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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中菊左右看看,冲贺岱岳压低了声音:“杨朗跟我说的。”
原来杨二奶奶找杨三爷闹时小杨朗正好路过,他躲在门外偷听完,正义感爆棚地跑到贺岱岳家向潘中菊告密。因为杨三爷做了公证的决断,潘中菊便没追究。
丈夫突然身故,无异于天塌了下来,潘中菊一面要处理丈夫的丧事,一面要照顾小儿子,整个人凭着一口气强撑,哪有精力管别的。
“你忙你的事去,我等会儿该收工了。”潘中菊已经走出了丈夫过世的阴影,她笑着催贺岱岳离开,“中午妈给你做洋芋饭,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
怕褚归担心,贺岱岳回养殖场时转道去卫生所知会了褚归一下。
“伯母简直对你太好了,吵完架还惦记着给你做洋芋饭。”褚归不喜反忧,潘中菊真能接受贺岱岳和他在一起吗?
粗粝的手指抚平眉心,贺岱岳手掌托住褚归的脸,半开了一句玩笑:“她要是不接受,我就告诉她完了,你儿子要孤独终老了,所以为了让你儿子有个伴,闭着眼睛认了吧。”
贺岱岳的表情令褚归忍俊不禁,他按住贺岱岳的手背:“我要是像你这样跟我爷爷说话,他能拎着凳子腿把我打断。”
“不怕,我挡在你前面。”贺岱岳语气轻松,“你爷爷好面子,不会当着外人动手的。”
若褚正清拿贺岱岳不当外人,他挨两下也行。
潘中菊中午果然做了香喷喷的洋芋饭,小土豆口感软糯,土豆的焦香混着猪油的香气,褚归真心实意地夸她做的比贺岱岳做的好吃。
“嫌我做的不好吃了?”贺岱岳从褚归碗里抢了块土豆,蹲在潘中菊长凳上的天麻喵了一声,眼睛死死盯着贺岱岳筷子上的土豆。
潘中菊敲了下贺岱岳的筷子:“你碗里有抢人当归的干啥?”
“看来全家数我地位最低了。”贺岱岳将土豆还回褚归碗里,“妈第一,当归第二,天麻第三,我老四。”
在贺岱岳抢土豆时褚归尚未反应过来,随后听到他说全家,立马明白他是在执行“露馅计划”试探潘中菊。
“喵~”天麻甩甩尾巴,搭在两只前爪上,顶着小脑袋挺着小胸脯。
“你第一?没门。”褚归配合上贺岱岳的节奏,“我们家你说了不算。”
“你们合伙欺负天麻不会说话呢。”潘中菊乐得不能自已,用手肘蹭了蹭天麻的脑袋。天麻跳下凳子跑了,潘中菊讶然:“哟,它莫非听懂了?”
小猫听没听懂褚归不清楚,贺岱岳大概率要得寸进尺了,他低下头,贺岱岳正支着膝盖碰他。八仙桌一共四方,潘中菊坐上首,两人放着宽敞的空间不坐,愣是挤在一条凳子上,膝盖贴膝盖手肘碰手肘,端的是亲密无间。
贺岱岳一家其乐融融,杨二家却乌烟瘴气的,杨二奶奶在潘中菊跟吴大娘手上吃了亏,她的六子一女外加丈夫竟没一人去地里看她。
“我生你们养你们有什么用?”杨二奶奶啪地
一脚踹翻了椅子,“你们一个个的是死人吗?”
“妈,我那是不知道啊,我知道的话肯定去给你撑腰了。”杨诚实撇清关系,嘴里说得好听,心里则不以为意,他妈三天两头跟人吵架,不过以前吵赢了,今天吵输了一次而已。
其他人亦是如此,各有各的说法,但上贺岱岳家替杨二奶奶讨公道?得了吧,有那功夫躺屋里睡大觉多安逸。
杨二爷吧嗒吧嗒抽着烟杆,他比杨三爷年长,一副老头样,指望他的老胳膊老腿更是不可能。杨二奶奶在屋里发了一通火,最终只能咽下这口闷气。
“桂平叔现在这么看重贺岱岳,妈把人得罪死了,也不为我们想想。”杨诚实背着杨二奶奶偷偷向兄弟们抱怨,他二十几岁了,至今没娶上媳妇,“五妹你跟妈说说,早点把你婚事定下来,万一被别人掐掉了,有你哭的。”
杨五妹何尝不想早点定下,条件好的对象可不好找,十里八村的姑娘多了去了,她自认长得不是最漂亮的,拖久了保不齐对方变心。
杨二奶奶此刻尚在气头上,杨五妹不敢触她的霉头,揣着心事干了一下午的家务活,等晚上杨二奶奶气消了,方同她讲了心里话。
“你说得对,我明天叫媒人给他递信。”经此一事,杨二奶奶恨不得掘了潘中菊的祖坟,甭提跟她做亲家。抛开贺岱岳,杨二奶奶打算把六十六块揣进兜里。
吴大娘和杨二奶奶吵完,倒是不影响她的热心肠,父母辈的错不祸及儿女,趁杨二奶奶出了村,她悄悄找上了杨五妹。
苦口婆心地将前进村那家人的情况说清,吴大娘神情严肃:“五妹啊,听吴大娘一句劝,那家人嫁不得。”
“吴大娘,你是见不得我好吧。”谁料杨五妹听完毫不领情,笃定吴大娘想害她,“你咒我生不出儿子。”
杨五妹甚至觉得那家人的做法虽然极端了些,但吴大娘说的太夸张了,哪至于“嫁不得”。男丁传宗接代,姑娘是给别人家养的,重男轻女是正常的,胎胎生男娃才好呢。
吴大娘不曾料到杨五妹竟这般无可救药,良言难劝想死的鬼,她愤愤一跺脚:“你爱嫁嫁吧,以后可别后悔!”
一片好心成了驴肝肺,吴大娘跟潘中菊说了和杨五妹的对话,潘中菊一时无言,好好的姑娘叫杨二奶奶教毁了,实在是令人惋惜。
褚归与贺岱岳先后得到了吴大娘劝导的结果,晚上两人面面相觑:“咋办?”
说不挫败是假的,重生到杨五妹结婚前,几次峰回路转,最终似乎全做了无用功。
他们没法绑着杨五妹不让她嫁,同样不能阻止男方来娶,现在无论他们说什么采取什么措施,到了杨五妹那都会被视作见不得她好。
“我们尽力了。”贺岱岳选择释怀,“那是她自己的命运。”
褚归沉默地将脑袋埋进贺岱岳的胸膛,短暂的安静后,贺岱岳听见胸膛上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嗯”。
两人结束了关于杨五妹的话题,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杨二奶奶带着
她亲家母遗弃在家门口的那个女婴,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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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是大哥莫说二哥。”褚归五指抓住贺岱岳的发根,粗硬浓密的头发罩住他的整个手掌。他们在京市医院初见时贺岱岳是个寸头,如今长得能扎辫子了。
“明儿我拿剪刀帮你修修。”贺岱岳把玩着褚归柔软的发梢,“然后你帮我。”
“你会修头发吗?”褚归拧眉看他,褚医生可是讲究形象的人。
“我会。”贺岱岳斩钉截铁道,“在部队我盘了几百个脑袋,保证给你修得漂漂亮亮的。”
“信你一次,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修,给你剪毁了别怪我。”褚归手指并拢做剪刀装,在贺岱岳的头发上比划了一下,“我其实蛮想看你扎小辫的。”
贺岱岳抓住褚归的手亲了一口:“老了随你怎么扎。”
言下之意是年轻时不行,太惊世骇俗了,贺岱岳拉不下脸。
“你莫动。”褚归一个挺身在贺岱岳腿上坐直,“我试试你头发拢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贺岱岳老实奉献出脑袋,双手扶着褚归的腰,任他拨弄自己的头发,哪怕褚归偶尔扯痛了他的发根,依旧不躲不闪。
额前与两鬓的头发被褚归收拢,他后仰着拉开距离,完全暴露在空气的额头加重了贺岱岳硬朗的线条感,眉眼山根锋利,褚归松开掌心的头发,俯身在贺岱岳眉间叭地亲了一口:“好俊的一小伙。”
“没你俊。”贺岱岳一手按着褚归的要,一手掌着他的后脑勺,压着他垂下头。
翌日褚归体验了贺岱岳理发的手艺,他在部队盘了几百个脑袋的话看来是真的,褚归对着镜子转着脑袋瞧了一圈,清清爽爽整整齐齐。
“不错。”褚归放下镜子,把贺岱岳按到他刚刚坐的小板凳上,“接下来换我给你剪了。”
褚归学着贺岱岳的动作在他脖子上绑了件衣裳,一手捏着发梢,一手使剪。他们用的是潘中菊做针线活的剪刀,贺岱岳磨得刀刃泛光,一剪刀下去毫无凝滞感。
碎发簌簌落下,褚归小心翼翼的,以免剪刀伤到手指,他警告贺岱岳保持当前姿势,严谨得如同在做医学实验。
褚归的速度虽比不上贺岱岳,但胜在稳,首次理发相当成功。理完发褚归翻着贺岱岳的衣领检查了一遍,吹掉扒在他肩颈上的碎发:“好了。”
“你俩能省掉请剃头匠的钱了。”潘中菊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到公社剃一次头五分到一毛,两人一年省的钱差不多够买一斤肉。
贺岱岳拿扫把扫了地面的头发,黑乎乎一层,有他的,有褚归的,他留了一小撮,包着纸卷吧卷吧放到衣柜里,和从褚归那要的几张笔记一起。
过了一周,杨五妹相看的男方上门提了亲,日子定在十一月二十号。
吴大娘凑了热闹来讲给潘中菊
()听,男方来了两个人,提亲的年轻人和他妈,拎了两样礼,极其寒酸。吴大娘形容,杨二奶奶看到以后脸都青了。
年轻人长相中规中矩,高杨五妹半个脑袋,两人站一块,外貌倒是说得上登对。亲家母对杨二奶奶冷脸视若罔闻,视线在杨五妹腰间扫了扫,屁股大,是个能生儿子的。
自从跟杨二奶奶撕破脸,吴大娘便存了几分看笑话的心思,杨二奶奶吃瘪,她非常幸灾乐祸。杨五妹一份嫁妆不陪,杨二奶奶净收六十六的彩礼不知足,挑剔人家的上门礼,活像是一场买卖。
作为被杨二奶奶卖了的女儿,杨五妹帮着娘家数钱,吴大娘最后的恻隐之心摔了个稀碎,且瞧着吧,杨五妹迟早后悔。
与杨五妹心甘情愿跳火坑不同,低眉顺眼了二十几年的沈家良悄然实施着他的迁户搬家计划。
他先是到公社打听了迁户落户的手续,牢牢记下后,夜里悄悄和媳妇彭小燕说起了此事。
“搬家?()”
“⒚()『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沈家良主意已定,“家里的钱粮全部在我妈手上,你看到了,她不愿意掏钱给长栓治病,我们能找人借一次借两次,但拿什么还?次数多了,再深的情分也借散了。褚医生是个好人,搬到困山大队长栓才能活下去。”
“搬,我们搬!”彭小燕咬牙,为了儿子,她拼了。
“等收了晚稻,我会跟妈他们说分家。”沈家良硬着骨头,彭小燕紧紧握住他的手:“到时候我回趟娘家,请我爸和我哥过来。”
分家不是易事,夫妻俩心里有数,沈家良看了眼睡着的儿子,若非逼不得已,他何苦背井离乡。
在分家前,沈家良若无其事地照常上工。长栓不能剧烈运动,因为曾经出过事,沈家良夫妻不敢放他一个人待家里,每天带着他上工,让长栓在他视野范围内玩耍。
长栓静静地观察着天上的云、树上的叶、地上的蚂蚁,他拥有从任何事物中寻找趣味的能力,外人眼中的他木不楞登的,调皮的小孩嘻嘻哈哈地笑他傻,长栓不为所动。沈家良呵退朝儿子扔泥巴的小孩,长栓抬起头,冲沈家良甜甜一笑。
“要尿尿吗?”沈家良摘下长栓衣服上干枯的树叶,残缺的叶片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了无生机。
“不要。”长栓摇摇脑袋,拿过沈家良的手里的月亮,对着阳光给沈家良描绘,“爸爸,叶子上有稻田。”
那是长栓眼里的世界,沈家良看不出他所说的稻田,耐心地附和:“嗯,稻田黄了,马上收稻子了。”
十月底,漳怀各公社的晚稻陆续进入了收割期,杨桂平召开了动员大会,晒垫、箩筐、镰刀等等收割稻子的器具一应准备齐全。
较之七月的双抢,晚稻收割气氛相对轻松。一是秋季的天不似夏日多变,没有那么惊心动魄的抢收,二是收完晚稻,今年的要紧事就告一段落了,挖红薯种麦子可以缓着来。
褚归无需下田参与劳作,医
()生有医生的任务(),
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若出现啥紧急状况及时救援。不过按照往年的经验,发生紧急状况的概率少之又少。
王燕燕还没生,预产期赶上晚稻收割,杨朗快愁死了。
褚归提着药箱给王燕燕看诊:“生产估计在这两天了,莫忘了通知接生员。”
王燕燕心态比杨朗好,她是生过两胎的过来人,前两次皆是村里的接生婆接生的,母女平安。
产妇情绪稳定是好事,杨桂平媳妇见不得杨朗紧张巴巴的样子,以防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杨桂平媳妇将他轰到了外面。
即将是三个孩子的爸了,没副稳重样。
褚归隐约能明白杨朗紧张的原因,不全是忧心媳妇生产,还有肚子里孩子未知的性别,他迫切地想要一个儿子。
“放松点。”褚归拍拍杨朗的肩,“这两天家里留个人陪着嫂子,有事随时到卫生所叫我。”
褚归通过把脉已经知道了孩子的性别,杨朗一怔,似是领会到了褚归的暗示。
“谢了。”杨朗人如其名,性格直爽,跟褚归相处长了,表现一点不拘谨,“等燕燕生了记得来喝满月酒。”
褚归脉把得很准,王燕燕在晚稻收割的第二天发动了,杨朗拔腿光着脚飞奔回家,腿上的湿泥啪嗒掉了一路,他浑身脏兮兮的,到处都是泥点子。
杨朗今早三请四求终于说动了接生员,把她请到家里坐镇,在她的指挥下,杨桂平媳妇镇定地烧好热水,两个小姑娘手牵手候在屋外,王燕燕随着宫缩规律地吐气。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杨朗伸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觉得褚归让他请接生员的建议太对了。
但是,他媳妇这胎是不是生得久了点?杨朗不确定王燕燕前两次生产的用时,但大体有个概念。大女儿是夜里出生的,那时候他们刚要睡下,送走接生婆时鸡叫了一声。二女儿更快,中午发动,生完没耽搁吃晚饭。
而此时距他到家已过了三个小时,什么孩子头出来了之类的,他一句没听到。问里面如何,接生员一直没个准话。
女儿不安地喊爸爸,杨朗一叠声地安慰她们:“没事的,接生员同志在里面,一定没事的。”
此时褚归的那句“有事随时到卫生所叫我”突然响起,杨朗面色一白,招呼大女儿:“荣荣,你马上去卫生所叫褚医生,跑快点。”
小姑娘两条辫子一晃,风风火火地跑了,杨朗握着拳在屋外走来走去,晃得人眼花。
褚归在厨房做饭,贺岱岳跟潘中菊一个田里收稻子,一个在老院子晒稻子,每天清晨收稻大军浩浩荡荡地下田,从早忙到晚,褚归包揽了家里的家务,他做饭水平勉强果腹,但能稍微让母子俩多休息会儿。
早午饭是褚归做好分别给两人送去,晚饭则是照着煤油灯一桌吃。
听见有人喊褚医生,褚归来不及熄火,扔下锅铲便往外走。他认出来人是杨朗的大女儿,小姑娘跑掉了头绳,辫子散乱地披在身后,神色慌乱,一看到褚归,眼
()泪瞬间夺眶而出。
褚归拎上早收拾妥当的药箱,反手关上门,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褚归递上一张手帕:“别哭,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小姑娘忍住眼泪,转身在前面带路,中途碰到了她飘落在路边的红头绳,她脚步不停,妈妈比红头绳重要多了。
进了院子,王燕燕的痛呼一声接着一声,房门紧闭,杨朗看到救星,一个箭步冲上前。
“里面情况如何?”
褚归平和的声线有效安抚了杨朗的急躁,说话时褚归朝小姑娘伸出手,掌间赫然是沾了水的红头绳。
捡红头绳不过一个弯腰的功夫,若情况万分紧急,杨朗不会让一个小姑娘来叫他。
“接生员说孩子头太大卡住了,她在想办法。”杨朗苦着脸,王燕燕孕期除了偶尔加个鸡蛋、喝点肉汤,吃的和他们一样,七个多月仍大着肚子上工,孩子怎么能卡住呢?
“我能进去看一眼吗?”褚归替王燕燕把脉时没碰过她的肚子,无法判断细节,孩子头大卡住是他所料未及的。
杨朗犹豫了,他让女儿请褚归来属实是下意识行为,让他进产房看媳妇生产……
“胎儿在腹中时间过长可能导致窒息,杨二哥,我是医生,医者无性别。”褚归想到上辈子王燕燕难缠一尸两命,语气不免急促了些许。
又是一声痛呼,褚归看了看产房:“杨二哥,你多犹豫一分,嫂子多遭一分罪,多担一分风险。”
“好!”对妻子的担忧占据了上风,杨朗敲门,叫里面的人放褚归进去。
“褚医生是男的!”杨桂平媳妇把着门,态度却不似她言辞那般坚决,她感觉到了儿媳妇这胎十分凶险,要真有个意外,她们全家人恐怕追悔莫及。
“妈,燕燕生了快四个小时了!”杨朗一肩膀撞开门,把他妈挤到一边,“褚医生你进去。”
褚归侧身从两人之间的空隙钻进了屋里,血腥味扑面而来,杨朗所说的接生员转过头:“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