经先一步被喊来了。在回头朝着这位老将军看来后,只对他摇了摇头,做出了个回天无力的表情。
“其实前几日任相的情况就不太对,当时还专门找我来取过药,我告诉过他,他这可能是被北地寒冬激化了早年间的伤势。我本想向苏将军禀报的,但任相说先……先瞒着您。()”
苏定方已疾步到了任雅相的病床边上,看似寻常的语气里已带上了几分颤抖,“他是武将起家,怎么可能没有旧伤!?()『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能猜到任雅相为何非要阻拦住军医向他奏报,因为在这等长驱直入中,一路大总管兼宰相病故,势必会影响到兵力推进。
可若是错过了这个最好的抢攻时机,也就意味着更多人的伤亡。
他也能猜到任雅相为何非要让自己劳心劳力不敢懈怠。
他位居高官却是行伍出身,知道府兵多有不易,此前的青州征兵之事也传递到了他的耳中,让他必须严格记录下这些将士的功勋,以免在这出高丽行军中出现哗变。
可……可他为何不想想自己啊!
苏定方的眼前已经有了几分模糊,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多出了一道发力。
低头看去,就见那张苍白失色的面容上,那双眼睛还带着回光返照一般的清醒,正在朝着他看过来。
他费力地挤出了一句话,“将军,我能看到顺利渡河进攻,已经……不后悔了!”
先后渡过辽河以及鸭绿江的顺利,让他看到了这一次灭国高丽的巨大可能。比起死在发兵之前,他好像更愿意带着这样的一份希望死去。
“你们……能成功的是吗?”
苏定方回握住了他的手,异常坚定地答道:“你放心,我们当然能!再过几日,就是南北两路齐聚于平壤城下的时候。高丽反复无常,再不会给他们以轻言投降的机会!”
他会带着任雅相的这份期待,拿下平壤的!
任雅相扯了扯嘴角,几乎是无声地发出了“那就好”三字,在半是希望半是遗憾之中离开了人世。
为防营中生乱,被高丽找到机会,苏定方当即下令,暂时隐瞒任雅相的死讯。浿江道兵马则因任相病倒,暂时由他这位主将统领,继续进军!
契苾何力排查前方山城守军。
沃沮道行军总管庞孝泰组织水军尽快转为先锋军,在平壤守军抵达前,尽快渡过蛇水。
这道军令的下达,让庞孝泰当即振奋起了精神。要知道,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许久了。
他是岭南白州人士,在早年间唐朝平定天下期间负责扫平岭南,只是在武德年间一度反叛,又重新归降大唐。大唐并未计较于他的这出反叛行为,反而屡屡对他委以重任,甚至让他得以带着这一路岭南水师参与到征讨高丽之战中。所以他和契苾何力一样,需要一份战功来证明自己的立场。
如果说孙仁师的队伍更长于海战,那么他们岭南人就更擅长于这等渡河战事!
北地的寒冷让不少岭南士卒的手脚
()生了冻疮,但这并不影响,当他们要作为前线突破口的时候,依然能发挥出岭南人的悍勇之力。
他甚至毅然拒绝了儿子意图统兵,让他这个六十老将待在后军的想法。
因为任雅相的病逝,已让他愈发清楚地看到了,何为时不我待。
这场渡河之战交手的那一刻,庞孝泰也一点没让苏定方失望。
哪怕高丽反击的兵马好像要比此前遇到的更为精锐,但在自有一番特殊作战方式的岭南水师面前,依然像是前仆后继来送死的。
这份反击力量的增强,也好像只是高丽人做出的垂死挣扎。
船只如梭,冲破了敌军的锁链横江。
接连有高丽人摔进了冰冷的江水之中,而后再也没能浮起来。
庞孝泰紧握手中长刀,明明身在河上,却好像在双眸之中倒映着烈火,直接跳到了对方的船上,一把将刀砍在了那守河将领的脖子上。
若以这刹那间的发力,谁又能看得出他其实是个老将。
与此同时,和他一并参战的几个儿子,就像是他最称职的副手,相继下达了弓兵齐射的号令。
当唐军的第一艘船只抵达对岸的那一刻,众多岭南水师发出了一声惊天的呐喊,齐齐朝着溃败的高丽兵马继续发起进攻。
但庞孝泰未曾发现,在这批相对精锐的高丽水师抵达蛇水与他相抗的时候,远处的山城之中并非兵力空虚,而是早已到了另外一支足有三万多人的兵马。
那统兵之人,正是高丽国中的头号人物。
渊盖苏文冷冷地看着这一路锋芒过盛的唐军,眼看这对方之中的前军千人在渡河之后依然不曾停下,继续奋勇杀敌,意图深入前线夺取蛇水之南的这座坞堡,终于抬手,下达了进攻的信号。
……
当苏定方抵达蛇水北岸的时候,看到的已是大军齐整的高丽兵马和其主将渊盖苏文。
以及——被渡河送回的数具尸体。
那是沃沮道行军总管庞孝泰,以及他的儿子们。
“苏将军,我们莫离支还有一句话要带给您。”负责送还尸体的那位小将站在船头,朝着苏定方喊道,“就算蛇水也像辽河一般结冰,他照样不会给您以越界的机会!”
苏定方死死地握紧了拳头。
但他很清楚,此刻谁都能露怯,唯独他不能。
他坐于马上,提剑朝着河对岸的渊盖苏文指去,“那就替我告诉他,征战到如今,高丽损兵将近四万,唐军不过三千,到底谁能取胜,我等随后便见分晓!”
可纵然话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当他回返到营地,想到在这短短数日间,唐军竟先后损失了两位行军大总管,他还是扶着营帐,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此前的迅如雷霆,都在此刻被中断在了这条河流面前,更让他不能不意识到,他终究也已经到了体力不支的年纪。
“天不在我……天不在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