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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买马骨的人,难道会在乎马骨头能不能像正常的马儿一样奔跑吗?
那也未免对马骨抱有太高的期待了一点。
此时的李义府,就是这样的一块马骨。
早在李治与武媚娘决意用贬官升官的区别对待,来进一步挖掘愿意站在他们这一方的官员之时,他们便已经达成了一致共识。
愿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势必要施加重赏,以确保让其余观望之人心动。
所以李义府到底是不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能够起到的标杆作用。
或许,也只有这等有心钻营的小人,才敢在此时率先捅出一刀。
可别小看这些小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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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当长孙无忌的垄断没有影响到李义府的这出升官后,本就有想法的人纷纷坐不住了。
倘若陛下当真圣意决断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为何不趁机在其中捞上一笔好处呢?
尤其是,有些官员本就因没能和长孙无忌抱团遭到排挤,或因门第出身不高而必须遵循严苛的升迁规律,都在其中看到了一份希望。
大唐官员数量本就是超标的。
永徽六年的中央地方官员合计一万多名,若是按照每年退出去五百人的消耗来算,补位进来的也应当只有这个数字,可光是各种途径获得任官资格的,每年便有将近一千五百人。
其中还有些是因辟举以及门荫得官,有着非同一般的人际关系,已可算是“内定”的。
而上位升迁更是一笔体力和时间账。
若这个慢慢磨资历的路上还多了个拦路虎,那就更是难熬了。
但现在有人告诉这些人,他们可以选择将这个拦路虎给搬开,然后让这条上升的路径重新变成一条坦途——
这件事,他们是做还是不做?
相信但凡有一点眼力见的人都会去做的!
许敬宗这人更是当即领会了陛下的意思,先往长孙无忌府邸中跑了几趟,在劝说无果后,先将一部分相识的官员劝谏去了水患治理的大事中,以示对陛下忠诚。
随后,他以他这礼部尚书的身份再写了一封奏表,直言皇后数项罪过。
其中一项,便是永徽三年皇后拒行亲蚕礼之事。
比起袁公瑜、王德俭以及其他意图在此时冒尖出头之人,许敬宗知道,自己还要更有优势。
他的官职地位更高,所以也比其余众人更为敢写!
那些人至多是在论述武昭仪的家世,证明她的地位并没有那么低,她也能坐得上这个皇后的位置。
许敬宗却敢直接拿着礼法的名号,悍然对着王皇后开刀,以论证她的“不能”。
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陛下现在在数位宰相之中还没有拿到半数赞成票,这对于政令的推行还是多有不利。
那么当废王立武的斗争到
达一锤定音的关键之前,陛下势必要将人抬到这个位置,也将某些人拉下马去。
李义府和来济的升迁路线相似,也为陛下充当了马前卒的作用,应当能顶上去。
他许敬宗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他思量了一番,觉得自己应当是有的。
不过这个前提是,先得有这个位置空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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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许敬宗此人真是将这话诠释得淋漓尽致。”
武媚娘刚听得李治做出这句感慨,便见李治将几封奏表合拢在手,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治有此感慨毫无疑问,是许敬宗又有了些大动作。
武媚娘没在此事上多问。
陛下对于这些投机之人,虽放任了其中一部分打着迎立于她的名号,但也并不乐于见到她跟这些人结成太过深厚的关系。
否则便是在扳倒了一支限制他掌权的势力后,又将另外的一路给扶持得过高了。
何况,这些人在陛下心中到底是何种地位,武媚娘心知肚明。
她就算真要拉拢自己的势力,也得换一个时间,还要聪明一点。
现在就出手,显得过于急躁了。
她笑了笑,“反正这些小人,陛下要想解决也容易。”
许敬宗和李义府这样的人确实是一把快刀,但这等容易得意忘形的小人,更应该说,是一把随时会折断的刀。
要抓他们的把柄还不容易吗?
到时候在不需要用他们的时候,随时可以清算。
李治回道:“确是如此啊……”
不过现在还是他们对李治有用的时候,遭殃的,就是这些新晋贵人的另一方。
在得到了李治给出的暗示回应后,许敬宗接连上奏的几条消息,比起此前的温吞讨好,已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第一刀削向的便是来济。
在长孙无忌的扶持之下,来济从中书舍人到拜相,所用的时间不到十年。
这其中能被挑出错处的地方太多了。
何况中书省之中对来济心存怨言的不在少数。
这些搜罗在一处的陈言,很快经由许敬宗之手捅到了李治的面前。
许敬宗的这一招无疑很聪明。
他是不可能直接跳到中书令位置上的,与其如此,倒不如先成全李义府,也为自己此前将其作为投石问路棋子的举动表达一番致歉。
如此一来,在抗衡长孙无忌那方反击的时候,他便有一个完全同进退的盟友了。
李治在面对这份举报的时候,同样手段堪称雷厉风行。
去年来济没有在万年宫山洪对他表达支持,也被他按在了罪责之中。
连带着那一长串的官员联名检举,直接将来济削出了个贬官台州刺史的结果。
李义府尚未在那右散骑常侍的位置上做多久,便被抬到了中书侍郎的位置上,权柄仅次于
两位空缺的中书令。
而许敬宗的第二刀,指向的正是褚遂良。
当这位先帝顾命大臣以“不负先帝圣恩,以命相请”的说法,解巾叩首于殿前,请求李治收回成命的时候,砸在他脑门上的便是一封历数他罪状的奏表。
其中最重要,也最致命的一条,便是重新清算褚遂良侵占田地一事。
那本该是已经翻篇的事情,可别忘了,这其中还有一桩后续官司。
当年检举褚遂良恶意低价买卖的监察御史韦思谦,在褚遂良重新被起复后贬官清水令,不得升官。
偏偏韦思谦其人,真该算是个天生的谏官。
他于立身持正上毫无缺漏可言,即便被贬官,也以“大丈夫当正色之地,必明目张胆以报国恩”为其做人宗旨。①
觉得此人并非池中之物,甚至为其鸣冤打抱不平的人绝不在少数。
李治都不知道许敬宗这家伙是怎么找到门路将这些名单收录起来的。
不过,手段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奏章砸下去的那一刻,也不知道褚遂良额头上的鲜血,是因在殿前台阶上叩首所造成的更多,还是被砸出来的更多些。
但此刻谁还顾得上这个。
更为醒目的,是李治在此时的一句厉声发问,“褚遂良,你字字句句不忘先帝,但你真无愧于先帝吗?”
“……”褚遂良呆滞在了当场。
上首那位年轻的帝王气焰正盛,当他手握的分庭抗礼势力越多,借题发挥的底气也就更为充足。
李治冷然开口,“你去潭州冷静冷静吧。”
褚遂良他被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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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褚遂良被贬还遇上了个好时候。
长安城中的夏日连雨正当止息,不必令人需要打着伞去送行。
当然,这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安慰的。
降雨停下,高兴的反而是那些唯恐洪水再起的百姓,还有就是——
终于能被准允出门的小孩子。
清月握着尖端包了白布的投筹,努力朝着距离她不远处的投壶比划,试图在自己已能走能跑后找点新鲜花样玩玩。
但另一道一直灼灼盯着她的目光,让她刚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来,只能将目光转回到了身边。
见李清月终于看向了她,李素筠松开了被咬着的下唇,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安逸啊?”
因两位公主不乐意令人打扰的缘故,原本随侍在旁的宫女都往远处退开了不少,只需能看到她们的身影便好。
而或许正因这份相对清静的环境,加上在她面前的又是个小孩儿,李素筠的情绪表露都显得直白了不少。
确实是……情绪表露。
当李清月朝着她看去的时候,惊觉这个年长几岁的姐姐扁了扁嘴,话中竟隐约有几分哭腔。
与其说她在问的是“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安逸”,还不如说,她在问的是,
“你凭什么还能这么悠闲到无所担忧”。
清月垂眸沉思,不难猜测她此刻是何种心情。
对真正只有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她不会明白什么叫做朝堂博弈里的加减法。
来济、褚遂良先后被贬后,朝廷重臣里对于废王立武一事的态度本是四个反对两个中立一个赞同,现在四个反对里去掉了两个,又顶上了两个赞同的,便成了两个反对两个中立三个赞同。
优势到底在哪一方,已经很明显了。
只怕反对的两个里,其中一个也已经开始战战兢兢的。
李素筠能感觉到的,只是近来后宫的气氛也因前朝变革而大有变化。
便比如说她的母亲萧淑妃。
如果说那一次奇怪的拥抱已经让敏锐的孩童感觉到不安,这几日母亲越发反常的态度,就几乎是让她感到恐慌了。
可她又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倘若她将自己的这份担忧对着母亲问出来,绝无法从她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毕竟她的年纪还太小了,就算真遇上了麻烦事,只怕也没有帮忙分忧的本事。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在见到这个比她更小的妹妹之时,竟将这种不安给流露在了话语中。
不过话一出口,她又有点后悔了。
李清月的封号是安定,小名是阿菟,可不代表着她真能在这个年纪就帮人排忧解难,势如猛虎。
“算了,我跟你说有什么用,你玩你的吧。”
李素筠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
因前两日日光暴晒的缘故,地上的青草上已不剩什么水珠。
她信手扯过了一根抓在手里,想了想又多扯了一根,自己跟自己斗草玩。
可那股子憋闷的劲儿却总无法排遣出去。
但还没等她将两根草的其中一根给扯断了,她便发觉自己面前的光线被挡住了。
显然是李清月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闷着嗓子问道:“你干嘛呀?”
“哪有问问题只问一半的。”李清月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
李素筠没抬头,“那你能回答?”
李清月默然了一瞬。
李素筠的问题确实不太好回答。
她一个两岁不到的孩子,这会儿不当个正常的儿童打发时间,顺带锻炼锻炼臂力体力,为自己的健康成长打好基础,还能干什么别的吗?
但凡她真能有这等参与朝政的机会,她保管在褚遂良这家伙对着母亲的背景资历指指点点的时候,直接冲到朝堂之上,对着褚遂良来一句“何不扑杀此獠”。
这话到底是不是谣传抹黑的姑且不论,那听起来是真爽啊。
可惜褚遂良已不在长安城里了,让她没有了这个实践的机会。
她如今所能做的,除了做好一个看客外,也就是在亲身经历这段历史的时候,自上位者斗法里学到些东西。
比如说那出以小人作刀打开局面的操作,是
当真有意思。
只是……
在看到眼前小姑娘要哭不哭表现的时候,她又在想,她是不是还能有一件事可以去试试。
她开口道,“我又不像你,还需要担心阿娘。”
李素筠霍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她定定地打量着李清月的脸色,只见在这个说话早熟的妹妹脸上,并没有什么落井下石的意味。
反倒更像是在跟她认真地探讨这个话题。
李清月慢吞吞地伸出手,自李素筠的手里将其中一根草抽了过来,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李素筠都还没反应过来呢,那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就已一把将草给扯断了。
完整的那根正在对方的手中。
李清月摇了摇手中代表胜利的那根,说道:“我教你个办法试试?”
李素筠:“……”
好吧,她觉得自己上一次对李清月的判断并没有错。
这妹妹果然很不对头。
但李素筠的交友圈里就这么几个人,又眼见母亲的焦虑神情无处排解,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你,你说给我听听。”
听到那句从李清月那里传达过来的话后,李素筠还努力让自己将这句话给背了下来。
若是让人瞧见这种出主意的场面,只怕要大呼好笑了,奈何这两个人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李素筠甚至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不会将给她出主意的小智囊给供出来。
就是吧……
听人说话是一回事,真将其按照计划所说的那样问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素筠蹑手蹑脚地返回淑景殿,便被殿中的低气压给惊了一跳,让她险些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都给忘了。
可伸头缩头反正都是一刀,见母亲挥退了宫人,像是要与她有话要说,李素筠抢先一步开口:“阿娘,有人托我给您带一句话。”
萧淑妃眉心一蹙,“什么话?”
她思量了一番近来女儿接触到的人,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因她被其余事情困扰,除了知道女儿正常就寝用膳之外,竟不知她平日里都做了些什么。
更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会从女儿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她问,您和皇后殿下,是想要效仿卫子夫卫皇后吗?”
萧淑妃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把捂住了女儿的嘴,“谁跟你说这话的!”
李素筠茫然不解地看着母亲的反应,自手掌缝隙里又挤出了一句话,“阿娘,卫子夫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