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巅,她一人在星辉下的碧波中起舞,一抹秀色掩古今,满池荷花羞玉颜。可惜无人欣赏。
在一川烟草,满城飞絮中,她一人穿着大红的喜服,披着半幅合欢帔,撑着一把伞漫无目的地走着,双眼空洞,心比眼还空。
在制服韦崇捷后,周身只披着一件玄色长袍的婉妍赤脚走在冰凉刺骨的石路上,一头青丝在身后翻飞。她明明踩着满地的小石子,却没感到有多疼。
在簪花大会上,她收了一大把簪子,个个精美名贵,可她偏偏只对其中一根刻着白泽图纹的银簪爱不释手,只可惜不知道是谁送的。
在奎府的密道中,她孤身闯入中了埋伏,九死一生杀出重围,从崖壁上一跃而下。如此幸运,从那样高的崖壁摔下,她就只受了一些皮外伤。
在蜀州城外,她遭人暗算身中紫薇天火,被送往凤麟州治疗。在那里,就只有阿公和她,两人一岛。那可是三大圣火之首的紫薇天火,她居然忘了被烈火灼烧灵魂的绝望与痛苦。
在庆远,她奋战抗敌,为蓝玉挡箭受伤昏迷,醒来后的大帐空无一人,满心是莫名的失落。
在她去淳于府撒野教训完孙姨娘后一开门,屋外空空荡荡,没穿披风的她立在深冬寒风中,却没怎么感觉到冷。
在深夜的北镇抚司,一间过于清冷的房间中,她一个人定定地站着,那样黑,那样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点灯、不生火。
在圣璇节的漫天烟火中,她一个人站着抬头看,手中还牵了一根红绳。举国同庆之中,她比灿烂一瞬就立刻凋败的烟火还要寂落。
在沧州城郊,她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开棺验腐尸,身体和心灵被双重折磨。验完尸近乎崩溃的她打开院门,门外空无一人,她似孤魂野鬼一般飘回京都。
在馥香楼中,她乔装骗过任沅桢的查捕,轻易得不可思议,之后一夜好梦。
在宣奕被打得生死一线、却不得请郎中的夜晚,自己也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婉妍,全凭一口气吊着,看着重伤的哥哥就只有绝望。好在第二日,宣奕竟然自己好了起来。
在谋划为宣奕逃婚的除夕夜,婉妍绞尽脑汁难以想出万全之策,就在痛苦之时,一位贵人送来假死药解燃眉之急。她满心都是感激,却连贵人的面容都记不清。
在满是大红绸缎的宣府之中,她身受无名之毒,仓皇离席,一个人在黑暗的角落中,苦苦挣扎。
……
梦中,一个个片段都过得飞快,那样轻易就走完了婉妍的一生。
好像,没哪里不对。
却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婉妍看着梦里的自己,一开始她满心都是惊讶与奇怪。
婉妍不敢相信,那样多人生至关重要的时刻,她居然都是一个人。
更不敢相信,那样多的难关,她一个人居然可以挺得过来。
可是随着片段一桢桢过去,婉妍心中的惊讶却在一点点淡化。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哦,我这一生,原来是这样过的啊。
我真是一个被无上神尊眷顾的幸运儿,那么多我原以为真的挺不过来的绝望时刻,事情居然都自己好了起来。
“呼……”
婉妍骤然惊醒,眼前的天花板带来几分脆弱的真实感,她明白这一切不过大梦一场,顿时释然几分。
心中松了一口气,心也空了。
婉妍擦了擦额角泛滥的冷汗,嘴中还剩下一句睡前不断重复,睡着了说梦话还不断重复,直到嘴角的肌肉都有了记忆的话语。
她脱口而出。
“原来是你啊,无上圣尊……”
话音一落,婉妍所有的释然瞬间紧绷,眉头紧锁,心跳得异常快。
“原来是你啊?你……?”婉妍紧皱着眉头,大脑在飞速运转,少了许多痛苦之色的眼中,就只有迷茫。
“你……是谁?”
泯心诀,第三重,永恒的遗忘……
婉妍虽然是天不亮就要启程出发,去蜀州上任,但是宣府门口赶来送行的人却仍是不少。
有新婚之夜后还起个大清早的新驸马宣奕,有婉姝,有管济恒和砚巍,还有即将离开的蓝玉。
宣郢在婉妍的都要出发时才露面,史夫人最终也没有出现。
在一阵极其痛苦的道别之后,婉妍的马车终于出发。
然而在京都城外,婉妍却叫停了马车。
“二小姐,咱们在这里等半个时辰了,到底在等谁呀?”
婢女小淮拨开车帘,奇怪地向空无一人的窗外望去。
与嫣涵是婉妍自己带回家,以婢女的身份留在婉妍身边,实则是暗影的身份不同,小淮生来便是宣府的人,从小就是婉妍的贴身侍女,和婉妍一起长大。
小淮虽然不如嫣涵聪明能干,还经常犯迷糊,但对婉妍忠心耿耿,把婉妍的衣食起居照顾得很妥帖。
就着小淮掀开车帘的缝隙,婉妍也向外瞟了一眼,眼中满是焦急和迷茫。
还有几分炽烈的期待。
“我也不知道……”
小淮一听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道:“二小姐您说您不知道您在等谁啊!”
“嗯……”婉妍应了一声,神色满是凝重。
“我不知道我在等谁,但我就是想见他,就是觉得必须要等他来,我才能走……”
我盼他来,却不知他是谁。
婉妍说到这里,小淮心中突然一怔,恍然大悟。
“啊……二小姐你好奇怪哦……”小淮抠了抠后脑勺,竭力做出奇怪的表情,另一只手却忍不住抓住了衣边。
她知道婉妍在等谁。
但是在临走之前,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所有跟着婉妍来蜀州的人,婉妍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人,此生都不会再记起,一定不能在她面前提起来,引她再去探究。
“我这是中邪了吧……”
婉妍再次掀开车帘看了半晌,满心都是疑惑,却就是舍不得走。
婉妍与自己僵持了不知道多久,才叹了口气,终于下了巨大的决心,最后还是轻声道:
“算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