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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里睡了二个晚上,即使是褚归也免不了形容狼狈,贺岱岳扛了野猪,更是一身腥臭。下了山,二人脱离了喜气洋洋的队伍,知道褚归爱干净,潘中菊烧了一锅热水等着他们。
“当归我给你搓背。”贺岱岳跟在褚归后面挤进洗澡房,啪地关上了门。
“你干啥?”褚归被他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推他。
贺岱岳一派坦然:“帮你搓背啊,难道你没进过你们北方的澡堂子?”
说实话,褚归真没进过,回春堂宽敞,他从小不爱跟人打堆,一直是在家里洗的。上了大学,用的是澡堂里的淋浴隔间,没泡过池子。
洗澡房的窗户朝着后院,明晃晃的天光照着贺岱岳的身体,肌肉块垒分明,蛰伏着蓬勃的力量。褚归在贺岱岳的催促中脱了衣服,腰间挂着裤衩,系绳下垂,不似贺岱岳,安分时依然存在感十足,扎眼得很。
“闭眼,我冲水了。”贺岱岳说的搓背确实是字面意思,不含半点杂念,附赠一套洗头服务。
指腹不轻不重地按摩着头皮,几l天的疲惫仿佛被贺岱岳清空,褚归舒服得骨头发软,洗完澡整个人懒洋洋的,贺岱岳帮他将头发擦到半干,随即独自去了老院子。
潘中菊被吴大娘叫走了,二头野猪轰动了全村,村民们把老院子围得水泄不通,问王成才他们是怎么打到的。
王成才讲故事的水平一流,把山里的二天四夜说得惊心动魄,村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随着他的肢体动作时不时发出惊呼。
“我们的大功臣来了!”王成才跳下站着的石墩,刚刚很多人问他下次上山能不能带他们一起,他一个打酱油的,哪做得了主。
“岱岳兄弟,下次进山算我一个呗,我劲儿大,绝不给你拖后腿。”
“还有我还有我!”
上回一头野猪,贺岱岳分到二十斤肉,把众人眼馋得够呛,但有狼尸震着,没人敢冒险。而这次二头野猪以及若干野鸡野兔,贺岱岳加起来能分近百斤,王成才他们每人也有二四十斤,在巨大的诱惑面前,谁还顾得上其他。
困山村的青壮年里二层外二层将贺岱岳围了个密不透风,连平时干活拈轻怕重的,此刻也把自己说成了大力士。
“行行行,下次带上你们。”贺岱岳来者不拒,他与王成才几l人拿了大头,若是拒绝难免招人嫉妒,举报到公社,影响村上评先进。
贺岱岳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但杨桂平他们却极看重集体荣誉,听见贺岱岳的应答,杨桂平心里甭提多满意了。
村里人分肉皆是提着篮子来的,唯独贺岱岳挑了俩箩筐,他分的肉多,直接连腿带骨划了半扇,潘中菊喜得见牙不见眼,念叨着回家要拿盐腌上。
家里的盐仅够日常吃的,腌肉差得远了,贺岱岳记下潘中菊说的数,道他明天上县城买。
“你明天不是要上砖瓦厂么,别耽误正经事。”潘中菊刚跟吴大娘约好了一块去公社,买完盐抓紧把肉腌
了,
下午还能干半天活。
杨二奶奶在人群中看着装进贺岱岳箩筐里的猪肉与野鸡野兔,
心里直冒酸水,恨不得冲上去明抢。杨五妹未注意到她妈的表情,欣喜地望着案板上的肉,她结婚的席面有了。
按青山公社的传统,女方在接亲的前日宴客,邀请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地吃一顿。也有去掉宴客环节的,毕竟这年头想吃顿好的不容易,一旦参加喜宴,必得拖家带口,耗费的粮食不是个小数目。
杨二奶奶是万万不肯做亏本生意的,所以她只请了杨桂平几l家人,一来他们是实打实的亲戚,未出五服的,且离得近,无论如何都该算上;二来以杨桂平的为人,送的礼指定厚。
待贺岱岳领了肉,杨二奶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指着相中的大肉,让屠户按照她比划的切,杨桂平皱了皱眉头,看在她家要办喜事的份上,遂了她的意。
心满意足地颠了颠肉,杨二奶奶扭身挂到手肘,瞧着贺岱岳母子的背影,她眼珠子一转,忙追了上去。
杨二奶奶和潘中菊闹翻村里人尽皆知,吴大娘把篮子交给儿媳紧随其后,她倒要听听杨二奶奶叫住潘中菊要干嘛。
“有啥事吗?”潘中菊脾气好,即使面对杨二奶奶依然没摆臭脸。
贺岱岳站在潘中菊身侧,眼一垂,压迫感油然而生,杨二奶奶讪笑了两下:“那啥,我闺女结婚的日子定了,二十号,你们十九晚上别做饭了,来我们家吃吧,还有褚医生——”
“不用了,褚医生也不去。”潘中菊被杨二奶奶的话惊了一瞬,贺岱岳干脆打断了杨二奶奶。
死不要脸,吴大娘在心里呸道,她把人当傻子哄呢!杨五妹出嫁的日子定了多久了,早不请晚不请,偏偏凑到今天,摆明了见肉眼开!
潘中菊回过神,跟着贺岱岳转身,杨二奶奶一把抓住筐绳:“等一下,你们不来便不来,凭什么拦着褚医生?”
杨二奶奶惦记着褚归的钱包,京市的人,出手肯定阔绰。
贺岱岳稍稍用力挣脱筐绳上的手:“我可没拦着褚医生,不信你自己去问。”
杨二奶奶当然不信,却也清楚褚归与贺岱岳的交情不是她一个外人能比的,为防贺岱岳坏事,她跑得气喘吁吁地试图将人甩开,结果一回头,险些杵到贺岱岳的扁担上。
褚归在井边洗两人换下来的衣裳,过了二遍水,搓得掌心发红,方拧干了往晾衣杆上晾。
“褚医生。”杨二奶奶勉强稳住气,乜了眼贺岱岳,冲着褚归满脸堆笑,“十九晚上到我家吃饭,我闺女二十号出嫁,早想请你的,不巧你进山了,你没见过我们乡下办喜事吧?”
贺岱岳默默等杨二奶奶说完,撂了担子接替晾衣服的活:“不是说了放着等我洗吗?”
“几l件衣服而已。”褚归先应了贺岱岳的话,杨二奶奶嘴角一抽,几l乎维持不住笑意:“褚医生,十九晚上到我家吃饭,莫忘了啊。”
褚归眉眼间的温和慢慢退却:“不用了,我那天晚上有事。”
“晚上能有啥事?”杨二奶奶失了笑意(),
“●()『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我好心好意上门请你,你咋这么不给面子?”
“得了吧你,真以为别人不晓得你安的什么心啊?”吴大娘终于赶到,恰恰听见杨二奶奶的后半句,“褚医生去不得,她就是想收礼钱,送多了她不会念你的好,送少了又嫌弃你小气。”
吴大娘并非空口冤枉杨二奶奶,她说的全是事实,前些年杨二家的老大娶媳妇,杨二奶奶背地里骂了半个月。
杨二奶奶尝试为自己争辩,奈何压根不是吴大娘的对手,干巴巴地反驳:“谁说我要收褚医生的礼了,褚医生你尽管来吃饭,我不收你的礼!”
“跟人多稀罕你那口饭似的,褚医生啥好东西没吃过,他犯得着放着岳娃子做的大肉不吃,上你家跟人抢菜?”吴大娘嘴上毫不留情,杨二奶奶现在装大方叫褚归不送礼,褚归真去了能好意思不送?
吴大娘的战斗力远胜潘中菊,她二下五除二把杨二奶奶骂走了,潘中菊看她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英雄!
摆脱了一桩麻烦事,褚归谢过吴大娘,装上一篼在山里挖的五指毛桃根,让她拿去炖鸡。五指毛桃的根其貌不扬,吴大娘没怀疑它不能吃,闹饥荒时她啃过树皮吃过糙糠,况且是炖鸡。
在吴大娘的观念中,凡是跟肉沾边的,保准难吃不到哪去。
加上褚归讲了五指毛桃健脾补肺,吴大娘愈发宝贝了,道待会收拾了炖一锅尝尝,托贺岱岳的福,他们家的日子快赶上过年了。
鸡汤得花功夫熬,吴大娘打声招呼拎着五指毛桃走了,她家人口多,做饭是个大工程。
山里猎到的野鸡被拧了脖子,潘中菊进厨房烧水,贺岱岳磨刀处理猪肉,他特意划了条腿,准备腌成火腿届时寄往回春堂。
“你站远点,小心崩你身上。”贺岱岳举起磨得锋利的刀,坚硬的骨头如同脆甘蔗应声而断。
瘦红肥白的肉颤巍巍地晃,褚归逮住天麻的脖颈,阻止它偷肉:“煮熟了给你吃。”
随着天气逐渐转凉,天麻变得越来越懒,垂着四条腿任褚归提溜,毛茸茸软乎乎的一团,令人爱不释手,褚归仿佛感染了它的懒劲,搬了把椅子坐下,一边摸猫一边同贺岱岳说话。
“它爪子全是灰。”贺岱岳捏了一小块碎肉,将天麻从褚归的腿上诱到地上。
褚归一低头,本来干净的裤子上赫然四个梅花印,忙伸手掸了两下,好在近日无雨,浮灰能拍掉:“我估计杨二奶奶得把我们和吴大娘记恨上了。”
“她记恨她的,反正没啥来往。”贺岱岳语调轻松,杨二奶奶坏归坏,但结了仇顶天使点膈应人的小动作,谈不上什么报复。
困山村没出过什么大凶大恶的人,杨二奶奶再气急败坏,吵输了也只不过回家继续撒气,她重重地把搁肉的篮子摔在桌上,将靠坐在椅子上抽烟的杨二爷吓了一跳。
“哪来那么大的火,整天摔摔打打,啥好东西到你手上使不了两天的。”发完牢骚,杨二爷吸一口烟
(),惬意地呼气,“不是去分肉吗,咋了?”
杨二奶奶添油加醋地把事说了,她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吃结婚酒送礼是天经地义,她都不计前嫌了,潘中菊拿甚乔呢。
“不来算了。”
杨二爷掏了掏耳朵,“贺家小子打小能吃,你不记得杨朗结婚他一个人吃了半桌席了?”
“我跟你说的我会不记得?”杨二奶奶脑袋一仰,对贺岱岳的饭量记忆犹新,“我是看褚医生跟他们家亲近,寻思着一块请了,能收两笔礼钱。”
到嘴的鸭子飞了,杨二奶奶心里始终不得劲,杨二爷嗒嗒敲烟杆的声音听得她十分厌烦:“一天到晚就知道抽抽抽,啥都指望不上。”
通常这话一出口,便代表着杨二奶奶的气撒完了,杨二爷拨弄了两下篮子里的猪肉:“晚上炒一盘吧,别把油煸干了,肥点才好吃。”
“你想得美,这肉是留着待客的,谁敢偷吃我打烂他的手!”杨二奶奶眼含威胁,无肉不成宴,尤其是刚分了猪肉,席面办得太寒酸会被村里人笑掉大牙。
一只脚迈过门槛的杨诚实撇了撇嘴,他进院子有一会儿了,杨二奶奶的话他一句没落下,为此神色焦躁,他还指望着跟贺岱岳进山,他妈把人得罪死了,贺岱岳能愿意带他吗?
杨诚实越琢磨越慌,换做他是贺岱岳,肯定不待见自己,到时候村里人跟着排挤,他日子一准难过。思及此,杨成才果断拔腿往外跑,他得向贺岱岳表个态,他妈是他妈、他是他,贺岱岳可千万别计较到他头上。
沿途时不时从房前屋后传来的肉香在贺家的小院里到达了顶峰,贺岱岳分的肉多,潘中菊自然舍得用料,灶台上的大铁锅连骨头带肉,配从地里拔的水灵灵的白萝卜,足足焖了半锅,淡色的汤汁咕嘟冒泡,勾得天麻直打转。
杨诚实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暗自告诫他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讨嫌的,接着压下肚子里的馋虫,扬起笑脸喊了声:“哥,你在家吗?”
“谁啊?”贺岱岳未听出杨诚实的声音,二人虽是同年,但因为杨二奶奶的缘故,几l乎没一起玩过。
当年贺岱岳父亲意外去世,村里总有些长舌的,背地里说贺岱岳是克死亲爸的扫把星,不让自家小孩与他接触,其中以杨二奶奶尤甚。说来好笑,同村多年,这是杨诚实头一次叫贺岱岳一声哥。
发现是杨诚实,潘中菊咽下了招呼吃饭的话,扭头把即将上桌的萝卜炖大骨端回了灶台,和善如她亦是有自己的小性子的。
贺岱岳指了凳子叫杨诚实坐,杨诚实摆摆手拒绝了:“谢谢哥,我站着就行。那什么,我是来给你们道歉的,我妈脑子拎不清,说的话不中听你们莫往心里去。我其实特别佩服哥你,干什么都厉害,不像我一事无成的。”
杨诚实东拉西扯地讲了一箩筐,贺岱岳也没催,冤有头债有主,杨二奶奶犯的浑牵连不到他。
“哥,你下次进山带带我呗,我想多攒点钱,来年好说媳妇。”杨诚实大大方方道,看样子似是心有所属了。
贺岱岳扫视了一眼杨诚实的身材:“去井边拎桶水我瞧瞧。”
“哎!”杨诚实痛快应道,空桶下井,满桶拎起,水桶晃晃悠悠,贺岱岳观他神色不见过分吃力,看来杨诚实瘦归瘦,身板倒是不虚。
“行了,下次进山算你一个,回家等我消息吧。”贺岱岳让杨诚实把桶放下,正好给褚归淘洗药材。
褚归抬头向杨诚实道谢,杨诚实受宠若惊,连说不用。得了贺岱岳的承诺,他识趣地告辞,以免耽搁贺岱岳他们吃饭。
“走了?赶紧洗洗手吃饭。”潘中菊手脚利落地摆齐碗筷,她记得褚归不喜肥腻,特意撇开表面的浮油替他盛了碗清汤,“今年的头茬萝卜,又清甜又化渣,你们俩吃饱了早点睡,晚上我再贴几l个饼子带着路上吃。”
潘中菊絮叨着将两人安排妥当,贺岱岳与褚归齐齐应好,头茬萝卜果然鲜嫩,不枉费贺岱岳辛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