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不仅充足,甚至算得上毒辣。
回来以后,慕与潇发现这边的天气相较于绍城要干爽得多,不会被阴雨绵绵缠绕着。
当地温度也跟着上升,春衣都换成了薄款,不怕热的市民甚至穿上了短袖和拖鞋出门。
比绍城更适合柳墨居住,晴天多雨天少。
她这样想。
她在家宅了两天半,把初稿整理出来了。
这不是她职业生涯里最复杂的一篇稿子,但却是她人生里最复杂的一篇,她慎之又慎。
因为这一次,她并非冷静淡然地旁观别人的遗憾与执念,只想尽早解决事情。
尽管这个人她没有见过,但她与慕与潇之间,由一个柳墨牵着。
写完这天,她到公司开会。
韦安如也回来了,人倒没有如她所说的那样“瘦了一圈”,但看得出来有点憔悴。
一见慕与潇就冲上来,如隔三秋一般抱着哀嚎,“潇,你差点就看不到我了。”
慕与潇笔直站在原地,没感觉到尴尬地让她抱,“你说得你像战地摄影师。”
“精神上的压迫,有时候比武器威力更大。”
然后她就跟慕与潇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被外派的这几天,慕与潇认真听着,不时“啧”、“啊”几声。
连衔接也没有,在一句“陈夏是真看不得我过好日子啊”后,跟着“你跟柳老师最近还有联系吗”。
“啊?”
慕与潇猝不及防,不过很快就调整好表情,实话实说:“有的,写稿的时候,前后连贯性不强时,我有再问她。”
慕与潇没说的是,柳墨乐于配合。
还跟她说,打字太慢,还是直接语音吧。
于是她第一次在微信上听到柳墨的声音。
但柳墨近期很忙,她也必须争分夺秒地完稿,所以她们的语音只是简简单单聊柳墨母亲的事情,没有多余的话。
哦,也有,柳墨问她:“我的声音还好听吗?没有烟嗓吧。我说到做到,回来以后都没有碰烟。”
柳墨还说:“你也要说到做到。别工作结束以后,不声不响又把我删掉了。”
韦安如捂嘴欣喜状:“那你俩现在关系稳定了吧?”
“什么关系稳定!”
慕与潇刚坐进会议室里,惊得声音都不稳了。
“我们不是那样的。”
只是,只是那么一次而已。
韦安如穿衣走了闲散风,还没有入夏,已经怕热怕到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短袖。
脚上是粉色袜子配白色拖鞋,抱着杯咖啡趴在会议桌上侧头看她,面露疑惑。
“表姐妹关系啊。”
“你俩之前都断亲了,多亏了工作才联系上,我就问问啊,你们什么不是那样的?哪样?”
“……”慕与潇做贼心虚,沉默了一瞬。
离开绍城那天,韦安如继
续八卦,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慕与潇后来没有回复实情,随便敷衍了过去,韦安如就没有穷追不舍。
但是现在,她自投罗网了。
安如满脸戏谑。
慕与潇强迫自己镇定,“我的意思是,现在依然不是稳定的表姐妹,普通亲戚。”
“关系还是那样,非必要也不会联系。”
“真的?”
韦安如还真不信,又不是没见识过,两个人那氛围,柳墨对潇潇的那个欢喜劲还能假的?
跟她说现在是普通亲戚,非必要不联系?
眼看着开会还有一会,慕与潇跟她举例论证:“她后妈我大姨,今天还在群里冷嘲热讽我妈处事能力差,活该守寡没人要。连带着我一起讽刺,明里暗里说我没礼貌,平时连个消息都没有,还好意思去她家蹭饭。”
“啊?这么恶毒,那你妈不是气死了?”
“没有气死。”
慕与潇表情平静,拧开杯子喝了口泡好的柠檬水。
“我妈也不甘示弱,当即放出柳墨跟你在我家吃饭的视频。说她本来都不想讲,怕有的家长没脸,自家孩子回来都不跟他们一起住,宁愿先去亲戚家吃饭。但是有的人抠搜又不体面,也别怪她不给面子,真以为自己家饭多香呢。”
阿姨亲和的脸就在眼前,但刻薄也是真刻薄,韦安如震惊:“他们就拿你俩当枪使,互相攻击?”
“是的,见怪不怪。不知道柳墨有没有看见群消息,反正今天我们没有联系过。你说只是吃顿饭,都能被当成吵架的作料,我们俩的姐妹关系能稳定吗?”
这是实话,起码今天的慕与潇从看到群聊开始,就不想抱希望了。
她妈吵完以后,不知是想复盘还是想道歉,给她打电话。
她没接。
她说她在公司开会,又说,以后打电话前,先微信说一声。以免她忘记开静音,在开会场合被所有同事关注。
柳墨曾经说过她妈总是随意打电话这件事,但她觉得还好,也就没有提出“规则”的想法。
现在她有了,她觉得规则是要有的。
妥协过度,不是好事情。
所以她妈就知道她生气了,开始发语音解释。
她转成文字以后,发现她妈说的是方言,突然没了立刻回复的兴致。
也就一直没回。
她本来也是要开会。
“服,你们几家图什么?多尴尬呢,让别人看笑话。”
“积怨已久,借题发挥吧,反正也不会握手言和了。”
“可本质上,这对你跟柳墨……”
韦安如本想说没影响,后来一想怎么可能没影响呢。
慕与潇妈妈也真是的,这样让柳墨很难做人。
柳墨心里多少不痛快。
尽管她听得很爽,但不想再八卦下去了,家长里短跟精神折磨没区别。
就是觉得慕与潇怪可
怜的,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还是女生。
女生也就算了,还是亲戚,表姐妹关系。
亲戚就算了,两家人关系还差劲。
别说发展成别的关系,就是普通表姐妹都做不成,说不定还会断联。
陈夏到公司后,会议开始。
陈夏是她们的老板,但是为人神秘又难搞,捉摸不定。唯一爱好是帮人理发。
个高,得有175左右,瘦得两颊凹陷,眼窝深邃,一张寡淡的脸上少有笑色。
最让人怕的是她的眼神,也不凶,就是放在你身上时,像把你胶凝住一般,挣脱不开。
针对她们采访柳墨这一趟,陈夏并不满意,时间拖得长,切入点又不算深。
“稿子我看了,两天就可以搞定的事,耗这么多天。”
韦安如帮忙说话:“当事人不愿意配合,花了点时间让对方信任。”
陈夏就纳闷了,“怎么会不配合呢,表姐妹,这点事不配合?”
慕与潇安静地看了韦安如眼,韦安如压低声音:“我什么都没说啊。”
“柳墨说的。”
陈夏也没冤枉韦安如。
慕与潇不厌其烦地解释说:“不是亲的,关系远。”
“甚至有仇是吧?”
慕与潇蹙眉,怎么柳墨什么都往外说。
“这个是我刚刚在门口听到的。”
慕与潇、韦安如:“……”
把她们出差这些天的事详细了解过,确定了稿子要改的方向,陈夏就让她们走了,换了批人进去聊。
慕与潇心里烦,也不想留在公司,开车回了家。
到家后当即进了工作间,按着陈夏的意见,修改起稿子来。
忙到一半,眼睛酸痛。
她站起来,眺望远方,缓慢喝完了杯子里的水。
她想起她们做的那个晚上,夜间醒来,柳墨问她为什么动了近视手术。
她这几天都怀念那晚。
她是个俗人。
柳墨的微信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她收到的。
[送你的暮雨,开笔了吗?]
慕与潇读了两遍以后灿烂地笑起来,窗外的景色都柔和了。
正要回复,又觉得回太快,好像在刻意等消息一样。
于是她有意慢下来,拇指无意识地抚了抚柳墨的头像,结果拍了拍柳墨。
“……”
好在柳墨设置的拍一拍是“说我会好好写字”。
所以这个尴尬点就被巧妙地化解了,慕与潇敲字回复:“还没有。”
“你会开吗?要不要我教你?”
慕与潇也不知自己出于何种心理,“你教我吧,我怕开得不好就浪费了这么好的笔。”
“好,你有空吗,语音说。”
柳墨的视频账号里,有一期专门介绍了如何开笔,但是柳墨没打算发视频链接。
现在要语音教她,一对一授课。
她说有空。
她的工作间有一整面墙的铁架子,上面规规整整地摆着各种各样的笔墨纸砚。
她转身走到架子前,从十七支毛笔里,找到了两支“暮雨”。
都没开笔,为了区分,保留挂绳的那一支才是柳墨送她的。
柳墨的语音很快打了过来,隔着手机听筒,耳朵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喂”。
又开玩笑:“欢迎来到柳老师的课堂。”
慕与潇的手逐一触碰柳墨工作室的那些毛笔,认真回复:“柳老师好,我会好好听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