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是一双黝黑而略带沧桑的眼,一看就有不少故事。
甘脆儿先前听王秀絮叨的时候就感觉黄萍年纪并不会太大,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黄萍看着不过三十多的样子,头发往后紧紧绑成一个小辫儿,额头上的发根已经被汗湿了。
她的外表很普通,算不上漂亮,但也绝对不像她奶说的那样丑,正是那种最普罗大众的淳朴长相。
甘脆儿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十分肯定这几天在黄家见过她,只是没搭过话。
此时看见进门的两人,黄萍的脸上瞬间扬起了真切的笑容,倒是让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亮了几分。
黄萍不会说话,笑着迎上来招手让她们进来坐,王秀同她的关系应该不错,当即抓住她的手,也不寒暄就直入主题。
“阿萍,我儿子小宇你还记得吧?他想要借你这里的场地摆两桌酒,身边这位甘大厨要借你的厨房烧席,当然会付你场地费,你看行不?”
闻言黄萍的目光视落到甘脆儿的身上,然后……亮了起来。
借别人农家乐的场子请别的厨子来烧席,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她不仅没觉得冒犯,现在反而是相当高兴!
她冲着甘脆儿激动地阿巴阿巴两声,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但任谁看了她的态度都知道是非常欢迎。
见她这反应,王秀就懂了,爽朗地笑道:“好嘛阿萍,黄大爷爷的白事席你肯定去了,看到甘大厨了吧?”
黄萍用力点了下头,黄大爷爷照顾她许多,黄家办白事的时候她还忙上忙下帮了许多忙,当然见过甘脆儿,更是见过她的手艺。
只是她安静又不起眼,更不敢往甘脆儿面前凑,所以甘脆儿只觉得她眼熟,却没有过什么接触。
“既然这样就好说了,阿萍,你见识过甘大厨的厨艺,应该明白她借你的地方烧席,那是天大的好事,相当长面子的!不是我夸,不光是十里八乡的大师傅,就连城里的那种五星级大酒店的大厨,做的菜都没她好吃!”
王秀其实根本没吃过五星级酒店的饭菜,但不妨碍她替甘脆儿吹嘘。
因为她觉得,甘脆儿做的菜已经好吃到让她惊为天人了,实在想象不到更好吃的菜是什么样的。
难不成是要给天上的神仙吃的吗!
甘脆儿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黄萍却是听得连连点头,显然是打心眼里觉得王秀说得没错,一边对甘脆儿笑,一边拉着王秀的手要带她们到里面去。
甘脆儿跟着进了屋,视线在屋里头扫了一圈。
堂屋里的装修跟外面一样,非常的简陋,只是粉了墙,水泥地打扫的干干净净,里面一共摆了五张餐桌,擦得铮亮,不见一丁点儿污渍。
大堂的窗户都开着,院子背面靠着山,植物的清香顺着风儿送进来,空气格外清新,抬眼就能看见外面的绿意,用餐环境虽然简陋但却舒适。
里面的角落里
摆着一台九成新的空调(),??偛?g?葶?羉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黄萍请两人坐下后,就直接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哎哟,阿萍,空调就不用开了吧,我们坐会儿就走……”
黄萍笑着摇了摇头,又去一扇扇把窗户关上。
甘脆儿看着,对黄萍这个人有了初略的评估。
明明她们过来之前黄萍自己都舍不得开空调,但她们只是来坐一会儿就把空调开上了。
是个俭省但是对他人很实在的女人。
随着空调强劲的冷风吹过来,甘脆儿顿感凉爽,这真是个好东西,等再赚点钱她也要买个。
还要请人把老宅子整修一番,也不用装修得多好看,只是换上一些更现代的东西,那房子毕竟已经是九十年代的产物了,现在嘛,都2015年了!
但整改老屋可费钱呢,她得多多拓展生意、做大做强才行!
她们刚坐下,一个小姑娘拿着两瓶冰镇橙汁和瓜子蜜饯进来了,给甘脆儿和王秀面前一人放了一瓶橙汁,还冲着两人腼腆地笑了笑。
她看上去很年轻,感觉像个高中生,长相清秀,不说话只笑显得她格外乖巧。
甘脆儿心下对她有了点猜测。
果不其然,王秀开口介绍道:“甘大厨,这是黄萍的女儿,黄安安,今年十七岁了。安安啊,这是甘崔崔,甘大厨。”
“婶儿,我其实改名儿了,叫甘脆儿。”甘脆儿说道,“取自肥醲甘脆,指味美的食物。”
王秀没听清那个“肥醴”是什么,但最后一句听懂了,当下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说:“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你做的菜味道真美得不行!”
黄安安好奇地偷偷打量甘脆儿,甘脆儿回了个微笑,她就有些受惊似的移开了目光,但过了几秒又转了回来小心地看着对方,目光中透出些崇拜来。
“好了好了,你们母女也坐吧,咱们把借场地的事情敲定一下。”王秀招呼着。
等黄家母女坐下后,王秀这个主家兼中间人非常爽利地说:“时间下周六中午,办两桌席面,场地费给一百,调料碗筷和卫生都阿萍你们搞,行不?”
黄萍摇了摇头,啊啊地比划了几下,黄安安懂她妈的心思,用手机打了几个字展示给两人看:【就借个地方,不要钱。】
“这不行,你们开农家乐是做生意的,怎么能不收钱?再说还得用你家的调料和油,油现在也贵啊,卫生和服务还得你们搞,不收钱不行不行。”
场地费肯定是主家出,甘脆儿不好插嘴,只饶有兴趣地看她们谈价。
显然黄萍觉得这个钱太多了,乡里乡亲的,来她家里做顿饭请两桌酒,又不用她出米出菜,哪儿能收钱呢?
但王秀显然不是这个想法,租场子办席面付租金理所当然,黄萍家条件又差,她怎么可能抠这点。
“阿萍,你就别再推了,就一百块钱的事情搞那么烦躁人,这钱又不是我一家出,他们小年轻的来吃席,一个人出个几块钱场地费不是应
()该的吗?你再罗里吧嗦我就不借你这地儿了。”
王秀是个利索人,三两句就定了下来,黄萍一个哑巴怎么说得过她?再说下去人都要走了。
然后王秀就跟甘脆儿说起席面的事。
“甘大厨,我儿子跟我说了,每桌大概十个菜,上什么菜都由甘大厨你定,不过希望辣的菜和不辣的菜都做几道,女生比较多,又是城里来的,太过油腻的菜就少做一些。”
“这没问题啊,”甘脆儿一口答应下来,“那餐标呢?”
“嗯……”王秀沉吟半晌,在心里估算着菜价,“这样吧,甘大厨,我们一桌给你六百五十块钱,你包工包料可以吗?”
甘脆儿之前办黄家的白事宴时跟去买过菜,知道菜价,六百五十块着实不少了。不过……
“可是我包料的话,没车拉菜啊。”甘脆儿有些为难,虽然这次只有两桌席面,但加起来也有几十斤菜,她咋提得回来?
王秀就笑了:“甘大厨,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司机都给你备好了。”
“嗯?”
安静的哑巴小美女黄安安对着甘脆儿又露出一个微笑,还是那么腼腆。
“喏,阿萍她们开农家乐,买了个电动三轮车,安安就会骑,让她带你去就好了,只不过三轮车有点颠簸,委屈甘大厨你了。”
“嗐,这委屈什么呀?”甘脆儿羡慕地看向黄安安,“我都不会骑车,你真厉害!”
似乎是头一次被人夸奖厉害,黄安安立刻变得慌乱起来,她急急忙忙地摆摆手,又是一通比划,甘脆儿看不懂手语,但感受得到她的心情。
“哎呀,别谦虚,真的很厉害!像我,别说三轮车了,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黄安安有些局促,忙拿起手机有些手忙脚乱地打字:【不厉害的,你要是想骑车,我可以教你……】
“真的?那好嘛!我真找你学骑车了啊?”
【好,电动三轮车一点儿也不难学的,一两天应该就能学会了。】
“诶?真有这么容易吗?我连自行车都没骑过。”
【比骑自行车要简单得多。你上手了就知道。】
“好嘞!对了,我听说你是学厨的?”
黄安安就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态来,然后突然变得有些局促,手指虚虚悬在输入法上,咬着唇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虚悬的手指点了下去,飞快打起字来。
【嗯……就学了一点,跟你比差远了。那个,甘大厨,听说你现在是一个人烧席,不知道你需不需要帮厨?我想你应该需要打杂的吧……如果需要的话,你……你看我行吗?】
甘脆儿看着这一大段信息愣了一下,她认字不快,费力看了好一会儿,黄安安不知真相,更加紧张了,连忙又飞快打了一段话。
【我什么都能做!我会骑电动车,我可以去买菜洗菜,做杂工,什么脏活累活我都会干!对了,甘大厨你可以先试用我,不要工资!】
黄
安安很想跟在甘脆儿身边帮厨,直说她连工资都不要了,显然是认为能够跟在甘脆儿身边不是那点儿工资能比的。
甘脆儿是真的有点惊讶了,她又仔细打量黄安安,这个清秀的女孩儿面上露出紧张的神色,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渴望?或者说野心?
这个在王秀口中安静乖巧、不是很聪明成绩不好的哑女,似乎没有她说得那么柔弱,反而透出了一丝坚强和强烈渴望上进的欲.望。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和面皮来自荐、还有魄力直接不要工资的。
以前甘脆儿也是吃尽了苦头,完全因为生活所迫才能拉下脸,去街上摆摊、跟地痞流氓周旋、努力在挑剔审视她的酒楼打杂、厚着脸皮带走那些剩下的边角料食材。
她在京城当大小姐的时候,可是又天真脸皮子又薄的。
直到来了现代,她感受到这里人们的热情和善良,感受到开放的风气,才迅速变回当闺阁小姐时的活泼轻松。
黄安安见甘脆儿在观察她,就紧紧抿着唇强撑着没有躲闪那道略带审视的目光。
旁边两个大人正在聊天,基本是王秀说黄萍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或者摇摇头,做点手势阿巴几声,聊得很是愉快,没有注意到两个女孩儿之间的暗流涌动。
甘脆儿突然笑了起来,虽然她那个年代的女子被教导要贞静、要温柔贤淑,但她却不讨厌事业心强的女子,反倒是挺喜欢的。
她早就见识过啦,不管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还是市井人家的贫女,其实真正能靠的只有自己。
她要是不会争、她要是不会拼命,恐怕从阿爷带她逃出京城后就死了,或者是早就当了别人的姨太太。
甘脆儿看着性格温和开朗,实际上骨头是硬的,事业心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
她欣赏黄安安这样同样有事业心、甚至可以说是有“野心”的女孩儿,她觉得野心……并不是贬义词。
所以虽然她的思想还没能摆脱封建残余的影响,但她仍然很喜欢这个更包容女孩儿的时代。
“黄安安,我确实需要帮手,但是要能吃苦,还要喜欢做菜,你可以吗?”
黄安安眼睛一亮,用力地点头,她可以吃苦,她爱做菜!
“那好嘛,你就先跟着我打下手。至于工资嘛,那肯定要开的呀,我又不是黑心老板!”
黄安安激动得脸颊微红,疯狂爆手速打字:【谢谢老板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努力干活的!】
这时候两个大人才发现这边的动静,短短十几分钟内,两个年轻女孩儿居然达成了工作意向。
王秀迷惑:“你们这是……”
黄萍则是含着警告地“啪”地拍了下黄安安的手,有些焦急地对着甘脆儿啊啊地比划着,似乎是很担心女儿莽撞冒犯了她。
“萍婶儿,你别急。”甘脆儿笑着安抚道,“我是要留在村里烧大席的,到时候客人多了我肯定忙不过来,正需要人来帮忙。你女儿勤快肯
干,又在职高学过厨,简直是最合适的人选。”
黄萍看上去还有些疑虑,还是王秀反应过来扯了她一下,笑着跟甘脆儿说:“甘大厨,你手艺这么好,要不了多久肯定是客似云来,你一个人的话确实累得慌,是需要个帮手,还是你自己考虑得周到。”
说着王秀又拉起黄安安地手道:“你听婶子说,我是看着安安这孩子长大的,说实话,讲她是三平村这一辈里最勤快肯干的女孩子也不为过,人又老实乖巧,是最踏实不过的。你选她啊,不会错的!”
甘脆儿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呢婶儿。”
闻言王秀是真开心,她跟黄萍关系好,又看着黄安安长大,现在黄安安能跟着甘脆儿烧席,可算是遇着贵人了!
“安安,你可要好好工作,你跟着甘大厨就跟学徒差不多,甘大厨说什么你都要听,知道吗?”
黄安安认真地点头。
黄萍虽然还有些忧虑的样子,但只是担心女儿会拖甘大厨的后腿,可女儿跟着甘脆儿明显是好事,她作为妈妈也无法拒绝。
于是她只能用抱歉的目光注视着甘脆儿,然后拉着女儿一顿手势带阿巴阿巴,显然在嘱咐女儿,而黄安安频频点头。
见黄萍嘱咐完女儿后气氛略有些凝重,王秀嗑着瓜子说起这次被傻儿子“忽悠”的事,话音中净是嫌弃,倒是吸引走了三人的注意力。
“那臭小子,还真以为他老妈被他骗过去了呢,连老妈也忽悠,我看他是皮痒了,得抽个时机好好紧紧他的皮!”
甘脆儿还不知道这次相亲宴的内情居然这么复杂呢,也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听到王秀将计就计蹭席的时候,差点笑出了声。
母子之间这点你来我往的小心机真笑死了。
跟黄萍母女真.母慈女孝形成鲜明对比。
王秀觉得李光宇生下来是来坑妈的,不如黄安安小棉袄一根。
“磨剪子嘞戗菜刀~”
正聊着,远远地传来语调悠长的吆喝声,由远及近,慢慢变得清晰了。
“哟,磨菜刀的来了,应该是那孩子吧。”王秀侧耳听着那吆喝声越来越近。
黄萍起身比划了两下就朝外走,黄安安赶紧给她翻译:【我妈说,家里的菜刀有点钝了,你到时候不好切,她去磨一下。】
看了翻译甘脆儿也“呀”地一声站起来:“我家里的刀也得磨一磨,我出去带人去我家去磨刀了,先告辞了哈!”
说着甘脆儿出了门,一股热浪顿时扑面而来,她揉了揉辈阳光刺得有些生疼的脸,看见黄萍拿着两把刀从厨房出来,她就立刻跟了上去。
走出院门,不远处有个骑着自行车的人,甘脆儿手搭着凉棚往那边看,而黄萍啊啊地朝他挥着手上的菜刀,那人就把车骑了过来。
“磨剪子嘞戗菜刀~”喇叭还在不知疲倦地循环吆喝着,声音近在眼前了。
看清了骑车的人,甘脆儿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萍婶儿。”年轻的
男人扶着车把跟黄萍打了个招呼,嗓音清朗,看见黄萍旁边还站了个陌生的女孩儿,礼貌地点了点头,“这位善女子,你好。”
甘脆儿:……
她人都是懵掉的。
无他,面前看着也像个高中生的少年大热天穿着青色大褂道袍,脚穿深青色布鞋,倚着半旧不新的自行车,却还是显得身姿挺拔
短发在头顶上随便扎了个啾啾发髻,长相俊俏,一双看着很显单纯年幼的圆圆眼很是柔软清澈,看人的眼神总是让人想到某种小狗,也许是因为常年日晒的缘故,肤色是健康的浅蜜色。
单着看,是个外表非常出色的小道士。
可……他扶着的自行车后座绑着长板凳和水桶、篮子,前头把手上还挂着小喇叭和那种很土气的布袋子,喇叭里不停循环拖长了调子的“磨剪子嘞戗菜刀——”
这一套组合下来就有点……过于抽象了。
哦,对了,车把手上还夹着一个小电扇,吹得他青色大褂微微晃动。
甘脆儿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间道士……哈?
这是什么副业?
那小道士见甘脆儿不接话,看了她一眼就没关注了,继续跟黄萍说话:“萍婶儿,是要磨这两把刀吧,我现在就帮你磨。”
黄萍点了点头,于是小道士停稳自行车,卸下了后车座上的东西。
他劈腿坐在凳子上,手指捏着刀背,眯着眼看刀,琢磨着从哪里起头。
他这样劈腿坐着姿态也很稳,看样子从小练过不然没这种仪态气质,眯着眼打量菜刀的模样好似不是在磨把菜刀,而是要锻造什么神兵利器。
“哟,小蝶道长,真是你啊,你可有阵子没来了啊。”
王秀也从院子里出来,颇为熟稔地跟那磨刀的道士打着招呼:“最近你们道观是不是特别忙?”
小道士给菜刀沾了点水,随口回答:“嗯,最近一直跟师傅四处做法事,确实有点忙。”
“咦,难不成最近走的人……很多吗?”
“那倒没有,好像是因为文件下来了,再过段时间就不允许土葬了吧。”小道士拿着刀先在粗石上磨了起来,手法看着挺娴熟,“所以最近来观里请我师傅做法事的善信特别多。”
“我也听说过很快就要强制不能土葬了……不过这跟请道士有什么关系?”
“那我也不知道呀,可能是觉得……他们是最后一批赶上趟的?”小道士说着,把粗磨过的刀放水桶里搅了搅,洗去上面的浮沫。
“真搞不懂……”王秀显然只是随口一问,又扯起其他的事,“小蝶道长,年前你给我婆婆照的相她很喜欢,一直念叨着那个照相的小伙子什么时候再来,她还想跟公公照几张。”
“哦,那等天气凉爽点我带相机来,到时候给你婆婆照。现在太热了,老人家不好受累嘞。”
“哎哟,那可太好了!”王秀喜上眉梢,“小蝶道长,等会儿去我家吃个便饭啊,我婆婆
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晕???虎涙???葶????虎?佗????橭?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小道长擦了把额头的汗,委婉地拒绝了。
在旁边听了半天的甘脆儿终于缓过神,反应过来——
“小蝶道长?”甘脆儿疑惑地问。
“嗯?”小道士抬头看了她一眼,清凌凌的漆黑瞳孔中倒映出甘脆儿的身影,“对的,这位善女子,我们是初次见面吧?我叫张梦蝶,庄周梦蝶的那个梦蝶,不过大家都喜欢叫我小蝶道长。”
“……跟丧乐队有合作的那个兼职拉二胡的小蝶道长?”
“对啊。”张梦蝶大大方方就承认了身为道士还要去乡下丧乐班子拉二胡的副业。
哦,还有磨剪子戗菜刀的副业。
……等等,应该还要加一条,替村里老人照相的副业。
甘脆儿:好家伙,您这身兼数职啊?!
这副业有点太杂了吧!
甘脆儿突然觉得,这可能还不是面前这个小道士副业的极限。
说话间,张梦蝶麻利地把菜刀磨好了。
“萍婶儿,刀磨好了,你看看?”
黄萍接过菜刀,张梦蝶熟练地从布包里抽出张写满的稿纸来,绷紧抻到刀下,黄萍轻轻拿刀一划,纸张就无比顺滑地被划开了。
她连连点头,从裤袋里拿出一张汗湿的十元纸钞递给对方,皱皱巴巴的,张梦蝶没有丝毫嫌弃地接下纸钞,顺手还给她找了两块钱。
“那萍婶儿,我就先走了,我去村里转转,看看还有没有人要磨刀的。”张梦蝶把东西重新绑回车上,准备告辞了。
“等等!”甘脆儿一把抓住车头,看着张梦蝶的眼神灼灼发亮,“可算被我逮到了,我要磨刀!”
“啊?哦……好啊。”张梦蝶没懂这姑娘怎么这么激动,不就磨个刀吗?
他当然不知道,甘脆儿做梦都想捉个道士来。
她家好像在闹饿死鬼,厨房的刀又很钝,面前这个会磨菜刀的副业型道士不正赶巧了吗?
不过,本来想给阿爷和亲爹做一场破地狱的事她暂且不准备提,主要还是因为——
这副业真太杂了,她现在相当怀疑这小蝶道长的本职水平啊!不确定,再看看。
张梦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奇怪副业太多,从而牵连了他作为道士的本职评价,他推着车跟甘脆儿一道走,打算先去小姑娘家磨个刀。
他们两个长得都挺好,俊男美女其实挺养眼的——忽略那喇叭里一刻不停地“磨剪子嘞戗菜刀”就好。
当然,这BGM根本忽略不了就是了。
甘脆儿也没注意这魔性的BGM,一边带路一边想着破地狱的事情,准备试探几句摸摸这个小道士和他师傅的底,看看到底靠不靠谱。
很怕找不到道士,但更怕找来的是骗子。
“诶,小蝶道长,你不是正经道士么?为什么还干磨刀这行啊?”甘脆儿问道。
()“我是道士,等下半年满了十八岁就有道士证了。观里清闲的时候,我就会出来做点兼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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癑鹛??????????题??彎恎?虎?
“???????彎??衟絙婐???()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甘脆儿知道现在买东西很方便,已经很少人会找别人帮忙磨刀了。
她要不是今天赶巧碰上了,其实是打算买块磨刀石回来自己磨的,不过看到张梦蝶的手艺,她立刻就决定把刀交给干副业的专业人士。
“是不太挣钱。”张梦蝶一点儿都不避讳,直率地用了不挣钱这种说法,一点儿没有出家人淡薄钱财的高人形象。
“那你还做这个?”
张梦蝶看了她一眼,还是回答了她:“还好吧,因为以前我师傅带我干的活儿更不挣钱。”
甘脆儿好奇了:“那你师傅以前干的啥副业?”
“赊刀。”
“嗯?赊刀?正经道士也干赊刀人???”甘脆儿大为震撼。
换个现代的普通年轻人——就比如原主甘崔崔——可能接触到“赊刀”这个词会一头雾水,根本就是听都没听说过的行当。
不过甘脆儿不同,她来自落后而迷信鬼神的封建王朝,又有市井讨生活的经历,对这个行当自然不陌生。
赊刀人顾名思义,就是走街串巷的时候将刀赊给人家,然后留下一个预言,约定一个时间和远高于刀价的价格,过几年约定时间到了,预言若是成真,就必须付给赊刀人当时约定的高价。
若是预言不准,那刀就白送。
不过后来赊刀人的货品已经不仅限于刀了,多是一些日常生活需要的杂货。
上个世纪末物资不丰、信息闭塞加上大家都穷,还有赊刀人生存的土壤,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所以磨刀人跟赊刀人比起来……
“呃,那还是你现在磨剪子有前途些。”甘脆儿很艰难地说。
实际上,一个夕阳产业,一个入土产业,咱大哥不笑二哥,拿它俩出来比较谁更有前途的时候就已经很搞笑了。
“嗯,我也这么认为。”张梦蝶很认真地附和了一句,“不过我磨刀只是方便村邻,也不是想挣多少钱,还是有像萍婶儿那样的人需要我的。”
“还有我。”甘脆儿接口,“我也需要你!”
“好的吧,”张梦蝶的神情略有点奇怪,老气横秋地说,“你是光顾我生意的客人里年纪最小一位。”
不过他这话细品倒真没掺假。
混丧乐班子里拉二胡、磨剪子戗菜刀、给乡村老人拍照、本职再做做法事……
能跟他做生意的人,不入土就算年轻!
“不过你师傅做的副业都有点歪啊,我以前见过的道长做副业都是给人看病。”
“我师傅会看病啊!”张梦蝶接口道,“以前我师傅下山云游,除了干赊刀
()的买卖,也会给乡亲们看个头疼脑热的,别看现在乡镇上的小诊所已经不稀奇了,还是有很多老人找我师傅求药的。”
“哦,这就对上了!”甘脆儿终于找到点熟悉的感觉,先前这小道士真把她给整不会了。
张梦蝶:“其实我师傅干过的行当挺多的,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创业都创了七八次了吧!”
甘脆儿:“……?”
车把上夹着的电风扇呼呼吹着,张梦蝶却还是热得一直在擦额上的汗,他的道袍都被汗水浸得颜色更深了。
甘脆儿看他拿袖子擦汗,好奇地问:“天这么热,你就来乡里磨个刀也要穿道袍?你们道观规定不能穿短袖吗?”
她觉得以这小道士展现出来的精神面貌,不像是非得穿道袍装相的人啊。
张梦蝶摇了摇头:“我们在外面穿衣做事都没什么太严格的要求,想穿短袖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是我这大褂是要穿的,我师傅说,我们做的事太杂了,不穿件大褂别人恐怕真要忘了我们是道士。”
甘脆儿:“……”你师傅倒挺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我师傅还说了,咱们修道之人一切随心就好,实在不想穿道袍的话,不是在正式场合的时候不穿也行,别人认不认的实际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你师傅还真够潇洒的。”
“嗯,我们讲究道法自然,我师傅修道多年很有自己的见解。我师傅还说,就算正式场合你非不想穿道袍也没事,一切随心嘛,反正三清又不会从大殿上跳下来打你,只不过你师傅我会打你。”
甘脆儿:……
她现在越发担忧灵霄观的专业水平了,怎么听着都不太靠谱的样子,道士这个样子真能驱邪?
那“邪”得有多离谱啊?
张梦蝶浑然不觉自己的话都快把身边的资深迷信人士掰得不那么“迷信”了,甘脆儿也算看明白了,他多少有点子话痨在身上的。
“不过我和师傅下山是一定会穿道袍的,虽然别人认不认得出我们的身份无所谓,但认不出就没人请我和师傅做法事呀!这就挺要紧了,所以还是穿着吧。”
张梦蝶特别耿直地说,单手扶着自行车,另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捏起大袖子扇起风来,似乎一点儿都没察觉到自己说的话多少有点炸裂。
“不过这种天气,”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感叹道,“不穿都热吧。”
确实。甘脆儿觉得这话说得有点道理,但是她还是想问,你们道士都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