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宝书网】 lzbao.net,更新快,无弹窗!
第17章
“马匹买卖?”
李治自武媚娘这里听到这条消息后霍然抬眸。
他很清楚,这话之所以不以正儿八经上奏的方式汇报到他的面前,而是以闲聊的方式先由弘化公主告知于媚娘,再由她与李治说起,是吐谷浑和西域诸国打交道的分寸。
吐谷浑位处甘松之南、洮水之西,乃是丝绸之路青海道上的要冲,难免要同安西四镇与昭武诸国打这个交道。
他们也没本事一口气得罪太多势力。
“买卖的不是龙种吧?”李治回问道。
边地名马之中,吐谷浑出产的能占据一席之地,只因这些被放牧在青海湖之地的,就叫做青海骢。
它们还有一个传播更广的名字,叫做“龙种”。
以“龙种”为名,足可见这种马的珍贵之处。
吐谷浑多年间进奉于关中的名马里,作为核心贡品的,就是此马。送给五皇子和小公主的也不例外。
“自然不是,但也是仅次于贡马的品种。”武媚娘答道。“我问弘化,吐谷浑还有吐蕃在侧,将马匹外售的情况应当极其罕见才对,可为何他们依然有意于这笔交易。”
能让消息被弘化公主汇报到李治这里,已意味着,吐谷浑国中想要让这笔买卖达成的人应当不在少数,只是碍于大唐这上国的面子,还是需要得到一个默许才好。
“弘化怎么说?”李治已将坐姿放松了几分,顺势翻看起了西域使者呈递上来的国书。
武媚娘回道:“她呀……她说西域各国拿出的交易筹码足够动人,她险些就要因为财帛动人心的缘故,直接按着诺曷钵的脑袋答应了。”
“不过总算想起来自己是大唐宗室出身,眼皮子不能这么浅,还是该当和陛下说上一声。”
李治笑道,“多年不见,她倒还是这个脾气。”
但再琢磨一番弘化公主的话,李治又隐约猜到其中意思了。
西域各国一边向大唐求援,一边又拿出了足够高昂的筹码向吐谷浑求购好马,足以说明,他们抗击大食的念头极其坚决!
这对李治来说其实是个好消息。
在媚娘和薛仁贵的观点里,都不建议他贸然扶持人手进攻大食,李治事后反省,也觉得自己没有莽撞行事的资本。
但他也绝不愿意因此就让大食挥兵直入,西域诸国丧失对于大唐的敬畏之心。
所以,打还是要打,但是得换一种方式打!
“弘化还有另一条消息要我转告陛下,”武媚娘又道:“她说波斯王遇袭身亡,其子卑路斯却被暗中保全,现如今正逃到吐火罗国境内,昭武联军有意和吐火罗结盟,将这位波斯王子送入大食境内,伺机发动叛乱。”
李治听到这里,指尖下意识地叩了叩桌面,面色更为平静。
西域各国对外买马,又有用波斯余党牵制大食的决断,都足以证明,他们不会轻言放弃与大食之间的博弈,否则难保不会落入亡国灭种
的结局。
那么,他应当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李治眼底明光一闪,“媚娘,你觉得,朕该当给予西域诸国多少支持?”
不是出兵,而是帮扶。
这才是现在最合适的态度!
武媚娘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邦交之事,我从未涉及,陛下不当问我,何不就此事问询于长孙太尉呢?”
问长孙无忌?
李治先是下意识地一愣,旋即又笑出了声,“不错,此事干系甚大,当然要问问太尉的意思!”
他哪里有故意在跟辅政大臣作对?
之前什么移居万年宫,追封武德功臣都是他觉得必要之事,而非对长孙无忌所属势力进行打击,现在还要对他委以重任呢!
“我明日便问他。”
——————
就在第二日,李治召集了万年宫中随从的官员,召开了一次议事。
这场议事并未涉及全部官员。
尉迟敬德抵达议会之地的时候便发觉,赵王李福、邓王李元裕等人都不在此地,在籍田礼上大出了一番风头的韩王李元嘉倒是在这里。
也不知道是陛下对他们另有安排,还是觉得他们也需要站定更明确的立场。
不过尉迟敬德不太在意此事。
他该立下的功劳,在李唐建国之前就已足够了。所以早在贞观年间他就已经处在闭门养老的状态。
若非陛下启程万年宫籍田,因功名挂身的缘故他不便缺席,他应当还在家中临台奏乐,炼制仙丹才对。
比起在乎赵王、邓王与韩王的待遇区别,尉迟敬德更关注另外的事情。
比如,此刻站在弓月道行军总管契苾何力身边的,正是突厥降将、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
显然,西突厥将领阿史那贺鲁的反叛,并没有影响到陛下对于异族将领的信任。
在今日这出议事上依然令他们如常出席,也依然放在三省长官与太常卿、卫尉卿等官员之前。
这让尉迟敬德心中宽慰不少。
这位陛下虽不像是先帝一样,是从马上打天下经历过来的,对战局的判断却依然足够冷静睿智。
方今之时,这些将领不但不能有所贬抑,反而要用,还要重用!
李治随后颁布的诏令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第一条便是,先不管入侵昭武诸国的大食,全力平定西突厥之乱,打出一场足以奠定胜果、让西突厥再不能掀起风浪的大胜。
为此,他决定在西突厥处月、处密部落处建立金满州和沙陀州,并在此地设立州长官,以此地为驻兵前线。
第二,他决定让阿史那忠率领岐州、雍州府兵,契苾何力、王文度率领秦州、成州府兵北上,抵达西疆后与程知节、苏定方等人会合。
在将领与兵力宽裕的情况下,必要之时便可以分兵了。
这两条决定颁布得都很顺利。
在场的武将虽然
有些遗憾没能领兵对峙大食,但西突厥之战也未尝不能让他们大展拳脚。
陛下说除恶务尽,也有其道理。
若是让阿史那贺鲁抓住机会,自天山隘口逃逸,恢复元气后卷土重来,那便不妙了!
“太尉。”
李治忽然再度出声,令众人先从西突厥战事中回过神来,重新将目光放回到眼前,集中到了李治和长孙无忌的身上。“除此二者之外,我有一事相询。”
长孙无忌出列,“陛下但请吩咐。”
“西域诸国与大食之争,因我方兵力聚集于西突厥战事,恐怕无暇分心相助。”李治有些忧虑地问道,“然而眼下西域使者纷纷前来,不乏奇珍敬献,尊奉我大唐为天.朝上国,若不能行帮扶之举,反而有失我朝威望,不知太尉觉得该当如何?”
从下方官员的角度看去,李治这句问话,听起来和此前数年中对长孙无忌的多加征询,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当身在众臣之中的司空李勣朝着这位天子看去的时候,却只觉那双乌沉的眼睛里,带着一抹有若剑光的锐利。
或许是因为此刻商讨的乃是战事,才没让人意识到,这份情绪比起冲着崛起的大食,更像是对着长孙无忌去的。
他垂下了眼眸,避开了李治横扫全场的打量,就听长孙无忌已开口回道:“西域诸国需要的只是我方的态度而已。陛下打算建立金满州统筹前线战事,就已经足够了。”
“若还觉不够的话,那便给他们提供一批军备粮草,再予以朝见各国加封优待,好令其全力抗衡入侵兵马。”
“但去年大旱,各地粮储不丰,馈赠利器,又容易养虎为患,陛下还是需要三思后行。”
长孙无忌的想法,和李治在听到了弘化公主带来的两条消息后所想,并没有什么分别。
既然不能增兵,那就给予其他形式的帮助好了。
事实上,唐军因劳师远征的考虑,不会深入插手战局,大食也不会忽略掉国中内乱,贸然越境过深,本就没到两方短兵相接、你死我活的时候。
长孙无忌手底下可用之人不少,为他分析过出兵利弊,此刻对答很是从容。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李治沉吟片刻后便道:“太尉此言倒是可行,那便将此事托付给你处置了。赠与诸国之物,劳驾太尉考量斟酌后,汇报一份单据上来。”
见长孙无忌忽而怔楞,李治追问道:“其中可有麻烦之处?”
长孙无忌面色不变,心中却不由苦笑。
李治说起来真简单,但他怎会不知——这事当中的麻烦当然不小!
一来,就像他刚才向李治回禀的那样,各地的粮仓库存有限,尤其是关中,每年原本就有二十万石粮食的缺口,根本不可能外调。
所以,说是说的支援军备粮草,实际上真正支援的应当还是农具、刀兵以及其他能助长西域小国国力的东西。
可兵器的馈赠也面临着双刃剑的问题。
莫要忘了,
现如今给大唐边境带来大麻烦的阿史那贺鲁,就曾经是大唐认为可堪培养的良将!
二来,各国的国力有高下之分,在给予支持的时候既不能完全均等,又不能令其心生怨怼。
个中尺度的把控,当真是个难题。
这件事他没法敷衍办理,就算办成了,也拿不到什么好处,甚至……起码在半个月内,他都得将注意力集中在此事上头了。
真是令人头疼!
偏偏此刻这议事之地人人所见,陛下对他这位股肱之臣的信赖溢于言表,这给予物质支持的建议也是他提出的,他在此时拒绝这份重任,又算是个什么事?
他唯独能做的不过是对着李治回道:“臣遵旨。”
李治笑赞,“那就有劳太尉了。”
——————
长孙无忌答应得不太痛快,也心知肚明,这是李治摆了他一道,办起事来却很利索。
这份支援各国的清单,在万年宫这新的办公议事之地,以最快的速度,由太尉为首商议落定。
在短短半月中,来朝各国在此份上国赏赐上都已达到了一致的意见。
只不过……
“我是没想到,我反而成了其中受益最多之人。”
弘化公主既有意外,又难免有几分无奈。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出回朝觐见,既是审时度势之下的提前下注,与旧年好友继续打好关系,又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将吐谷浑所面临的潜在困境告知于大唐,这便已经足够了。
总归这一回万年宫诸国朝见的涉事主人公并不是她。
哪知道,李治为了回馈弘化公主在暗中提供的消息,加上要彰显大唐对于臣服小国的优待,又对她做出了一番嘉奖。
这份嘉奖还着实不小。
早在永徽元年李治即位之时,就并未忘记吐谷浑这支势力,将迎娶了弘化公主的吐谷浑国主慕容诺曷钵拜为驸马都尉。现如今,因吐谷浑实力不强,不宜再升,便将这份嘉奖顺延到了诺曷钵的长子身上。
天子有诏,令宗室之女金城县主下嫁诺曷钵长子慕容忠。
结亲的时间还要在随后敲定,但这份联姻和亲却已经成了定论。
但比起同行的吐谷浑部众,弘化公主对此并没有那么喜悦。
在和武媚娘随后私下见面的时候,便不由叹了口气。
“有些话,在人前不便明言,现下只有你我二人……”
外加一个应当还听不懂话的小婴儿。
“我也便说了。陛下的意思我明白,当年吐谷浑求得公主下嫁,甚至引发吐蕃从羡慕到不满,可见此举确实能展现圣朝天子之恩。”
“再者,吐谷浑所享受到的优待越重,那些地处边陲的小国势力也便越能看到当今天子仁善。吐谷浑距离陇右不远,天子若不想宗室嫁去太远,此地也是最好的归宿。”
“陛下或许也是想着,有我这个先嫁去此地十五年的在上头,再有宗室女子嫁过去,也不至因水土不服、胡虏苛待而不幸。”
她语气忽而一转,“可远嫁边地之苦,又岂是陛下这等高坐明堂之人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