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小餐馆里只有三桌客人,除了她们三个人坐在一起显得热闹一点,其他桌都是形单影只。
老板跟老板娘得了闲,边收拾餐具边用方言拌嘴,吵得不算激烈,但用词粗鲁得相当地道。
那些互骂之词让慕与潇有点难堪。
她听见都没什么,她妈经常说方言时夹杂,她习惯了。
只是想到柳墨也在听着,写得一手好书法,爱品茶、说话会温声细语含着笑的柳墨在听,她就感到尴尬和羞耻。
仿佛不堪的词汇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她有点局促。
再次遗憾这环境选得不好。
柳墨很容易看出来她的不自在,坐下不久就开始说话,聊天声音刚好盖过了别的杂音。
好在韦安如也听不懂粗话,没留意,只跟柳墨聊得火热。
于是连她们一起同床共枕18天的事情也聊了出来。
在束手无策里,不知怎么,慕与潇有了一点新的体悟。
当她一个人企图去遮掩一段过往,悄悄拧巴时,她感觉到整个春天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尽管她可以负担得起,尽管春天终究是明媚讨喜的,但她总归是累。
现在,当柳墨与韦安如堂而皇之,在环境不尽人意,但饭菜味道出奇不错,老板娘跟老板因孩子教育互相指责时,把她最想藏、也藏了很多年的事,就这么闲聊一般说出来。
轻巧的,调侃的语气。
就像压在木匣子底的纸张,见了光见了风,灰尘扑了满脸,纸却没有灰飞烟灭,反而干爽地有了更多韧性。
慕与潇猝不及防,但是不仅不恼火,还在认命的羞赧中,卸下一口浊气。
这感觉其实不错。
她发现她是自由的。
如果她不想做这份工作,她就可以提结束提换人。
没有任何人能拦住她,哪怕领导陈夏,陈夏能把她怎么样?
她不愿意做,陈夏再生气也不会开除她,因为她有价值,也有的是人想挖她走。
如果她不想被柳墨这道程序干扰运行,她就能直接撂脸子说不伺候了。
可以直接讽刺柳墨对外婆的虚情假意,也是间接谴责她对自己的虚虚实实。
然后呢,无事发生。
柳墨不是死缠烂打的性格,更不是非她不可了。
柳墨可以答应只做她表姐,柳墨也可以理解她的撤离。
得了她的讽刺,柳墨会在不悦离开之后,好声好气地跟她解释真正的原因。
并不会像她一十岁时恐惧的那样,一旦她不听话了,不顺着柳墨的心意做事情,柳墨就不会再理她了。
关于她跟柳墨的微妙相处,她从前惶惶不安,但凡有家庭聚餐,她都既忍不住不靠近柳墨,又时刻提心吊胆,比谁都累。
生怕哪位火眼金睛,看破她那点浅显的心思。
但是现在
,即便在她妈面前漏洞百出,她也能全身而退。
没有人那般敏锐,她妈也不例外。
何必做贼心虚。
即便安如知晓她们的过往和她的情意,偶尔拿她打趣,在她崩溃想逃里的时候提到大姨和小表姐,又跟柳墨一唱一和地聊到“以前”。
那又怎么样呢?
她不反感,脱敏法很好用,秘密说出来也就那样。
死不了人。
慕与潇豁然开朗。
立刻找到了没遇到柳墨之前的平心静气。
很多事情不用多担心,因为发生也不会怎么样。
她纪录过太多的故事了,作为旁观者,她看出那些念头只要放下,所有人都能轻松。
偏偏当事人看不明白。
现在轮到她当局者迷,好在她终于绕出去了。
于是她也笑了,不无俏皮地回复韦安如:“嗯,我压压惊。”
“新闻尺度有点大,当事人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啊,18天还不算,18天里还有尺度?抱歉我不知道。”
韦安如顺杆就爬。
方才老板娘骂老板时的一句脏话,悄无声息落在慕与潇嘴畔,环境潜移默化的力量十分伟大,但她凭借着主观能动性抗住了。
她保持斯文,跟柳墨一同举白旗,结束聊天:“快吃你的!”
一切企图越轨的心思,都回到了原本的轨迹上,慕与潇为之松快。
她们按计划先去了理发店,柳墨中午闷在书房,刚好有功夫给老板写了两幅字。
一幅是理发店平平无奇的店名字,一幅是更加平平无奇的“生意兴隆”四个字。
但内容和操作不重要,有价值的仅是柳墨的字本身。
这两幅字或因为书写者午间思绪起伏,情绪饱满,所以蓄足了力道,写得丰神苍劲。
慕与潇很想占为己有。
她想到柳墨还送了安如一副小的作品,可以摆在桌上,当时她就很想要。
其实她并不想收下柳墨送她的毛笔,除了柳墨试写过以外,没有亮点。
老板没想到她效率如此快,收下喜不自胜,问能不能发到各社交平台上,说是柳墨赠送。
柳墨说可以。
两人还在店里合影了一张,韦安如用老板的手机帮他们拍。
柳墨展现出足够的亲和,但又跟老板保持着适当距离。
慕与潇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她看见老板跟柳墨说话时,眼里有光,有一种崇拜和喜悦。
眼神好像在说,绍城难得出了个名人,又被他撞见了。
这老板跟陈夏很像。
陈夏喜欢帮人染发、烫发,毁人不倦,但自己总是最简单的黑色中长发。
这老板手艺跟品味都不错,结果自己是个寸头。
期间,店里不少顾客都在盯着看,还有人拿手机拍柳墨。
他们未必都认识,但觉得这
个阵仗怎么也不是个普通人,先拍下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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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柳墨熠熠生辉,被人捧起,骄矜地说着客气话。
老板说刚刚才看完她更新的视频,搞得他都想学书法,不过他没时间,打算让小孩练习。
慕与潇心想小孩也倒霉,又情不自禁腹诽,染发其实没太多技术含量。
哪怕她自己买个黑色染膏,染出来效果也不会差。
柳墨对这个老板的“奖赏”,已经过度了,写字,亲自来送,合影,聊天。
是真的为了她吗?
还是互利共赢呢。
找当地一家口碑好的老店,免费帮她宣传,好像稳赚不赔。
慕与潇想了一道以后,自嘲无趣,是与不是都跟她没关系。
人家都说了因为她,她这么分析就怪白眼狼的。
于是她悄无声息退离柳墨的光环区域,推开门,去外面街道上等了。
为了不让自己行为奇怪,她假装有事可做,于是才想起来给外婆打电话,说自己要回去。
她刻意多聊了一会。
因为柳墨跟韦安如出理发店时正在聊工作室的视频拍摄风格,话题没有终结,又是正事,就都坐在了后排。
慕与潇承认,当她发现柳墨说到做到,不再与她过多纠缠,她没有感到解脱。
她天生不适合做领导,不习惯别人的服从,也不会从中得到乐趣。
但是,她知道是好事。
所以她并没有失落或不开心,反而从空荡荡的副驾上得到了一丝安定。
车里没开音乐,她沉默地听后排聊天,意识到一个问题。
柳墨跟她一起时,说的内容都很固定,话题总是那些,因为她接不住许多话。
但柳墨跟韦安如聊天,不仅说说笑笑格外投机,还多了很多没听过的小语气。
韦安如聊刷到的娱乐八卦,柳墨就接,说自己有圈内朋友,于是把八卦内容稍完善了一下。
韦安如当即表现出崇拜来,问她怎么连娱乐圈都有人脉。
柳墨说她有几个同学和朋友刚好在圈内,也会帮她牵线。
今年春节热映的一部电影,当时急缺一个书法老师,朋友就推荐了她。
所以她跟那几个主演都见过面,还加了联系方式。
柳墨的世界跟她不一样。
慕与潇有了直观感受。
韦安如问柳墨认不认识自己喜欢的男星,柳墨说不认识,那太重量级了。
韦安如说不急,等以后有机会认识,帮她要张签名照就好。
柳墨颔首,说记住了,她会继续加油的。
过了最后一个红绿灯,慕与潇打了转向灯,驶入乡道。
柳墨大多数时候,谦虚,幽默,也好说话。
没有人会不喜欢柳墨。
除了他们一家人。
()他们总是抱有恶意(),祙彎?譏??
?鉣葶题N???N??[()]?『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旁听对话,慕与潇对柳墨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说来可笑,她跟柳墨好像从没共同话题,她喜欢过的、怨恨过的柳墨居然都是片面的。
柳墨才不会跟她聊娱乐圈,因为她全不感兴趣。
柳墨在理发店里,甚至会跟老板聊起老板女儿所就读的初中部里最严厉的班主任。
柳墨说起来还有些怕,眉飞色舞地形容当时班里男生被抓住后的惨状。
“那时候才没有体罚一说,老师们下得去手管教。”
“我都挨过打!”
柳墨居然也被打过手心。
慕与潇什么都不知道,她总是说柳墨对她真心不多,那换个角度呢?
她的真心在哪方面体现了呢。
慕与潇一直没有参与聊天,除了每次在路口停下时,安如会跟她搭腔,问她开到哪里了外,没有人邀请她聊天。
柳墨就像忘记了她,柳墨再也不把话题往她身上扯了。
后排又聊起来,这次聊的是最新的综艺,谁跟谁有cp感。
韦安如磕的是一对男歌手与女演员,柳墨直言不讳,磕那个女演员跟另一个女爱豆的互动。
如此情况,换作慕与潇已经冷了场。
但两个人居然还能聊到一起去,笑还不够,又找出视频一起看。
她们俩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慕与潇按了两下喇叭。
无人在意。
除了田边散步的狗犬吠两声。
f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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