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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岱岳换了贴身的棉布衫试穿呢大衣,褚归眼光独到,贺岱岳的胸肩完美撑起了挺括的呢大衣,板板正正地往那一站,背后风侵霜蚕的黄泥墙分毫不损他的气势。
衣摆的长度与贺岱岳在部队领的军大衣相近,有多年的军大衣着装经历打底,贺岱岳完全没有第一次穿高档货的别扭感。
褚归轻轻拽平衣袖,抬手将领口理服帖了,左拍拍右拍拍,后撤一步上上下下扫视,满意地点了点头。孙荣虽然心疼褚归的钱,但也不得不承认贺岱岳穿上这件呢大衣是真气派。
“真好。”潘中菊满脸的稀罕劲,想摸又生怕给摸坏了,虚虚摩了两下便让贺岱岳赶紧脱了仔细收柜子里,等过年或者办正事的时候再穿。
凑热闹的天麻适时挺着小胸脯喵了一声,仿佛在让众人放心,有它坐镇绝不会让耗子毁了新衣。
养猫之前,家里的耗子一度到了猖獗的地步,尽管潘中菊各类招数使尽,柜底仍被天杀的耗子啃了个大洞,白白坏了压箱底的好布,她原是备着给贺岱岳娶媳妇用的。
提到耗子,潘中菊顺势说起了她下午听到的事——王二家的小闺女昨天晚上耳朵让耗子咬了个豁口。
耗子咬人并不稀奇,禇归听闻过十数起,咬耳朵、咬脸、咬手,耗子属于啮齿类动物,门牙坚韧而锋利,一旦咬出伤口,必然会留疤。
王二家的小闺女褚归是见过的,五岁大的娃娃,天天跟着哥哥们的屁股后面跑,头发枯黄,一双眼睛倒圆溜溜亮晶晶的,怯生生地眨巴着,甜甜地唤褚医生。
“咬得厉害吗?”褚归忧起了心,小姑娘怕是哭惨了。
潘中菊叹了口气,具体咬得咋样她不清楚,但王二媳妇没带小姑娘来卫生所包扎,想来是不怎么严重。
“我没接诊到那小姑娘。”孙荣今儿在卫生所从早待到晚,王二媳妇若来了,他肯定会有印象。
褚归其实能理解,因着王二的病,他们一家可谓是山穷水尽了,王二媳妇厚着脸皮赊账为王二抓药,前些日子结算了工分,她第一件事就是找褚归销账。
还了钱,王二媳妇前倾的背微微挺直,表情舒展了嗓门也高了,精打细算的她早规划好了每分钱的去处,在她的认知中,耗子咬耳朵的小伤,是不值得上卫生所花钱包扎的。
小姑娘家家的,让耗子咬了耳朵,的确很叫人同情,但同情之余,潘中菊他们更多的是庆幸,幸亏咬得是耳朵不是脸,否则破了相以后长大了多影响说亲啊。
如此感慨完,潘中菊揣着剐掉老叶的白菜进了厨房,左右一时半刻吃不了饭,深悉鼠类隐患的褚归带上药箱去了王二家。
杂食的耗子长期生活于地底等阴暗处,全身携满了细菌,被耗子咬伤,处理不当极易造成感染,不亲自跑一趟褚归无法放心。孙荣闲着无事,背着手跟褚归一道往出走。
此时正是做晚饭的点,王二端了装泥和白菜帮子的撮箕沿院外路边的斜坡倾倒,冬日里白菜是各家各户餐
桌上的常客,斜坡下新的旧的白菜帮子垒了一大堆。
“褚医生、孙医生,吃饭了吗?”劳作的疲色掩不住王二对褚归的热情,“你们这么晚了还出诊啊?”
同院没谁生病,王二以为褚归他们是路过,却发现两人停步转身向院里去了。
“听说你家闺女昨晚被耗子咬了,我来看看。”褚归放慢脚步等王二跟上,“她人呢?”
“哦,一点小口子,不严重,她妈拿肥皂水给她洗过了。”王二一边说着不用麻烦褚归,一边大声叫闺女的名字,“甜杏儿、甜杏儿,快出来,褚医生来给你看耳朵了。”
五岁的王甜杏蔫了一整天,躲在屋里不肯见人,王二喊了两声,讪讪地请褚归与孙荣稍坐,他进去逮人。王二媳妇撂了火钳,到堂屋见两人面前空荡荡的,骂王二怠慢贵客,连热水都不倒一杯。
王二媳妇将唯一的杯子反复洗刷了数遍,才盛上冒热气的开水局促地递给孙荣,扭头向褚归道歉:“对不住,家里太寒酸……”
褚归摆手打断王二媳妇,他来又不是为了喝茶的,不需要那么讲究。
王二牵出了不情不愿的闺女,小姑娘焉哒哒的,眼角洇着哭过的红痕,侧身朝着褚归,一手捂着耳朵。
她尚未到关注外貌美丑的年纪,但偏偏有那惹人厌的小孩指着她受伤的耳朵故意奚落,说她是做了坏事,所以被月亮婆婆割了耳朵。
“他们骗人,甜杏儿是乖孩子,月亮婆婆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割你的耳朵。”孙荣带孩子的经验比褚归丰富,他语气亲和地卸下了小姑娘的防备,“耳朵痛不痛?”
得了安慰的可怜小姑娘瞬间委屈大爆发,瘪嘴眼泪汪汪地摇了摇头:“昨天晚上咬的时候痛,现在不痛了。”
孙荣笑着夸她勇敢,勇敢的孩子该得到奖励,摊开的掌心放了枚干枣,王甜杏咽咽口水,眼馋地伸出手。
拿了栆,王甜杏不再躲避,僵着身体送出自己受伤的右耳。肉嘟嘟的耳垂缺了半个指甲盖大小,边缘凹凸不平,凝了层血痂,泛着异常的红肿。
细看之下小姑娘的面色也不太对劲,褚归探了探额头,果然发烧了。
“伤口感染了,必须重新清理上药。”褚归面色沉沉,“下次遇到这种事,一定要来卫生所消毒。别觉得耗子咬人是小事,恶性感染可能会死——”
褚归的死字吐了半个,念及孩子在场,他吞了剩余的音节,但足够王二他们领会了。
未尽的话令夫妻俩慌了神,他们并不是重男轻女的人,虽然做不到绝对的一碗水端平,但对闺女的疼爱同样不假。
昨夜被哭声惊醒,夫妻俩咒了半宿杀千刀的耗子,哄睡了闺女,一人提灯一人抄家伙,把屋里犄角旮旯的老耗子洞水淹土埋,折腾到天蒙蒙亮。
听见要重新清理上药,王甜杏害怕地打了个寒颤,耳垂的痛如跗骨之蛆爬上心头,忍住的眼泪决堤般涌流:“痛,我不要,妈妈我不要——”
王甜杏抗拒褚归地靠近,孙荣
挽袖洗了手示意他来,冷水浸得骨头发凉,他双手搓热了才抚着小姑娘的耳廓轻轻揉捏:“乖,不疼的,是不是不疼?相信叔叔。”
红肿的耳垂在干燥温热的指腹轻柔下产生了通络的舒缓感,小姑娘眼泪一停,真的不疼诶!
在孙荣极具耐性的安抚下,王甜杏忍过了清理药水造成的刺痛,孙荣用纱布贴住伤口,嘱咐接下来几天不要碰水,睡觉时莫压着,小孩子夜里不警醒,最好是跟着大人睡。
“知道了,谢谢孙医生、褚医生。”王二媳妇数了两毛钱付诊费,除了清理包扎还配了副中药,药方是褚归写的。
褚归仅收了一毛药钱:“你们谁和我回卫生所抓药?”
王二媳妇得做饭,她派了放牛归来的大儿子随褚归回卫生所,十三岁的少年两鬓汗涔涔的,稚嫩的面庞隐约可见一丝稳重,穷人孩子早当家,作为家里的大哥,他比普通的同龄孩子要成熟许多。
少年个头不高,身板倒挺壮实,抓了药,褚归塞给他一瓶红花油:“会使不?”
“会,褚医生你告诉我妈行么?”少年遮掩了一路手背上的青紫,不知自己何时露的馅。
“怎么弄的?”瞧少年心虚的模样,褚归排除了意外因素,既非意外,那就只剩跟人打架的选项了。
少年垂下头:“他们笑话妹妹。”
意料之中的回答,王二家的四个小孩们感情向来亲密,哥哥替妹妹讨公道本是对的,但冲动的采取拳脚方式可不值得提倡。
通常情况下,挨揍小孩的家长这会儿大概正上门讨要说法,他告诉与否都一样。
未得到褚归承诺的少年忐忑的离开了卫生所,孙荣神色复杂,感觉褚归偶尔十分矛盾,让人难以揣测他的心思,一面关心人,一面冷眼旁观:“知道人回去要挨训你不提醒下?”
“我提醒了他也要挨训。”褚归平平地阐述事实,年少犯错情有可原,不代表不用承担责任。
天色欲暗,隔壁传来潘中菊喊吃饭的呼唤。褚归关上抽屉结束关于孩子教育的论题,他与贺岱岳这辈子不会有后代,反倒在无形中省事了。
孙荣起了话茬一时刹不住车,搁饭桌和潘中菊交流起了育儿经,客观而言,潘中菊把贺岱岳培养得很好,他想讨讨招儿。
“学着点。”孙荣对褚归玩笑道,“将来结了婚生了娃可有大用场。”
坐同根板凳安静吃饭的两人愈发沉默,八仙桌中央的煤油灯火苗跳了跳,褚归含糊地敷衍了几句,贺岱岳坦荡夹了一筷子菜放褚归碗里:“快吃,待会儿菜凉了。”
猪油炒的菜,凉了吃容易闹肚子。
结婚生子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禁忌点,并非谁故意逃避,只是明知得不到遂索性不去肖想,免得徒惹遗憾。
直至躺到床上,褚归依然有些沉闷,他面朝着蚊帐,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连贺岱岳在他身后躺下都不曾察觉。
“别胡思乱想。”贺岱岳掰着褚归的肩让他转过身,温热的气息从耳畔游移到眉眼鼻尖再往下,浅浅含吮着唇瓣复而松开。
手掌自然紧对方左侧的胸膛,强健的震动撞击着掌心,褚归眉头逐渐松展,微微抬起下巴迎合。呼吸急促间褚归推了推贺岱岳的小臂:“去拿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