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似乎不是错觉。
蒋兰家的大门没关紧,来客们离得近了，很清楚就能分辨出从里面飘出来的香味。
等走到门口，那香味简直可以说是有如实质，他们就好像置身于浓浓的肉汤里,张嘴就想啃一口空气的程度。
先前还在互相通气、准备发挥自己演技的客人们现在早已没心思去想之前的打算,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饭菜这么香你是要干嘛啊！
早饭没吃得众人感受到了腹中不容忽视的饥饿,胃现在似乎都在灼烧，好饿！
蒋兰这是从哪儿请来的厨师啊,昨天不是还在朋友圈里说今天掌厨的是她闺女吗？
但是闻这味儿就不可能是她闺女能做出来的菜啊，难不成蒋兰昨天尝过了亲女儿的手艺后，觉得实在不怎么上得了台面，所以临时又去请了位专业厨师来准备酒席？
这倒是有可能,总比说这么香的菜是她女儿做出来的合理吧？
应该就是这样……吧？
客人们面面相觑，发现不只是自己一个人懵逼,其他人也都同样地表情恍惚,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的神情。
如果他们是独自一人过来的,恐怕还会怀疑自己走错了家门，但总不能这么多人一起走错了吧？
而且那大门口还贴着红双喜呢,怎么也不像是别人家。
客人们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相携着进了大门。
蒋兰和她的新婚老公正在家里等着呢，他们不是头婚,又早早决定了一切从简,就不像新嫁娘那样待在新房里，而是大方地出来一起迎客。
今天她穿了一身正红色的旗袍，做了个头发，这身装扮如果质量不好会很像迎宾小妹，但她的旗袍用的是真丝,专门请了裁缝定做的，穿在身上很有韵味。
“恭喜恭喜，祝二位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祝愿你们携手共度美好人生，幸福美满！”
“蒋兰、陈良，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上门的亲朋一个个送上了自己的祝福，因为两人年纪都不算小了，各自也都有子女，没有一个人没眼色到祝他们早生贵子什么的，很是乖巧。
蒋兰和陈良都微笑着一一还礼，请他们去客厅坐下。
只不过今天的宾客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频频往一楼的厨房飘去，这行为有点失礼，但他们已经努力克制了，自以为不怎么显眼，其实还是能看出来。
蒋兰就轻而易举地看出了他们的小动作，但这种失礼的行为她非但不恼怒，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真切了。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人的失礼，甚至希望更失礼一点！
看吧看吧，厨房里掌勺的就是她的亲女儿，这么香的饭菜也都是她女儿做的哦~
你们有没有手艺这么好又孝顺贴心的女儿呀？
主人家不介意客人们失礼，自认为偷瞟得很隐蔽的客人们也就不知道自
己的动作很明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敞开的厨房里，正在灶台上忙碌的是一个眼生的漂亮姑娘。
后续到的客人们相继进了屋，他们也和第一波到的客人一样，脸上神色恍惚，平时喜欢攀比一下穿着打扮的人也没了这些心情，动作齐整地不停瞄着厨房。
只是这只能偷瞄不好开口的情况着实有点憋闷，正在这时，蒋兰起身说要去看一下厨房的菜，陈良则是借口去搬饮料纷纷离开了客厅。
主人家走了，这些憋了老半天的宾客们觉得他们走的时机真妙，他们真的快憋不住了！
“憋死我了，你们闻到了吗？这香味。”
“那能闻不到吗？我鼻子又不瞎！”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鼻炎有点严重，但现在闻了一会儿这香气，感觉鼻子都通了！”
“太出乎我意料了，本来还以为今天得吃黑暗料理，没想到这么好闻呢……”
新婚夫妻一走，宾客们瞬间就叽叽喳喳低声聊了起来，一个个地真给憋坏了。
“闻起来这么香的菜，味道肯定不错吧？”
“我觉得是，这也太浓郁了，我开始还以为蒋兰临时请了专业的大师傅来呢。”
“厨房里面那是个小姑娘吧？怎么也不像是外面请来的大厨，是蒋兰的女儿。”
“太意外了，蒋兰的女儿做饭的手艺居然这么好，难怪会毛遂自荐来掌厨呢，我闻着啊，比起外面那些老馆子也不差，这么好的手艺讨好她亲妈，没得说！”
“也没这么夸张吧？”说话的是男方的亲戚，她撇撇嘴说，“就算做饭香点，那也不过是个厨子罢了，上得了什么台面？”
“这么说也是，再怎么样也就是个厨子罢了。”
“不过厨艺好的女孩子，嫁人也是加分项，说不定还真能抱她妈的大腿嫁个好人家……”
“也是，俗话说得好，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
“挺不错的，自己有点厨艺，挑起人来选择也稍微多一些。”
“……我说，虽然厨子并不是非常体面地工作，但特别厉害的大厨还是很有地位的吧？”
冷不丁的，一个宾客突然开口说道，场面上为之一静。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人打破了这略有些尴尬的气氛：“你说得不错，特别厉害的大厨确实有面子，但是……蒋兰的女儿也就是做饭闻着香一点儿，也谈不上什么大厨吧？”
“对对，闻着香而已，你们可别抱太大的期待，到时候期望太大失望越大，脸上表现出来了可就不好了。”
“嗯嗯，放心吧，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现在闻着饭菜这么香，感觉也不怕吃不完了。”
“哈哈，确实，我就怕太难以下咽，剩菜多了太不给蒋兰面子了，现在不怕了。”
“还好，蒋兰这闺女的手艺应该还可以，不会难吃！”
客厅里的气氛又恢复了正常，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人也都来齐了，众人就起身移去餐
厅吃饭。
几张圆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琳琅满目一桌子菜鸡鸭鱼肉俱全，把客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这些菜从卖相和香味来看就不是普通水平的好吃，不夸张地说，这些菜摆到几家老字号的馆子里宴客，都是档次非常高的。
就是……看着分量似乎少了点？
“来来来，大家坐，今天就是亲朋好友们随便摆几桌家宴，没什么好讲究的，坐下吃。”蒋兰笑容满面地招呼着亲朋。
她这样热情好客的模样也把宾客们吓了一跳，他们熟悉的那个严肃冷淡的女强人去哪儿了？
要知道，蒋兰可是个再婚都不愿意去外面请酒、甚至连个司仪都不请的人啊！
这笑得像个ZZ的女人究竟是谁？！
亲朋好友们吃惊地入了席，心思立刻就被桌上的菜吸引走了。
这红亮亮油汪汪的大肘子也太漂亮了，看着糯叽叽的，最重要的是，好香！这就是之前闻到的那股肉香的来源吧？
这条黄鱼做得真好看，黄澄澄的一条大黄鱼，鱼身十分完整无暇，上面铺着鲜亮的配料，仔细观察，那是一层鱼翅和海米，其间错落点缀着红色的火腿，金黄色的一层薄薄汤汁垫在下面，颜色漂亮得不像话。
“这个鱼……该不是灌汤黄鱼吧？”突然有人出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看着很像啊。”
“是灌汤黄鱼。”甘脆儿忙完了，刚刚在蒋兰的身边坐下，听到有人问就随口回答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在正席上跟主家一起吃饭呢，有点新鲜。
她一开口就吸引了几乎全部人的目光，有好奇的、审视的、惊讶的……等等情绪不一而足，倒没有特别有恶意的。
见到她真人的亲朋们都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想象中的村姑，竟然是这么一个举止落落大方、又漂亮时髦的年轻女孩儿。
看她的坐姿，背脊挺直，整个人坐在那儿，一看就十分有教养，哪里像村姑？简直是大家闺秀嘛！
还不是暴发户家能养出来的女儿，像是正经的千金大小姐——古典仕女版的那种。
即使穿着普通，也没见化什么妆，一股特殊的气质就迎面而来。
乡下能养出这样的女孩儿？她亲妈蒋兰当老总的，都没她气质高雅呢！
感受到众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甘脆儿不见丝毫慌乱，举止仍然优雅得体，这可是她从小跟着礼仪嬷嬷练出来的。
后来甘家败落，她也没工夫讲究什么了，但学的东西没忘，只是一直在乡里烧席没有机会展示而已。
但她想要端着的时候，那就是活脱脱的大家闺秀姿态。
不客气地说，在礼仪举止方面，这里没一个人能比得上她。
“我去，还真是灌汤黄鱼啊？满汉全席里的那道灌汤黄鱼？”
第一个认出灌汤黄鱼的客人明显是个吃货，注意力完全没落在甘脆儿身上，而是盯着大黄鱼更加仔细地打量了好一会，想要找出一
点儿瑕疵，但愣是找不到！
“听说正宗的灌汤黄鱼不会剖腹，里面的内脏和骨头就脱了出来，真的假的？”那人找了半天没找到鱼身上的伤口，不由直接问道。
“你自己找找嘛。”
“就是没找到……”
没找到还有什么说的？甘脆儿保持着优雅不失礼貌的微笑，感觉这人还真挺逗。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发言很逗了，讪讪地闭了嘴。
“灌汤黄鱼我也听说过，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见。”
“听说灌汤黄鱼内里包着汤汁和馅料，鲜美非常……”
有人听了忍不住划开鱼肚，里面涌出热气腾腾的金汤来，肉丁、海参丁、海米等等鲜香的馅料也随着汩汩涌出的金汤倾泻到白色的瓷盘上，这流动的色彩像是一张画。
“啧啧，还真是，这道菜也太漂亮了。”
“里面装了这么汤汁，要是鱼身有伤口肯定之前就流出来了，所以这鱼身上还真是没伤口……”
“不剖开鱼怎么去骨和内脏啊？这是什么神技啊？”
“太厉害了，我们这盘鱼也是一样漂亮，真是不可思议……”
就连早已认识到女儿厨艺很厉害的蒋兰也惊讶地看着甘脆儿，这是她的女儿啊？她怎么感觉故事的发展这么魔幻呢？
昨天之前，她只希望女儿的厨艺别差得太过头，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昨天闻到那夺人心魄的大肘子香气后，她觉得女儿的厨艺比想象中的要好得多，虽然不是学厨师的，但是天赋惊人，家常菜做得很不错。
家常菜做得好，这还在可理解范围之内。
但今天真正见到了女儿的实力后，蒋兰有点晕。
这灌汤黄鱼她吃过的，当时她是在人均一千的饭店做的商务宴请，在这种档次的宴席上，灌汤黄鱼都很有排面，从工艺上来说怎么都算不得家常菜了。
这种连一般的厨子都不敢下手的菜，她女儿是怎么会的？还做得这么完美？
有这种厨艺……还需要继承她的小破公司？
蒋兰人有点麻，本来是想补偿女儿的，但现在看来，也许对方根本看不上她那点东西？
“这是四喜丸子吧？感觉看起来跟普通的四喜丸子不太一样。”
“没有我以前在别的酒席上吃的丸子那么紧呢！好散啊——嗯，怎么这么嫩！吃起来一点儿也不感觉散，就是嫩呀！”
“真的吗？四喜丸子不是那种很紧的么，我吃的都要用筷子用力掰开。”
“不紧！一点儿也不紧！特别嫩！特别好吃！”
“真的？”
“不对，你怎么就吃起来了！大家不是都还在认菜吗？”
“就是，你怎么先偷吃了！”
桌上的宾客们终于反应过来了，在他们对着菜品啧啧称赞的时候，居然有人趁机偷吃了！
一时间，整桌人面色不善地看向那个偷吃的人。
“？菜都
上桌了，这叫什么偷吃！”那人咽下嘴里的丸子肉，边狡辩边又夹碎了一块四喜丸子放到碗里。
一般来说，宴会上的四喜丸子一碗是四个，分别寓意福、禄、寿、喜，依照每个厨师的习惯不同，不同人做的丸子大小不同。
不过后世由于预制菜横行，这种四喜丸子大家都是买的统一标准的预制菜，看着都大差不差了……
在村里烧席的时候，大家抢菜抢得厉害，甘脆儿做的四喜丸子跟成年男人的拳头差不多大，甚至还要更大一点，主打一个让乡亲们吃饱吃好。
但今天婚宴上的四喜丸子嘛……因为亲妈昨天交代了饭菜做少点，这四喜丸子的个头也就缩水了不少，比一小手女性的拳头还要小一点，突出一个玲珑小巧。
这么小的丸子，这人刚刚夹了两筷子，一个丸子就没了大半，按一桌十个人的体量，肯定有人吃不着。
显然桌上的宾客们即使没有抢菜的经验，但是一看这丸子一人只吃了两口就快没了，立刻就想明白了肯定有人尝不到的事实，只愣了一下，就纷纷举箸去夹四喜丸子了。
那反应稍微慢一点的，等他们回过神来，四喜丸子居然空盘了！只剩下一点点可怜的酱汁挂在盘子上，简直跟他们一样惨。
“啊？你们这不好吧，怎么夹这么多？我都没尝到味儿啊。”
“就是，你们怎么回事？也太没礼貌了。”
“几天没吃饭了？过分了过分了。”
只能说这桌上的人素质还是稍微高一点，抱怨的时候语气还有点温柔，这要放在三平村，别说一道四喜丸子了，这桌上的菜就别想有能尝到的。
“没夹多少啊，四喜丸子就四个，分量很少的，你们吃不到正常。”
“就是……唔！好吃！”
今天早上还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来吃“黑暗料理”的左彦明嚼着四喜丸子，一脸的陶醉。
他以前不喜欢吃四喜丸子，觉得又硬又不好吃，外面齁咸，里面却没多少味儿，还全是淀粉，很难嚼，淀粉芯揉的很死，吃着很不爽。
但今天这个丸子，又嫩又脆又饱满多汁，一口咬下去最先泛上来的是肥肉软糯的口感，却没有一般肥肉的油腻，只有油脂特有的软绵。
再继续嚼两下，又嫩又脆的瘦肉略带嚼劲，不粉不绵也不难嚼，混着肥肉的油脂格外地香嫩，里面还加了碎碎的马蹄末，口感更加爽脆，还带着一丝回甘。
太好吃了！他吃过那么多场婚宴，每场婚宴上几乎都有四喜丸子这道菜，可是他从没有吃到过如此软嫩饱满的！
那淀粉也不像别的丸子做得那么又粉又难吃，反而有种特殊的脆香，这是里面的肉和马蹄都无法替代的口感，只能说搭配起来是真的很绝。
难怪四喜丸子要加淀粉呢，是比纯肉丸子口感层次更丰富好吃的！
那酱汁也不咸，饱满的汁水一直浸到最里面去，这水灵灵的口感盘活了整个丸子，这大概就是这丸子很容易弄散开、口感极为脆嫩湿
润的原因。
原来不是四喜丸子不好吃，是以前遇到的厨师做的都不好吃！
也不知道是那些厨子水平不够，还是偷懒了，或者是又菜又懒了，做出来的那一坨口感又死又发干的四喜丸子，跟他现在吃的是同一道菜？
天杀的，下次再遇上把四喜丸子做的巨难吃的厨子，他都恨不得提刀砍人。
都是花了钱的，你就给我吃这个？！
一口四喜丸子吃得意犹未尽，左彦明还想继续吃，但是睁眼一看……
“盘子怎么就空了？！”
他惊呼出声。
这是在京城的蒋总家吃的婚宴吧？
来的宾客不说非常有钱，但也都算是有点点身家的人，至少也算得上是中产阶级了，谁去吃酒席会这么快就把一道菜抢光啊？
这合理吗？
你们京爷的矜持呢？斯文呢？体统呢？
左彦明震惊万分。
他们的矜持表现在，嗯，默默吃了丸子，然后勉强不一惊一乍地惊呼好吃。
又不是小孩子了，对吧！
这一道四喜丸子后，宾客们纷纷发现这场宴席可能已经迈入了他们不曾了解过的领域——抢菜！
你要是矜持，那好菜肯定就吃不着了。
可能也就剩一点没啥意思的蔬菜和残汤吧，不能再矜持了！
于是，过了最初对酒席的点评后，再也没人傻乎乎地继续评头论足了，而是直接把筷子伸向自己最想吃的菜，先吃为敬！
从菜品点评到猛猛干饭也就过了几分钟，蒋兰和陈良这对新人面面相觑，他们正准备开了酒，一个个去敬酒呢！
但是现在，似乎没有一个人想要喝酒的样子？
就连平时在饭桌上一定得喝两杯的几个亲戚也像是突然转了性，对桌上的茅台视而不见，只知道抢菜！干饭！
酒是什么？酒有菜好吃？茅台算个毛，有蒋兰闺女做的菜稀罕？！
要知道这可不是从外面请来的大师傅做的饭菜，而是蒋兰闺女做的，可不敢把人家大小姐当厨子使唤。
他们这次能吃上这位大小姐的手艺，那纯粹是沾了人蒋总的光，不然一辈子也不可能让大小姐给他们下厨啊！
过了这一次，还不一定能再吃到蒋兰闺女的手艺呢，这真的是吃一口就少一口，血亏啊！
到底！谁！有空！去喝酒啊！
毛病！
“这个清汤狮子头好鲜啊，这汤真的鲜，狮子头做得也很好，又嫩又弹牙，跟四喜丸子口感有点像，但是味道却完全不同！”
“是吧，这狮子头清汤的，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鲜！香！里面应该加了不少海鲜吧？不然鲜不到这程度啊，我感觉舌头都要咽下去了。”
“汤喝起来非常鲜美香浓，不像是纯鸡汤，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炖出来的，哎哟这个可太好喝了，没想到吃个丸子能吃出这滋味来，以前那些做婚宴的厨子，都是些什么臭鱼烂虾啊！”
“我就说吃酒席也就是还个人情，熟人一起喝点酒拉近一下感情，从没冲着吃饭去……我只能说，蒋姐、陈哥，你们今天这顿酒席，是这个！”
说话的人竖起了大拇指。
“酒宴要都是这水平，我天天去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