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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目前公社卫生所加上曾所长仅有六位医生,十数位卫生员,在全国农村公社中属于中下水平的配置,平日里勉强够用,但若要组织下村巡诊,就不免有些捉襟见肘。
况且能支撑到卫生所的,往往是病得没那么严重的,难治的是那些被病痛所禁锢的人。卫生所的医生技术有限,曾所长前几日去县卫生院开会,听说了褚归在卫生院的精彩表现,为此他想请褚归做巡诊小队的队长。
青山公社下辖十一个生产大队,人口上万,除去像前进大队这种离公社近看病方便的大队,他们实际要巡的大队只有六个。
曾所长邀请的态度十分诚恳,他相信褚归既然能提出巡诊的建议,应该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与此同时,曾所长也做好了被褚归拒绝的准备,褚归并非必须听他指挥的下属,他若是不愿意,巡诊计划依旧会如期进行,不过是曾所长得自己做队长罢了。
只是如此一来,他便无法兼顾卫生所,万一遇上棘手的急症病人……
摆在褚归面前的有三个选择,一是接受曾所长的邀请做巡诊小队的队长,二是在曾所长巡诊期间帮他坐镇卫生所,三是置身事外安安静静在困山村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曾所长不是小心眼的人,他语气平和地表示无论褚归作何决定,他都不会给褚归穿小鞋。
穿小鞋的话曾所长是笑着说的,褚归喝了曾所长倒的茶:“我考虑一下,后日给你答复行吗?”
行当然是行的,巡诊月底开始,褚归有一周多的时间考虑。
见褚归出来,贺代光与他交换了背篓,香烛纸钱轻巧一些,他则面不改色地背上十几斤重的药材。
两人马不停蹄地回了村,走的次数多了,褚归的身体慢慢适应了山路,虽然近五个小时的往返仍然叫他腿酸,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少。
褚归戴着草帽,汗水浸湿了系在下巴的帽绳,贺岱岳接过他肩上的背篓,褚归一手取下草帽扇风,一手抬胳膊拭去额头上的汗——马上流到眼睛里了,哪顾得上讲究。
贺代光惦记着刘盼娣,跟贺岱岳打了声招呼就要走,褚归叫他等等,从装药材的背篓里翻出一袋枸杞:“给嫂子补补身体。”
“不,不用了。”贺代光连连摆摆手,在触碰到袋子时却又心口不一地抓住,“多少钱?”
“没几个钱,光哥你快回去吧,别让嫂子他们等久了。”正吃中饭的时候,褚归饿得前胸贴后背,贺岱岳往两人中间一站,瞬间把褚归挡了个严实。
贺代光闻着饭菜的香气咽了咽口水,犹豫着收下了枸杞。
褚归公社一行收获颇丰,其他待会儿弄不妨事,猪肉得用盆装了放水缸里湃着以防变质。
“我来。”贺岱岳将两个背篓里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药材放一边,香烛纸钱放一边,接着是红糖、猪肉、酱油,“洗脸架上我打了盆水,你去洗洗,洗完吃饭。”
洗净脸上粘腻的汗水,褚归顿觉神清气爽,他拧了帕子展开搭在晾
衣架上,甩手上堂屋坐下。桌上的一盘腌藠头散发着独特的开胃气息,褚归夹了一个:“哪来的藠头?”
“栓子送过来的,说是他奶奶让给的。”
贺岱岳咬了口藠头,小白萝卜似的藠头口感脆生生的,咸酸适中,夏天与稀饭是绝妙的搭配。
栓子奶奶干嘛送藠头?褚归疑惑一瞬,记起了缘由,前天大牛他们结了捡知了壳的账,另一帮以栓子为主的小孩得了消息有样学样,褚归一视同仁分了钱,这藠头估计是栓子奶奶的谢礼。
贺岱岳也想到了,因此才把藠头摆上了桌。
藠头跟大蒜一样,吃了满嘴味,褚归饭后重新刷了一遍牙,贺岱岳心里嫌麻烦,但他知道不刷牙褚归不会让他亲,于是仔仔细细地把每个牙缝刷了个干净,呼吸间全是牙膏残留的香气。
“睡会儿?”贺岱岳把人亲得晕晕乎乎的,拇指擦掉褚归唇角的水迹。
褚归起得早,此刻的确有点困,他打着哈欠摇头:“爷爷寄了信,我想先把信看了。”
贺岱岳帮褚归拆了信,半月前潘中菊苏醒当日,褚归写了治疗方案给褚正清,褚正清收到信后连夜翻阅了家中藏书,辅以自身经验辩证褚归方案的可行性。
褚归一目十行地扫完,扭头冲贺岱岳欣喜道:“爷爷说我的方法可行!”
褚正清在信中给出了极其详尽的建议,并摘抄了藏书中与潘中菊类似的病症的记录,褚归认真看了第二遍,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贺岱岳挨着他将信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虽然有部分文言文的用语没看懂,但大致意思理解了个七七八八。
贺岱岳的心脏紧张地跳动了一下,箍在褚归腰间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褚归皱眉:“以伯母的身体状态今天就可以开始,但曾所长上午刚跟我提了巡诊的事。”
褚正清特意提醒褚归脑部穴位关系重大,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潘中菊的针灸频率以三日一次为佳,行九止十,意思是每九天之间再间隔十天,而巡诊一期是十至十二天。
“要不我还是守卫生所好了。”褚归权衡道,他希望潘中菊的眼睛早日康复,守卫生所两不耽搁。
贺岱岳明白巡诊对褚归有多大的吸引力,更多的病人、更多的病症、更大的收获,他打断褚归的话:“你去巡诊,我的腿快痊愈了,假如到时候你没回来,我就带我妈去找你。”
褚归捏着信纸的手指蜷了蜷,目光由贺岱岳的双眼落到他的右腿,复而对上他的视线。
贺岱岳果然懂,褚归是想参与巡诊的。
“谢谢你。”褚归将手放进贺岱岳的掌心,摩挲他指根的老茧,“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贺岱岳亲亲他的发旋,“睡会儿?”
褚归这次点了头,他在床内侧躺下,和贺岱岳相拥而眠。
小憩了两刻钟,褚归醒来时贺岱岳仍在睡,他的胸膛浅浅地起伏着,整个人沉稳得叫人心安。
褚归不忍打扰贺岱岳的好眠
,
他蹑手蹑脚地脱离贺岱岳的怀抱,
杵着手臂试图从贺岱岳上方翻过,翻了一半,朝外的手不经意间被蚊帐勾住,人一晃跌在了贺岱岳的身上。
贺岱岳闷哼一声睁开眼,他拢住褚归的后脑勺:“磕着没?”
“没。”贺岱岳的肉放松时是弹软的,褚归一点事没有,“你呢?我把你砸痛了吗?”
痛倒是不痛,贺岱岳只是险些岔了气,他咳嗽两声缓过劲来,托着褚归的腰撑起上半身。
院外,铁蛋奶奶照例来接潘中菊上工,动静传进屋内,褚归心虚地理了理衣服,推了贺岱岳一把让他赶紧出去。
“我怎么出去?”贺岱岳呼吸灼热,存在感十足地蹭了蹭,二人大眼瞪大眼地僵了半晌,直到潘中菊吱呀合上了堂屋的大门。
“你们岳娃子呢?”铁蛋奶奶挽住潘中菊的胳膊,往日贺岱岳是会把潘中菊送下台阶的,今儿咋不见人?
“他在屋里歇晌,褚归上午不是去了趟公社么,岱岳给他做早饭那会儿我都没听见鸡叫。”潘中菊睡得早醒得早,她眼睛瞎着,醒了也做不了啥,躺在床上熬到鸡叫,方摸索着起身。
“岳娃子起那么早给褚医生做早饭啊?”铁蛋奶奶一脸惊讶,“头天随便烙点饼凑合下得了呗,要不到公社吃,我对我家那口子就是这样的。”
铁蛋奶奶说的是村里的常态,她嘀咕几句,以“他们关系真好”做收尾。
声音渐行渐远,褚归扫了眼贺岱岳的腰下,挑起的情动偃旗息鼓,他撩开蚊帐下床,严严实实地套上鞋袜,一本正经地说着下午的安排。
“我买了黄绵纸,你熬碗浆糊,试试二舅做的卷艾条模具好不好用。”用面粉熬的浆糊是天然的粘合剂,应用广泛,贴春联、糊灯笼……用浆糊贴在墙上的春联,能管一年到头,即使破了都不带掉的。
贺岱岳舀了小半碗面粉加水化开,生火慢熬,白色的面粉水逐渐变得粘稠,呈现出淡淡的透明感,冒出噗嘟噗嘟的大泡。
熬好的浆糊同样能吃,贺岱岳说起幼时的趣事。有一年他随潘中菊到潘家吃团年饭,那时他外公外婆还在,潘外婆熬了浆糊贴春联,浆糊碗放到外边,一转身的功夫,浆糊连糊带碗被人端了,大过年的不好骂人,气得潘外婆在梦里揪着小偷骂了一顿。
浆糊白不呲咧的,褚归尝过,没啥味,偷浆糊吃的家里不知得穷成啥样。
凉透的浆糊质感愈发凝实,褚归跟贺岱岳转移阵地到了隔壁,他在卷艾条模具上铺了张黄绵纸,边缘处薄薄地抹上一层浆糊,凹槽内填上细艾绒,卷棍往下一推。
艾灸条直径约莫为两厘米,褚归捏了捏,有点软,艾绒填少了。他折断失败的艾条,抖落艾绒,做二次尝试。
第二次又填多了,过于紧实,不利于艾灸条的燃烧。前后试了五次,褚归总算得到了一根满意的成品。
贺岱岳划燃火柴,他举着艾灸条凑近点燃,点燃的艾灸条,烟色白而轻,艾绒缓慢燃烧不见明火,空气中满是艾草独特的清香气。
“成了。”褚归杵灭艾灸条,与贺岱岳按刚才的经验继续做。
割艾草、撸艾叶、晒、舂、做模具、熬浆糊、卷艾条,零零散散地忙活了四五天,最后一数成品,六十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