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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来的四封信中,褚归先拆了褚正清的,寄出时间为褚归到漳怀的那天,两张信纸上的字迹前三分之一为褚正清所书,后三分之二是安书兰所写。
“当归吾孙,你离家三日余,已应至漳怀,不知途中顺利与否,我与你奶奶身体安好,医馆一切如常,你在外勿念……”
褚正清的措辞文白参半,字如其人,笔画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地在方框之中。而安书兰的字体娟秀,她没正经上过学堂,仅仅是念了几本开蒙书,与褚正清成婚后,夫妻俩感情甜蜜,褚正清为安书兰找了字帖让她临摹,并教她看报,安书兰方认全了常用字。
因此安书兰写的语句更偏大白话,她在信里絮絮叨叨了一通,问褚归路上适不适应,有没有吃好喝好睡好,听说车站多小偷,他们可千万要当心,小贺的腿没磕着碰着吧,张淑芳给他寄了东西,不晓得褚归收没收到……
整整两页纸,一字未提他们对褚归的思念,字里行间却处处写满了牵挂,褚归从头到尾看了三遍,调节好情绪,打开了第二个信封。
韩永康的信是和褚正清同时寄出的,前半段依旧是对他路途的关切,后半段韩永康提到乡下偏远,他给托人给褚归买了一台收音机,方便褚归听新闻了解外部的消息,亦能在无聊时解解闷。收音机大概九月初寄到,让褚归到时注意查收。
褚归虽然不清楚韩永康买的什么收音机,但肯定花了不少钱,韩永康跟姜自明两家的经济情况差不多,他们自己都没舍得买收音机,反倒给褚归安排上了。
乔德光和院长的信内容如出一辙,得知褚归主动前往了艰苦落后的西南乡村,他们在惊讶中对褚归的奉献精神给与了肯定,并表示褚归若遇到任何困难,皆可以随时联系他们,他们永远是褚归的后盾。
“褚爷爷他们来信了?”贺岱岳的迈过卧房的门槛,视线落到褚归手中的信纸上。
“嗯。”褚归闻言抬头:“洗手了吗?”
“洗了。”贺岱岳伸出犹带湿意的手让褚归检查,“身上还痒不痒,我给你挠挠?”
“哎呀你别提!”褚归本来好好的,贺岱岳一说,浑身上下的疙瘩又痒了起来,他昨天数过了,那只该死的跳蚤凭一己之力咬了他九个包。
褚归治病在行,被跳蚤咬倒是头一回,他早上特意问了曾所长要如何处理,曾所长在卫生所工作了十几年,兴许有见效快的土办法。
除非感染溃烂,否则村里人是从不会因蚊虫叮咬找医生的。褚归问得巧了,曾所长恰好经历过同样的事,他给褚归出了个主意:用肥皂打湿了抹在跳蚤咬的部位,等十分钟洗掉,然后涂两遍碘伏,如果疙瘩有水状鼓包,涂碘伏之前用针挑破把水挤了。
褚归方才没顾得上,经贺岱岳提醒,立刻打算照曾所长的方法试试。
碘伏在小背篓里,肥皂在后院洗澡房,褚归让贺岱岳去帮他拿碘伏,自己上洗澡房脱了衣服裤子涂抹肥皂,所幸现在是夏天,即使下雨温度依然在三
十度左右,不用担心着凉。
白色的肥皂沫滑不溜丢的,随着水分蒸发在红肿的疙瘩上留下一个个干涸的印记,褚归别开眼,滴滴答答的雨声在心上溅起一片潮意。
冲掉肥皂沫,褚归穿好衣服到卧房涂碘伏,贺岱岳坚持要帮忙,褚归小声叫他把门关严实。为免碘伏沾到布料上,贺岱岳关好门转身时,恰恰撞见褚归抬脚抽出了裤腿。
贺岱岳拿着碘伏的手晃了晃,褚归蜷着脚趾搭在床沿,隐藏在头发中的耳尖微微发红。贺岱岳倒了半瓶盖的碘伏,涂抹时认真的神情仿佛在给金贵的瓷器上釉。
宽松的衣摆在腰间堆叠出褶皱,褚归双手提着衣摆,肚子上的软肉一起一伏,圆润的肚脐内凹,勾得贺岱岳的动作变了力度。
待两遍碘伏抹匀,两人之间的煎熬宣告结束。青天白日的,加上下雨潘中菊没去上工,贺岱岳克制地与褚归交换了一个短暂的亲吻。
曾所长的方法效果非常好,一通操作下来,褚归身上的跳蚤疙瘩果然不痒了。等碘伏干透,他滚到床里边躺平,昨夜被跳蚤闹了半宿,大清早起床,褚归打算睡会儿午觉补补瞌睡。
褚归望着贺岱岳眨了眨眼,贺岱岳看懂他的意思,拧紧碘伏的瓶盖搁到一旁,与褚归面对面侧躺,一手搭着他的腰往怀里拢了拢。褚归的头发蹭过贺岱岳的锁骨,听着耳边的心跳与屋外的雨声,他无比放松地贴着贺岱岳阖眼。
大雨让忙碌的村里人得到了片刻的悠闲,雨幕中的困山村别样寂静,青山苍翠,田里的水稻默默生长,水面泛起密集的圆形水波。
云层渐淡,雨幕消散,视野由朦胧转为清晰。褚归睡到了半下午,屋檐缓慢往下滴着瓦片上残存的雨水,他醒醒神到了堂屋,见贺岱岳在削竹子做刷锅的刷把。
家里潘中菊之前用的刷把断得差不多了,贺岱岳一手握柴刀一手拄拐去竹林,被贺代光撞见,贺代光当即放下肩上的锄头,替他砍了竹子拖到院子里。
大伯娘跟儿媳在暴雨转为细雨时上山捡菌子去了,贺大伯下了自留地,唯独贺代光肩上有伤,被他们勒令在家,以免淋雨沾了湿气。
菌子喜湿热,困山村的野生菌持续的时间特别长,从五月起便有菌子陆续冒头,一直到十月,七八月是高峰期。
七月忙着双抢,八月稍微空闲些,村里的男女老少们冒雨出了门,菌子不等人,去晚了走在别人后头,到头来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往常潘中菊也是捡菌子大军中的一员,奈何今年力不从心,只能在堂屋念叨哪里的菌子多,哪里去的人少。
贺岱岳剃光竹节上的侧枝,将竹子从中劈开,削成约三十五公分长一公分半宽的竹片,在竹节的另一端用柴刀轻轻劈上十来下,放在膝盖上,一手压着竹片,一手捏着劈过的尖端向内撅,竹片顺着力度与与劈口裂成细细的竹签,最后到离竹节一厘米的位置停下。
一把刷把是由几十根竹片组合而成的,底端用竹条捆紧,贺岱岳手指灵活地翻转,将捆刷把的竹条缠绕出
了对称的图案,顶部用柴刀削平,刷把便做好了。
褚归看得手痒,拿了跟竹片让贺岱岳教他。
“小心手。”
贺岱岳担心竹片将褚归划伤,另从地上捡了根竹片拿刀刃在两侧刮了刮,换下褚归手上的那根。
仗着潘中菊看不见他们的动作,贺岱岳握住了褚归的双手,手把手亲自教学:“力道慢慢来,用手指的巧劲。”
褚归的后背贴着贺岱岳的胸膛,贺岱岳的脸贴着褚归的脑袋,姿态极为亲密,褚归心虚地缩了缩肩,回头用眼神示意贺岱岳收敛点。
“我不做了,你自己弄吧。”撅了两根竹条,褚归挣开贺岱岳箍着他的双臂,“我上隔壁把药材弄一弄。”
到了傍晚,采菌子的人陆陆续续下了山,打头阵的大伯娘婆媳二人满载而归,大伯娘捡了一篮子品相好的送到贺岱岳家,褚归给贺代光治肩膀不肯收钱,他们只有用此种方式表达感谢了。
篮子里的杂菌五颜六色的,困山村的菌子种类多如牛毛,村里人捡菌严格遵循着一个原则——不认识的一律有毒,毕竟为了口舌之欲把小命搭上,实在一件极其不划算的事。
褚归上辈子在困山村待了近十年,基本上没遇到过吃菌子中毒的事件。
红色的红菇,青色的青头菌,黄色的鸡油菌,白色长杆的鸡枞……带着泥土与松针等杂物飘在水面上,贺岱岳用南瓜叶洗干净分门别类地放到筲箕里,褚归搬了小板凳和他一起清理。把自己的奶毛舔顺了的天麻悄悄凑到了褚归脚边,看在贺岱岳给它捉了跳蚤的份上,褚归这次没再躲开。
“鸡枞是炒了吃还是炸鸡枞油?”大伯娘送的蘑菇一顿吃不完,贺岱岳洗了一部分,另一部分打算做成干菌或炸菌油保存。
鸡枞菌算是野生菌里较为难得的一种,大伯娘寻到了两窝,全放到了给贺岱岳家的篮子里,称褚归以前没吃过,让他尝尝鲜。
“鸡枞油吧,过两天新鲜干菌下来了,我收点给爷爷他们寄回去。”褚归将鸡枞撕成条状,鸡枞油拌面拌饭皆是一绝。
“行,那我跟大伯娘说一声。”野生菌是村里人额外的收入来源之一,肥水不流外人田,贺岱岳第一个想到了大伯娘。
当晚村里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均有野生菌的身影,杂菌汤、炒杂菌,野生菌自带的鲜味无需什么高超的厨艺加持,若是像贺岱岳一般舍得放油,美味程度将更上一层楼。
肉质肥厚的野生菌切片,腊肉大火煸出油,放蒜片、野生菌翻炒,直到菌子被炒到微焦,彻底熟透为止。褚归闻着香味,口腔里的唾液不由自主地分泌,贺岱岳挑了两片菌子投喂到褚归嘴里,拿碗把锅里的腊肉炒菌盛了起来。
锅里接着放油,小个头的杂菌炒后加水,煮二十分钟,吃野生菌不能心急,野生菌中毒百分之八十都是菌子没弄熟造成的。
和腊肉同炒的菌子口感干香,杂菌汤入口滑脆,各有特色,褚归吃撑了,挺着腰在院子里溜达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