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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勇他们开了药方,病人到柜台交钱领药,所有人如同分工明确的蜜蜂一般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卫生所的药材快速缩减,而曾所长派去县卫生院的人刚刚到达。
褚归的名头在县医院里十分好用,报信的人被领到院长办公室,噼里啪啦地把前因后果一说,请院长救急,他们卫生所的药材估计撑不过今天下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曾所长草草写了一封简短的介绍信,签字盖章,让报信的人作为凭证。至于药材的清单,没有,县医院看着给吧。
什么叫县医院看着给?院长活了几十年从来没遇到如此始料未及的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是院长没错,但县医院并非他的一言堂,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上次曾所长领药已是额外通融,现在突然要他开仓放药,他着实无能为力。
院长临时召集管理层开了个紧急会议,最终统一了意见。药,可以给,但在此之前他们得派人到卫生所亲眼看看,是不是确有其事,另外药材的使用必须严格记录,没用完的退回卫生院。
开会争论了一个小时,好在结果还算圆满。
卫生院派的人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衣,走到卫生院外愣在了原地:“牛车?”
大黄牛甩着尾巴,屁股下面堆了一坨新鲜的产物,卫生院的人青了脸,他绝不会上脏臭的牛车的。
“我知道青山公社怎么走,我自己骑自行车过去。”说完他折回医院车棚取了自行车,扔下牛车走了。
报信的和赶牛车的两人面面相觑,随即一拍脑袋,他咋忘了骑自行车呢!
青山公社穷归穷,却不至于拿不出一辆自行车,怪他们太慌,没想起这茬。
收拾了牛粪,两人架上牛车慢悠悠追上去,骑自行车费的是人力,县城往青山公社的路上坡多下坡少,指不定最后谁先抵达目的。
“同志,要不你坐牛车吧,我刚收拾了,不脏的。”赶车的人在一处上坡追到了卫生院的干事,他一个坐办公室搞后勤的,何曾骑过这么长的上坡,蹬到一半便彻底没了力气。望望仿佛遥不可及的坡顶,再看看原木色的牛车,干事停下脚步,向体力妥协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自讨苦吃的是傻子。
在县医院干事坐着牛车吹着热风后悔方才的较劲时,看诊的队伍排到了沈家良。进惯了卫生所的长拴乖顺地牵着父亲的手,被他抱着坐下,将手腕搁到脉枕上。
长拴的脸色土黄中透着病意的白,毫无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瘦骨伶仃的,显得眼睛格外的大,透着小孩天真的单纯。
指腹下的脉搏细弱地跳动着,褚归一眼瞧出面前小孩的病灶在心脏上。
“叫什么名字?”褚归并未表现出怜悯,病人和家属不需要多余的同情。
“沈长拴,他打小身体不好,村里的老人说要取个有兆头的名字把这孩子拴住。”长长久久的长,拴绳套牢的拴。
或许是褚归的表现让沈家良感到了平等,他不
自觉地多讲了两句,讲长拴的病史,讲他们夫妻的苦楚。
“爸爸我想尿尿。”
长拴在沈家良腿上扭了扭,他快憋不住了。
沈家良望向褚归,征求他的同意。褚归点点头:“让大姐带孩子去吧。”
褚归正想支开长拴,有些话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很多大人经常觉得孩子小,听不懂,在他们面前口无遮拦,实际上孩子往往比他们想的聪明。
“长拴的病不好治。”褚归直截了当道,沈家良的衣着与面貌明显穷困,长拴治病的费用对于他而言堪称无底洞。
沈家良先是绝望,接着灵光一闪,注意到褚归说的是不好治,而非他以前在每位医生口中所闻的治不好。
“不好治我们也要治!”沈家良语气急促坚定,“求褚医生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长拴是不幸的亦是幸运的,他的先天性心脏病属于中度范畴,幼时仔细用药调养,吃好喝好,随着身体的发育,心脏功能会逐渐增强,避免剧烈运动,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但对于沈家这种家庭,最简单的同时也是最难的,他们自己的温饱尚且艰难,哪有能力让长拴吃好喝好呢。调养的药材昂贵,医生说治不好,反而是在为他们考虑。
舍弃一个生病的孩子,他们将换来安稳的生活,夫妻俩仍年轻,他们有重新养育健康孩子的机会。
道理沈家良懂,但长拴三岁发病时他不做到,现在更做不到。
“求褚医生帮长拴开药吧,我——”沈家良下意识摸兜摸了个空,想起钱在彭小燕身上,他尴尬地笑了笑,“我媳妇身体也不大好,麻烦褚医生待会儿再帮她看看,开了药我一块付钱。”
“抓药的时候交钱。”褚归替长拴开了药方,钱够不够是沈家良该操心的事,他不管。
沈家良没咋上过学,儿子病了几年,抓药的次数多了,常用的药名他差不多认了个七七八八,接过褚归递来的药方,他埋头认真看了一遍,看完有些着急地问:“褚医生,怎么没有人参?”
他以为褚归见自己太穷付不起药费,故意不给长拴用好药。
“好不代表合适,人参是提气的,长拴的病不用那么补。”褚归耐心解释,“我列个单子,上面的东西都是吃了对长拴身体好的,有多的钱不如用在吃食上。”
“对不起褚医生,是我误会你了。”沈家良涨红着脸道歉,“谢谢褚医生。”
排队候诊的人多,厕所比往常拥挤,彭小燕拜托男厕所外的同志带长拴进去尿了尿,领回来时沈家良正在说他们夫妻不敢再要孩子的原因。
理论上讲沈家良和彭小燕双方祖上无先天性心脏病病史,后代患病的几率并不大。沈家良起身换彭小燕,彭小燕紧张地坐下,见沈家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褚归给夫妻俩分别把了脉。
“你们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但如果想要孩子的话我建议至少在半年后。”彭小燕的体虚加劳累过度,要孩子无疑会加重她的身体负担,对大人对孩子都不是好事,褚归掰
碎了给他们讲明白,要不要抓药由他们自行决定。
彭小燕当然选择不抓,把钱花在长拴身上。
送走沈家三口,褚归叫了暂停,他是人,人有三急。
男厕所排了几个人,褚归默默站到末尾,前面的卫生所的员工回头一看,立马招呼了声:“褚医生你来上厕所啊,大家快让一让,让褚医生先上。”
拜该员工所赐,男女厕所的人全知道褚归上厕所来了。
褚归抓紧解决,走出门对方又是一句:“褚医生慢走!”
好了,他们知道褚医生上完厕所了。
窘迫的经历误打误撞地缓解了褚归的神经,他喘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坐诊。
接下来的是一对二十几岁的小两口,男人面色暗沉沉的,女人倒是比较正常。女人尚未挨着板凳,男人急躁地推了她一把:“我媳妇不能生,结婚五年了一直没怀过,医生你给他看看是啥病。”
褚归示意女人往边上挪挪,冲男人指着凳子道:“你坐下。”
两人特地从别的公社过来,以男人的态度,褚归不相信他们之前没找医生给女人看过。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女人或许有点小病,但褚归觉得根源大概率出在男人身上。
“她有病我坐下干啥?”男人面露不善,“你能不能看了?”
“你坐下,我能看,你不坐,请下一位,莫浪费时间。”褚归的耐性间歇罢工,“你晚上常常起夜,多梦盗汗,腰酸……”
被处处戳中痛点的男人老实坐下了,嘴上仍不服气地嚷嚷:“你说的跟我媳妇不能生有什么关系。”
褚归沉默把脉,垂着头的女人微微睁大了眼睛,视线偷偷落至男人侧脸,难道医生的意思是她之所以不能生,是因为她男人的问题?
结婚五年,她喝了四年的苦汁子,婆婆明里暗里骂她是不能下蛋的母鸡,娶了她家里倒了八辈子的霉。她遭遇的一切原来全是男人的错?
女人垂在身侧的手抖了几下,褚归问了几句二人的夫妻生活,频率、时长,以及男人的大小。
没有多少男人能容忍这方面的质疑,但褚归是医生,男人忍了,一再强调他很行、尺寸跟所有男人一样。
褚归不想跟死鸭子嘴硬的男人掰扯,他对女人伸出食指,大拇指卡住食指根:“他有这么长吗?”
女人茫然摇头:“没有。”
“不看了!”男人恼羞成怒地踢开了椅子,“你个庸医,不好好看病,尽问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狗屁医疗专家!”
男人扯着女人要走,然而女人用力挣开了他的手:“医生,你说,他是不是不能生?我们结婚五年我没怀孕,不是我不能生,是他不行对不对?”
“你给老子闭嘴!老子行得很!”男人色厉内荏,动用双手拉住女人往外拖,一边警告褚归不准说话,“你要是敢胡说,老子打死你!”
褚归向来不受任何人的威胁,他冷眼叫人把二人分开,说出自己的诊断结果。
女人恨恨唾了男人一口,毅然决然地走了。
“你给老子等着!”男人甩下一句狠话,大喊着女人的名字追了出去。
听到骚动跑过来的田勇他们只赶上个尾巴,闻言担忧看向褚归,对方不会找褚医生的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