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一个对视便三五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往日议论朝廷和皇帝那可是大不敬,上头要是怪罪下来,抄家砍头流放免不了要选一样。这次尽然没人管,愈演愈烈,以至于茶楼酒肆各桌都在畅所欲言。
靠山强大的,如京中百姓都知道背后东家是九贝子的京城第一楼,甚至每日都竖起了擂台,供几方人马面红耳赤的辩驳,争论皇帝此举的深意。
“听说广州那边和洋人做生意的十三行富得流油,皇上这是先下本钱,等八阿哥和九阿哥去赚回来呢。”
立刻就有人驳斥:“赚再多的银子,还能再把那些宝贝买回来不成?再下本,也不会拿那些独一无二的珍宝来卖。只听说拿着银子求不到珍宝的,皇上英明神武,会做出拿珍宝换银子的事?”
“可不嘛,皇上富有四海,还用得着和洋人做生意?”
“九阿哥喜欢做生意也只是出银子当东家,西洋有什么生意值得八阿哥和九阿哥这样金尊玉贵的皇子自降身份,去行商贾之事?”
“我隔壁大娘的娘家侄儿的小舅子在茶楼跑堂,亲耳听到的,十三爷说要买西洋的火炮和大船!”
围观群众纷纷撇嘴:“道听途说不可信,若是要买火炮和大船,该国库出银子。”
不得不说,京城百姓们热闹看多了,懂的还真不少。内务府养皇族,是皇上的私产。国库才是发军饷,花钱造兵器的地方。
一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摇着扇子,轻蔑一笑,指点众人,“西洋国家不是也有许多好东西?别的咱不清楚,只知道有一次万岁爷打摆子,就是用洋人的药治好的。”
这话一说出来,就被人嗤笑了:“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还是那句话,这药既然传教士手里有,拿一两样珍宝换错错有余吧?用得着造船出海么?”
那文士哼声:“鄙人提药只是打个比方,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么?那西洋国家有皇上想要的东西!皇上性情高洁,不把金银珍宝这些俗物放在心上而已!”
这话不好反驳,众人只能附和着赞扬“万岁爷矜贵清雅”“皇上超然绝俗”“鸿鹄之志非我等燕雀能理解”……
第49章
大庭广众之下的言辞当然都是夸康熙帝的,说不定哪条说到了皇帝心坎上,还会破格提拔他们呢。之前那些进士都取不中,只能在数学一道上钻研的,不都青云直上了么?
为啥?当然是咱们皇上格外喜欢数学呐!
至于心里头嘀咕的那些“皇帝脑壳撞坏了”“皇帝老糊涂了”“皇上被传教士蛊惑了”“皇帝对太子不满,不想将家当留给他,变相补贴给了八皇子和九皇子”“皇上要出家了”“皇上被得道高僧点化,不屑于钱财俗物了”“西洋有长生不老方,皇上得到了秘密宝图,让自己儿子去寻来”“皇上悟道了,要舍弃荣华才能飞升”……
百姓们的内心想象之丰富,像是满满一锅沸腾的开水,咕噜咕噜的冒泡。眼看着就要溢出来了,忙揭了锅盖。
满肚子的故事不能说出口怎么睡得着觉,皇帝不能说,换个富家翁哇!
很快,大街小巷,茶楼面馆,村头大树下,都在讲“一个地主老爷是为何要变卖家产,让儿子出远门的”故事。
故事的结尾都要感叹一句:“攒下家业不容易,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就变卖传家宝,实属不智。”
虽然跟自己无关,但这种惊天大闻就没有人不关注的。
所有人的心路历程都类似:皇上的好东西真多——皇上真的要败家——皇上把自己的传家宝卖了——皇上把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卖了——皇上把留给儿孙们的珍宝卖了——皇上居然还在败家——麻了,皇上该不会成了史上最穷皇上吧!
哎哟,说起来,那么多的宝贝,也不知道被什么样的富贵人家给买走了!
淦!这世上有钱人居然这么多!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呢!
东宫的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偷偷嘀咕许久,趁着俩孩子回来吃饭,吞吞吐吐的暗示:“你们八皇叔和九皇叔出海是大事,皇上这几年赏你们的东西不少,额娘们在宫里没甚花费,也攒下了一些体己,要不要给皇上送点去?”
弘历摆摆手,一副跟你们没关系的模样,“阿玛、二皇伯、三皇伯他们都送了东西来,全叫皇玛法打发回去了。”
他和弘昼形影不离,心声一条不漏的全听了,早就明白皇玛法这是“散尽万金买死后安宁”呢。
“皇玛法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君子。”小小年纪的弘历,态度坚决,“日后我也不留这些俗物,就要书本诗集字画。”
弘昼两眼都写着崇拜,“皇玛法心志之坚定,无人能比!”
说完这话,他还有些心虚,他觉着康熙帝这是被他一句话触动了。
那还是去年冬月的事了。
在外测绘近十年的白晋、明安图他们上折子汇报工作进展,说《皇舆全览图》明年就应该能大致完成了。
康熙帝一高兴,就带着他和弘历去看舆图。指导他们怎么看,这图在打仗的时候多有用,画起来多不容易,巴拉巴拉。
最后感叹,大清的国土,已经比刚入关时多了一倍,也是前朝实际掌管区域的两倍。
他在西藏和新疆那一大块地区划了个圈,淡淡道,“这些地方,迟早有一天,朝廷也能驻兵收税派官员实际治理。”
之后,他的目光又看向了蒙古各部族生活的那块区域。这里,将来也要归朝廷管辖。
他将这些都写在了只有皇帝才能看的密折之中。
言辞之间,颇有几分自得和意气风发。
弘昼骨子里的中二之魂,立刻被点燃。自从三岁住在乾清宫,几乎日日都能看见康熙帝。祖孙和乐的日子过了三年,康熙帝从未对他和弘历发过火。
他待他们俩,和寻常人家爱护孙儿的祖父没什么两样,弘昼甚至经常觉察不到帝王的威严。
于是,他胆子不知不觉就变大了。
“舆图之外还有无比广阔的地方呢,咱们适合种地的地方也不多,还年年旱涝。”弘昼在标明海岸线的地方,划了个大大的圈,“还有无穷无尽的大海,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成为海上霸主。”
话刚秃噜出去,弘昼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这为顶嘴而顶嘴的行为,带着些许挑衅和不屑的语气,是七八岁猫嫌狗厌的年纪才会忍不住干的事!
但康熙帝没有生气,他面色没有一点点变化,只是垂下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这样,弘昼心里松了一口气,就把这事儿忘了。
等康熙帝亲手扯下了自己帝王的脸面,变卖珍宝让老九去造船队的时候,弘昼脑子里陡然想起了那天的画面。
康熙帝是个记性极好的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