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龙真身,强渡弱水。
这八个字就像是八座大山,一座一座砸在婉妍的头上,将她的世界毁灭得粉碎。
“他……他怎么能够呢……”再开口时,婉妍的声音已经因为震惊而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他身子那么弱,平日就是多吹了几下风,都要大病一场的……
开决赋真身那么耗费决力,就是我最健康的时候开决赋真身,也维持不了片刻。而强渡弱水我也试过,最终废了半生决力、耗尽最后一丝体力都还是没能成功,最终是阿公您救我上来。
容谨他……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婉妍说的是问句,但眼眶却瞬间再次通红。
不论是如何做到的,这必是异常艰难、九死一生的一程,是仅凭想象和猜测,根本无法得知其中艰难的一程。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可能是因为对你的命,他太珍惜,对他自己的命,他毫不在乎吧。
他太想你可以活下去,所以在无数次生死的边缘,他都不顾任何代价地拼命撑了下来。”
裴老叹了口气,才接着道:“总之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只剩下一口气,把你交给我的下一秒,他就不省人事了。
那时的他,因为在弱水中浸泡太久,双腿已经完全腐化。但是他却是笑着的,像是终于安心了……”
明明裴老并没有过多描述,但此时在婉妍的眼中,却分明看到了容谨的一身白衣被血肉模糊,三千里弱水之上,散开一条血路。
在婉妍的手中,衣袖被攥得就要裂开,就像是婉妍的心。
裴老看了在震惊中愣神的婉妍一眼,接着解释道:“你体内的毒,想必你也研究了许多,根本就是无解的。
时至今日,毒素已经侵入你的每一滴血液,别说是我,就是无上圣尊怕是都无能为力。
所以最后,我们决定为你换血,就是虽然不解毒,但是换出你体内一部分的毒素来,起码可以保你没有生命之忧。
想来这也正是那位少年舍命带你来凤麟洲的原因,因为我这里有换血之术所必须的神器血玉玦。
说来也是奇怪,你的身体对所有人的血都有极强的排斥,可偏偏不排斥那位少年的血。
然而,当时这位少年的身体已经是行将就木,若不是我穷尽毕生医术,和各类奇珍药材救治,他根本都活不过到凤麟洲的当晚。
但是,就他那样的身体情况,纵使是集天下奇珍名贵药材好好养在榻上,一点周折都不动,怕是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所以我怎能看着他再动换血之术——这完全健康的人都承受不住的逆天之术。
可是,当他醒来的第二天,就坚持要尽快为你换血……”
这时,就是与容谨素不相识的裴老,都不忍心说下去了。
换血,以消耗生命为代价逆天而行,抽出自己半壁血脉,换回来的是毒血。
对于一个健康且决力强大的人而言,这意味着元气大伤、命本大损,余生都再难恢复。
而这对于容谨而言,就意味着一命换一命。
此时的婉妍睁圆了眼睛,嘴唇动了好几下,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哎……”裴老长叹了一口气,那日心中的万般犹豫和挣扎到今日,还是能刺穿了他的心,“虽然你是我的孩子,作为阿公,我就是豁出自己的老命,也一定要救你。
但是作为一名医者,我怎能用他人性命,换自己家人的性命?所以纵然我心如刀割,还是要努力拦住他。
然而他却说自己费劲千辛万苦带你来凤麟洲,就是为了救你。
如果我不肯借他血玉玦,便让他此行丢的命白费了。
后来他见我还是不同意,就干脆药都不吃了,一心只求速死。
最终……我还是没有拗过他,同意他为你换血。
就在换血即将开始之前,那位少年担心的居然还不是他自己,而是怕我因此承受太大的心理压力,对我说如果你真的有事,他绝不独活,那时便是两条人命。
但如果换血,最多只死他一个,还能活一个。如此权衡损益,换血乃是最好的办法,多救了一条命,不算是违背了医德……
老夫我也活了七十载,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在自己生死一线之际,仍然还能对他人的情绪观察入微,并报以最和煦善意的人。
这位少年真乃我此生所见之人中,最温柔解意之人。”
此时,历尽风云颠簸的裴老,明明早已不会再为什么事情扰了内心宁静,却还是老泪纵横。
轻咳一声平缓情绪后,裴老的叹道:
“于是最终,他为你换了血,救了你。
在换血过程中,在他用自己的血换出一半的毒素时,我就劝他停下。
可是他硬是换出了一大半的毒,确定你体内的毒素绝不会再次发作时,方才停下。
而且还不是他自愿停下,而是当他身体之脆弱再难支撑换血之术,不得已被迫中断。
那时,他已经奄奄一息……”
到这里,裴老说不下去了,婉妍也早已泣不成声。
裴老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割在婉妍心上的刀,割得鲜血淋漓。
强渡弱水,换血禁术。
这哪一件,都是人间不可能。
可容谨,全都做到了。
此时此刻,婉妍心中因死而复生的庆幸与欣喜荡然无存,唯有回肠百转,心如刀锉。
她以为自己从阴间走回人间,是幸运,是上天眷顾,是自己命不该亡。
然而此时婉妍终于知道,这条路,是容谨榨干自己全部血肉为她铺就的重生之路,她不是命不该亡,是容谨不愿她亡。
如此无私的馈赠,若让世人说,只当她为他施了多么浩瀚的恩情,才值得如此回报。
然而婉妍知道,一切一切都只是那年初夏,她送了他一枝花。
一花之恩,他舍命以偿。
这一刻,震撼将婉妍抽打得体无完肤,脑中心中都是空白一片,却慌得坐立难安。
但在婉妍心口,一个念头焦灼得让婉妍再也无法忍受。
“阿公,他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