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那天暴雨如注,医院停车场,浑身带伤的乔斯羽误打误撞,狼狈倒在谢逍车前。
学医的人有颗仁心,敏感与柔软并存。
眼见患者昏倒,年轻的医学博士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替她看病,找其他科室帮忙,却被乔斯羽继父倒打一耙,指控谢逍撞人在先。
当命悬一线,什么礼义廉耻,道德教养,通通不重要,共情会被拉入深渊,人性的恶,永远没有底限。
“如果不是他撞的,他为什么要帮她?就是他,他摆明心虚!”
好巧不巧。
车是谢逍临时借崔秉文的,旧车,没有装行车记录仪。
乔斯羽冲出来的地方,是监控死角。
浸淫医院一辈子,崔秉文一眼瞧出端倪,评价了两个字:“冲动。”
“我只是觉得她可怜。”谢逍如是说。
莫名其妙的怜悯。
“老二啊,人其实还是要活得自私一点,多为自己考虑。”
“少管别人,你不需要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不要去介入他人的因果,不要去背负别人的命运。”
崔秉文送给他一本书,太宰治的《候鸟》。
不是每个人都能被理解,也不是每道题都有答案。
人世种种锤炼,随时随地在医院上演。
医生只能救人,不能医心,没有佛口金身,就别妄图度化苍生。
崔秉文的话,动摇了谢逍学医的心,从那天起,他陷入自我怀疑。
学霸拼命想做好,不过是不服输。
后来,崔秉文出面协调,耽误谢逍同年去比利时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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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柴乐查到事情真相。
乔斯羽幼年父亲车祸去世,母亲乔佳宜是典型的女强人,眼里只有事业。
金融危机爆发后,国货美妆风光不再,研发瓶颈,财务受困,乔佳宜为生意再婚。
她无暇照顾乔斯羽,除了固定打钱,几乎没有时间陪她。
乔斯羽出落得明艳张扬,禽兽继父受人挑唆,趁乔佳宜不在,数次猥亵,更是恶向胆边生,性侵了她,还不止一次。
继父威胁乔斯羽,如果敢让乔佳宜知道,他就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好过。
……
乔斯羽撞见谢逍那天,继父酒醉,他嫌胯下的她不配合,拳打脚踢。
暴雨里,她跌跌撞撞冲出家门。
那天的谢逍,像她生命罅隙的一束光。
她不顾乔佳宜反对去国外读书,过往不堪回首,她疯狂得肆无忌惮。
仿佛多年前打了一针免疫,再也感受不到爱。
她只信他。
乔斯羽不知道的是,谢逍那日不忍的怜悯,也是他职业生涯的转折。
崔秉文劝谢逍,不要和社会底层打交道,否则会被消耗磋磨,一定要往上走,更大的世界才是他的归宿。
裴伯渔不再坚持他接耳鼻喉衣钵。
终于,时机成熟,谢逍空降默乐资本,成为最年轻的掌舵人。
造化弄人,他只会开玩笑惋惜,“比起看财务报表,我更喜欢拿手术刀。”
-
谢逍说得轻描淡写,林眠听得五味杂陈。
人生非乐土,各有各的苦。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顽强过冬。
“乔佳宜洗钱判了,”谢逍解锁手机,选中一个PDF文件,发给她,“柴律作业。”
“涉嫌破坏金融管理秩序犯罪,判了十年,没收非法所得,拍卖名下所有资产。”
林眠打开。
二婚没有真心只有钱心。
继父很早就在布局。
乔斯羽的“极品女神杀疯了”经查明确为洗钱之作,事发之前,继父带乔斯羽逃亡瑞士,美其名曰去滑雪,实际是资产转移完毕,出境潜逃。
东窗事发,他用乔斯羽的命相胁,要求乔佳宜一人扛下所有。
等判决下来,继父翻脸不认人,踢乔斯羽回国,她一无所有。
佳宜美妆跳楼的高管赵某,法院判乔佳宜人道主义赔偿他八十五万。
乔佳宜进去了,乔斯羽还在,赵家人不可肯善罢甘休,要求母债子还。
为赚快钱,富家千金沦为外围女,昔日和乔斯羽关系好的二代们,避之不及。
什么短剧女王,她才不在乎头衔,只要叠buff能提高客单价就行。
命运馈赠的所有,果然早标注了价格。
时代车轮裹挟向前,跌宕起伏,没有人能选择原地不前。
……
“所以,你当初为她隐瞒追车真相,是……”林眠哽咽。
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她不由想起林建设,泪在眼眶里打转,抬手擦拭眼角。
谢逍叹气,“也是可怜人。”
“可是,可是她的悲剧又不是你造成的!”林眠反驳,她脑子虽晕,思路却无比清晰。
“你纵容她,让她丧心病狂,变本加厉!你——”
林眠倏地收住。
她看向他。
从前觉得谢逍像小说里走出来的,完美无瑕,永远情绪稳定,永远笃定与自信。
相处后渐渐发现,他也有心里的偏执,先入为主的固执,以及她无法理解的坚持。
顶级霸总走下神坛。
不完美的他,才是无限趋近真实的他。
……
气氛有些沉重。
谢逍猜透她心中所想,“如果你发现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你会怎么样?”
林眠打他掌心,狡黠笑道:“凑合过呗,还能离咋的!”
“……”
每个女生都曾在少女时期幻想过未来丈夫的模型,他是谁,他是什么样的。
谢逍把所有的偏爱和例外都给了她,在绵绵不绝的爱里,她感受到踏实且富有。
她将谢逍的手放在心口,“你是我人生的奖赏。”
知足常乐。
相比起乔斯羽,她还是很幸福的。
-
与此同时,默乐医院病房。
氟硝西泮药效过去,乔斯羽睁开眼,完全断片,用力按揉太阳穴,根本无济于事。
她舔舔嘴唇,深吸一口气,拿过床边柜上的手机。
果然,满屏未接来电。
乔斯羽闭上眼,定了定心神,忐忑联系大朵,“……”
一顿高能臭骂输出,连带林眠。
寄人篱下。
“给你半小时!如果来不了,乔老师,你等着被封杀吧!”
“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乔斯羽火速收拾东西,预备逃离医院。
默乐,现在的她可住不起。
护士站人来人往,值班护士见她游移不定,见怪不怪表示,“有人安排好了,你要走的话,签了字就行。”
乔斯羽怔愣。
有人。
这个世界只有他。
下行电梯里,乔斯羽点开谢逍头像,思潮起伏,敲下两个字:【谢了。】
发送信号转啊转的。
走出轿厢,她低头,红点提示刺眼。
“发送失败,显示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
乔斯羽失笑。
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人生不一定要赢,但绝不能输给过去。
-
立秋后,凤城有了早晚,夜风凉凉的。
南湖步道,谢逍陪林眠遛弯,顺便慢走锻炼身体。
这时,谢逍手机响,柴乐电话进来。
“苏南宁判了!七年,情节特别严重,且有黑社会性质。”
老友传媒尘埃落定,财务造假偷税漏税,刊号注销,公司破产。
盘踞三十年的传媒巨头一夜轰塌。
霓虹闪烁。
林眠望着新图大厦的方向,百感交集。
时间列车,驶向汹涌未知的站台。
她不知道下一站将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