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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下手的卫生员话很少,褚归说什么做什么,偶尔手头无事时,褚归的眼角余光能扫到他用很克制的激动表情看着自己。
那种表情褚归以前是不能理解的,毕竟他自己没体会过,后来时间久了,他慢慢懂了其中的含义。一个仰慕者见到了自己仰慕已久的对象,并与之共事,几乎可以用梦想成真来形容。
卫生员觉得自己百年之后,躺到棺材里,成了骷髅架子,都会扑棱着说上一句:我给褚医生打过下手!
排队、看病、拿方子、抓药,病人们在引导下顺利地完成了整个流程,所里的人井井有条,再不见褚归初次坐诊那天的慌乱。
患者队伍里有许多熟面孔,他们热络地向新患者讲自己看病的经历,言语间全是对褚归的尊敬与推崇——总之啊,你们来对了,生了病找褚医生,一定能药到病除。
有褚归在,卫生所里其他的医生仿佛失了业,看病的队伍大排长龙,而他们却无人主动问津。
这样下去可不行,影响效率不说还增加褚归的工作量,曾所长叫了暂停,临时调整了布局,在门口设了一道分流的关卡,普通小病别往褚归身边瞎凑合。
队伍缩短的速度一下变快,真正重病缠身的人欣喜地朝前移动,灰白的脸色与嶙峋的身躯成了强有效的通行证,使他直接到了褚归面前。
求医队伍中依旧多是来自周边各公社的乡民,田勇打眼一扫,面色有些失望,他以为按褚归的医术,今日应该有不少县城的人慕名而来。
田勇想不明白原因,中午吃饭时同曾所长聊起了此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曾所长平淡地为田勇解惑,乡下人与城里人不同,他们看病不易,卫生所的医生水平有限,县医院的费用则太过高昂,如今突然出现了一个医术好又收费低的,自是大力追捧。
而县城的人生来享受城镇户口的待遇,在他们看来,褚归的名气不过是一群没接触过真正好医生的乡下人吹嘘出来的,跟县医院没法比,当然不会屈尊降贵地来小小的卫生所。
田勇换位思考了一下,曾所长所言的确有理,若他是县城的人,一个是乡下不知根底的“名医”,一个是集合了全漳怀优秀医疗资源的县卫生院,他同样会毫不犹豫地选后者。
“你没觉得今天的病人比预计的少吗?”上午结束时曾所长数了数排队的人头,只剩了十三个待诊的患者,褚归大概率要提前下班了。
田勇脑子转得不慢:“是因为县卫生院的巡诊队下乡了吧。”
有医生到家看诊,他们何必辛苦奔波。或许褚归的风头很快会被巡诊队取代,田勇坚定立场,反正在他心目中,褚归永远是最厉害的。
褚归将一人的对话听进耳里,随手夹了块芋头,他对虚名不感兴趣,自己帮的是病无所医的群体,那些有的选的,他们爱找谁看病找谁去。
下午三点多,最后一个患者离开了问诊室,褚归上后面洗了把手,他暂时不走,贺岱岳晚些
时候会来接他,顺便背他申领的药材。
刘成小声跟带他的卫生员请了个假,回宿舍提了一篮子东西,要送给褚归作为答谢礼,多亏了褚归的推荐,他此刻才能站在卫生所,一边学知识一边拿学徒工资,而不是在地里干农活。
篮子里装了半篮鸡蛋,两袋白糖,以及一叠青布,对于刘成的家庭而言,这份谢礼称得上非常用心了。
褚归没收刘成放桌上的篮子,他吃穿用度一应不缺:“拿回去自己吃吧,学习辛苦了,补补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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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成把篮子往前推了推,他妈攒了大半个月的鸡蛋,曾所长与田勇他们人人有份,刘成一样没送出去。
“你在所里认真学习就是对我最好的谢礼了。”大爷大妈们送谢礼褚归推辞不过,拿捏一个小孩是没问题的,“若果你真要谢,等你成为正式卫生员那天,用你自己挣的工资请我吃顿饭好了。”
刘成闻言眼睛蹭地亮了,他紧紧抓住篮子的提手,郑重许下了少年人的承诺:“等我成了正式卫生员,我请褚医生你上县城的国营饭店吃饭!”
“哟,只请褚医生一个人,不请我吗?”田勇笑着逗他,刘成连连说不是。
刘成脸皮薄,经不得逗,窘迫地红了耳根,褚归适时解围,叫他接着去做他的事。刘成如蒙大赦,忙转过身往外走,前脚迈出门,一道人影猛地冲了过来。
手里的篮子在空中抡出一个弧度,刘成拧着腰避让,同时不忘了双手护住篮子,险险按下了差点甩飞的鸡蛋。
刘成贴着门框站稳,方看清了擦着他冲进问诊室的人。
男人抱着一个瘦弱的男孩,身形约莫五岁左右,刘成听他喊了一句“褚医生求你救救我儿L子”。
刘成不认识父子俩,褚归却对他们印象深刻,他起身接过昏迷的男孩:“长栓怎么了?”
“他咳着咳着厥过去了。”沈家良惊惶道,“前些天降温,长栓着了凉,吃了我们公社卫生所医生开的药一直没见好,咳嗽越来越厉害。我听说褚医生你今天坐诊,想着带他来看看。背了他一路,刚刚他要下来自己走,结果呛了风。”
褚归探了长栓的鼻息,迅速取针刺穴,沈家良的话音落下,问诊室顿时鸦雀无声。片刻后长栓倒抽了一口气,身体随着咳嗽震动两下,睁开了双眼。
沈家良双腿一软,田勇见状一把将他拉住,褚归收了针,脸色极其凝重:“你们给长栓停药了?”
“卫生所的医生说不能两种药一起喝,会影响药性,所以我先停了几天,打算等他感冒好了……”沈家良语气渐弱,他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挂着青黑,长栓夜里咳嗽,他连续多日未曾睡个整觉了。
“停了几天?”褚归拆穿了沈家良的谎言,“我上次开的半个月的药量,交代一副药熬三次分两天喝,你们怎么做的?”
沈家良心虚低头:“起初按你说的吃了一个星期,长栓松快了很多,我觉得那药熬三次扔了挺浪费的,就掺到新药里了,对付了半个月。”
“沈同志,通常一副药熬三次便基本无效了,我跟你强调过的。”当着孩子的面,褚归压着火气,“长栓年纪小,一旦停药,前面喝的药全部白费,你心疼药不如多心疼心疼他。”
“我不是不心疼长栓。”沈家良痛苦地红了眼,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卷钱,“我借了钱准备给长栓抓新药的,只是没来得及。”
他妈不愿意拿钱给长栓抓药,沈家良东家借五毛,西家借一块,艰难凑齐了半个月的药费,他怎会不心疼长栓。
谁能苛责一位真心为孩子的父亲呢,褚归咽下火气,重新写了一张药方,让卫生员去抓药。
“长栓的病有另一种治法。”褚归示意沈家良坐下,“我可以配合针灸改善长栓的心脏功能,效果比单喝药强,你们也能省点药钱,但是针灸跟喝药一样,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可惜沈同志跟褚医生不在一个大队。”田勇感叹道,哪怕是同一个公社都好解决,偏偏从沈家良所在的得胜公社到困山村,跨越了整个漳怀县。
愁眉苦脸的沈家良从田勇无意的感叹中得到了启发,他手掌微微颤抖,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要迁户搬家,搬到困山大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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