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生免于牢狱之灾,大家还都无话可说,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鸭堡出身的男孩,渐渐变成了手握鸿联社生杀大权的主子,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还命人喊他唐先生。
唐琛虽然为人狠辣,但不会滥杀无辜,做事本着江湖道义来定夺,令人心服口服,但唐轩不是,谁反对他,他就杀谁,人们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又恨又怕。
西元燃起一支烟,如一点鬼火明明灭灭,从唇上取下放在墓基上,一连点了三支,分别放好,鲜花,香烟,一把吉利糖,桃子味的……
自己也点了支,蹲在墓前,默默地抽着,抬头看了看,墓两旁立着哭泣的天使,掩着面,垂着翅膀,在浓墨的夜色里泛着白凄的光。
背后轻微的脚步声惊动了敏感的神经,西元掏枪回头,直对着刚刚走来的人。
收起枪,西元继续抽着烟,问道:“晓棠好吗?”
张庭威掏出一瓶酒,拧开盖,浇在地上,剩余的放在墓前:“其他都挺好的,就是现在肚子大了,晚上总睡不好,也惦记着你。”
“晓棠从小就娇生惯养的,这个时候你多让着点,我不方便去看她,还得劳烦你照顾。”
“这是哪里话,她是你妹妹,可也是我太太,照顾他们母子是天经地义,你啊,还是……”
西元截断了他的话:“孩子还没出生,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儿子?女儿不好吗?”
“预感,你信不信?”张庭威笑了下:“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回头生了我想办法通知你。”
西元低沉地说:“不用了,你我今后尽量少联系。”
张庭威也闷闷地点了支烟:“船已经都安排好了,明天傍晚的,因为运送的都是军事物资,西藩港口一带会暂时封锁,唐轩的人是不敢靠近半分的,我会想办法把你弄上船,到了枫叶国,那边会有人接应你,就是在船上憋两天受罪。”
“没事,忍忍就过去了,倒是这次,辛苦你了。”
张庭威白了他一眼:“别说你是我大舅子,留学那会咱们也是最好的朋友,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要是你再出了事,我担心晓棠真的挺不过去了。”
西元深吸一口烟:“你的身份没暴露吧?”
“没有,唐轩只是按军方的要求把晓棠安全地送回来,至于我们这边派谁去刺杀唐琛,他没资格知道。不过为了将来,我安排爷爷和父亲也去枫叶国,药铺现在就是个空架子,晓棠自从搬回你父母的旧宅,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忧郁,但情绪上稳定了许多,她说还是住在那里最安心,爸妈也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西元黯然地点点头:“是,会保佑你们的。”
“还有你们。”
西元顿了声,又问:“你们举家这么搬走了,唐轩会不会怀疑什么?”
“不会的,自从唐轩接管了鸿联社,把之前白老大和唐先生多年不变的费用翻了一翻,唐人街里怨声载道,一些有钱人要么巴结唐轩,要么结束生意偷偷离开藩市,不止我们一家。”
“张爷爷舍得离开唐人街吗?毕竟苦心创下的一份家业,大半辈子了。”
张庭威笑道:“别看我爷爷一把年纪了,从不拘泥于这些,说我们原本就是无根飘零,飘到哪里就在哪里落地,藩市和枫叶国又有什么分别?只要有东方人的地方,就一定需要他的中医。”
望着唐琛的墓碑,西元喃喃道:“他在的时候一直都很敬重张爷爷,唐人街里也没人敢欺负你们张家。”
张庭威目光沉沉地也望向墓碑:“我知道,所以那天在钟楼,我没想对他真下杀手,怀着一丝侥幸,希望你俩能互相帮衬着逃过这一劫,只是没想到,唐轩也雇了杀手,明着绑了我妹妹,暗地里勾结西人,利用唐琛引你出来,其实是想趁乱杀了你,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天若不是我们的人赶到博物馆杀了狙击手,你跟唐琛都得死,一箭双雕啊。”
“那个女人?”
“嗯,她现在是我的上司了,一直都跟杰克上校有联系,杰克上校知道这件事,说我可能会心慈手软,让她监视我完成刺杀唐琛的任务,但是要尽可能地保住你的命,只是没想到唐琛为了你……”
西元立即道:“清岫不杀唐琛是不想自己的手上沾他的血,也知道若我死了,唐琛活着一定会深查到底,替我报仇,不如借你们的手杀了唐琛,他好名正言顺地坐上鸿联社总把头的位子,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张庭威不无轻蔑地:“如愿以偿?哼,自从唐琛死后,鸿联社内讧的厉害,其他帮派又趁火打劫,不断在唐人街闹事,唐轩忙的焦头烂额,抽空还得到处找你,他唯恐鸿联社的人知道唐琛的死跟他勾结西人有关,索性颠倒黑白让你背了这口黑锅,说你害死了唐琛,捉你回来是为了替唐先生报仇。可他并不知道,西人并不喜欢他这个手段极端、羽翼未丰的鸿联社新社长,就算唐琛死了替都大帅报了仇,但是当局也不允许再有另一个唐人街之王出来,对他的政策永远都是利用加打压,如果他敢不听话,那他就是下一个唐琛,哼,清岫想做唐人街之王,别说比不上唐琛,就连当年的白老大他也没法比。”
墓前的香烟被风一吹,滚开了,西元又把它们推回原位:“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君王,唐人街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它属于生活在那里的每一个人,没有百姓,何来的唐人街?”
雪白的烟灰在夜风中轻轻飞舞,张庭威叹了口气:“道理人人都懂,可又有几人真的能放下对名利的追逐。”
彼此都默默了一会,西元问:“阿山找到了没有?”
“没有,唐琛下葬后,他也失踪了,还带走了不少青龙堂的弟兄,现在码头一带基本都是唐轩的人。”张庭威冷笑两声:“别说码头了,现在整个唐人街都是唐轩的,他命别人管他叫唐先生,妈的,什么玩意,他也配!”
沉默良久,西元缓缓道:“当初从都大帅手里救他的时候,那样一个通透清爽的孩子,想不到会如此恩将仇报、心狠手辣,唐琛聪明一世,却唯独在清岫身上看走了眼。”
“你不也一样?当年若不是你和唐琛救了他,他也不会得势便猖狂,你们俩啊,一对东郭先生,救了条狼,还是条恶狼,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
西元的唇边一抹苦涩:“也许我才是错的最离谱的那个,至少唐琛从来不觉得清岫简单,我总说这孩子出身和他相似,有情有义,也很有胆识,很像唐琛,现在看来,清岫跟唐琛一点都不像,唐琛表面狠辣,心里藏的都是善,清岫恰恰相反,表面仁义,却将骨子里的脏藏得极深,一旦水土适宜便疯狂滋长。”
张庭威抓起墓前的酒杯,仰脖喝了一口,哈着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