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门口把人交到吴满香手里,当妈的上前劈头就是一巴掌:“你长胆子了你!”
冯敛臣的弟弟往他身后狂躲,吴满香哭嚎怒骂,邻居上来劝阻,一时间鸡飞狗跳。
冯敛臣侧过目光,他知道谭仕章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人没下车,大概在车里旁观。
又过一会儿,火车站找人的继父赶回来,见面又给了弟弟一脚。
家里乱成一锅粥,七大姑八大姨都闻讯赶来,你说东他说西,满地铺满鸡毛蒜皮。
后面怎么教育孩子都是两口子关起门的事了,冯敛臣没再多说什么。他跟母亲生的这个弟弟多少还是有代沟,说不亲又有血缘连着,一母同胞,不至于做到不闻不问。但是说有多亲密,也实在很难做到,中间隔着继父和继父那边的亲戚,相处总是不那么自在。
因此饭都没留下吃,直接回到车上:“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谭仕章说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上次你去我家也看见了,差不多,都一样。”
他发动汽车,开出两条街,在街边寻找营业的饭店:“你们这有什么特色菜?”
饭点已经错过了,卡在中午到下午的尴尬时间,很多店都挂着牌子说在休息中。
冯敛臣顿了顿,扭头跟他说:“来都来了,请你回家吃个便饭吧。”
两人换了个位置,换冯敛臣开,索性带谭仕章回了趟奶奶家。
孙子意外上门,还带了朋友回来,老太太倒是高兴,恨不得把冰箱里好东西都翻出来,张罗着烧了几个菜。谭仕章在老人面前,做也做出个文质彬彬的样子,冯敛臣看了他好几眼。
不熟的人虽然常觉得他疏离淡漠,骨子里其实还是刻着教养。
这样想着,回程路上,冯敛臣开着车突然哂笑一声。谭仕章问他笑什么,他如实回答:“以前觉得你整个人很难接近,实在没想过,还有一天会麻烦你帮我处理家务事。”
谭仕章道:“刚巧,我以前对你也是一样的印象。”
冯敛臣问:“我也很难接近吗?”
谭仕章说:“感觉你像把刀,除了爷爷,谁的话都不会真的听进去。”
夕阳斜照在眼上,冯敛臣拉下遮光板:“这样很容易得罪人,我就知道很多人不喜欢我。”
谭仕章说:“没有关系,有的人你让他害怕你,忌惮你,只要能听话,怎么样都行。”
他侧头看了眼冯敛臣:“何况,喜欢你的人也不少啊。”
冯敛臣笑了笑,宠辱不惊:“是这样吗。”
*
周一上班,OA跳出秘书办发的通知,告知第一季度工作总结会议的时间地点。
出于某些项目进度原因,这次总结会开得比较晚,拖延几次,直到现在五月份才召开。
通知是佟雨曼发的,晚上冯敛臣加班,去秘书办要材料的时候见只有她一个人在。其他的人都走光了,为了报销方便,两人一起
点了外卖,送来后在闲置的小会议室一起吃饭。
这时佟雨曼悄声跟他讲:“皓阳总最近怎么像头喷火龙,逮着谁向谁喷火?”
冯敛臣道:“大概心情不好,领导头上也有业绩压力,谁都会有暴躁的时候。”
两人随口闲聊,佟雨曼也来打听:“你们星之钥之前那个名誉官司怎么样了?”
冯敛臣说:“立案了,然后等着。”
此前星之钥认定某些kol带领舆论“抹黑”自家,挑了一个粉丝体量最大的博主提起诉讼,但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一般的案件起诉过程都很漫长,拖一年半载是基本流程。
等判决结果下来的时候,这个案子估计早就没热度了,但是当下,网友却实打实嘲笑了官方好一阵子。不过说到底,这些小打小闹,都还不是惹谭皓阳暴躁的首要原因。
总结会议如期召开,本年第一季度,星之钥的销售额并不理想,甚至不理想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了,会后谭皓阳下楼的时候气压很低,看见齐春生第一句话:“通知所有人开会。”
半小时后,星之钥所有的班子成员都在会议室了,讨论下季度任务目标和工作安排。
低气压从谭皓阳传染给每个人,前台进来倒水,动作都是轻拿轻放。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齐春生作为一把手,一直在清喉咙。
冯敛臣低头做出记录的样子,他是向来收敛,其他同僚这会儿也差不多,没一个蹦高的。
作为子公司,星之钥的班子成员不参加集团层面的会议。因此在场除了谭皓阳,其实方才只有冯敛臣列席了集团的工作总结会议,见证了开会的全过程。
某条产品线的发展不尽人意,甚至搞砸,其实都是正常风险预期。
冯敛臣以前跟在谭儒身边,也曾经见他拍脑袋做过决策,结果被市场教做人,但是谭皓阳还年轻,对他来说,大概觉得和当众打脸无异。
也可能在谭皓阳的立场上,“集团的项目”和“自己的项目”,是意义不同的东西。
星之钥的成立无形中抢占了奢侈线的资源,董事长和董事会给了他证明自己的机会,但不会无限给他表现机会。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谭皓阳虽然自负,内心也明白这一点。
他信誓旦旦有前景的轻奢蓝海市场,明显表现出疲软态势,与之对应的,谭仕章主导的丽华珠宝却稳扎稳打,每个数字都像嘲笑谭皓阳的刚愎自用。
谭月仙宣布会议结束后,冯敛臣特地看了眼谭皓阳。
他倒不像佟雨曼形容得像条喷火龙,但是在一瞬间,显露出少有的心事重重的阴郁表情。
星之钥会议室里,齐春生话音落定,谭皓阳眼睛往下扫一圈。
底下鸦雀无声,没人主动发言。
于是谭皓阳从设计副总钱克开始点,问他设计部的部署。钱克自从去年发生酒后诋毁谭仕章风波之后,就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表示设计部将会进一步改进。
谭皓阳不予置评(),听完再叫下一个人。
公司某个阶段业绩不佳?()?[()]『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可以从很多层面找原因——没有做好市场调研、误解客户需求,市场细分模型跑偏,甚至团队之间角色和分工不清……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影响因素。
而职场艺术也是分锅的艺术,这种时候,都是先分析实际情况,各人提出一个不功不过的目标,再提一提工作中的实际困难,从中找寻不可抗力,并暗暗把责任推到其他部门头上。
论到冯敛臣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同样不轻不重讲了几条。
但是谭皓阳没有被糊弄过去,语气有点冷嘲热讽:“冯总,你自己都不觉得敷衍吗?”
他再次环视一圈,把笔往桌上一搁,动作不重,却让众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谭皓阳指冯敛臣:“冯总,你是管产品的,你可别忘了,产品做得不行你就是第一责任人。是,我知道你要负责集团的很多事,但这不是借口,每次开会你都在干什么?唯唯诺诺,没精打采,像没睡醒似的,一点积极性和参与性都没有,这是想把事情做好的态度吗?”
又指着他旁边的王总,一点儿也没客气,挨个醒点过去,最后点完钱克才换口气,下一个是齐春生,谭皓阳还是给他这个一把手留了分面子,没有再说下去。
所有人脸色讪讪,不知谁虚张声势咳嗽了两声。
最后谭皓阳索性直言:“我今天把话放在这,诸位都是选拔上来的人才,我们的目的齐心协力做好一个产品,这里面会有困难,但我不觉得是不能克服的,事在人为。只是话又说回来,能为就为,不能为的人就尽早让贤,能者居之。这个道理应该不难理解吧?”
冯敛臣眼神平淡,耐心地看着谭皓阳,等他发作完毕,宣布散会。
剩下几个领导俱都面色沉肃,等他走了才陆续出门,各自回自己办公室。
冯敛臣像没事人似的,照例处理排队的OA流程。
这天流程倒是不多,下班时间之前就搞定了,中间产品部长莫明来了一次,因为上次那个跟人事骂架的员工要辞职,莫明劝阻无果,对方辞职流程压在他那里,只好往上汇报。
冯敛臣眼睛都没离开电脑:“那就让他走好了。”
但公司招人进来是有成本的,好不容易上手了,再招新人也很麻烦。因此有的人说要走不一定是真心话,也可能是想要加薪或者达成一些目的的筹码。
离职率是反应部门管理好坏的一个因素,莫明担心自己处理不当:“要不您跟他谈一谈?”
冯敛臣冷静地说:“挽留都不要挽留,他愿意自己辞职,省了公司辞退他的成本。”
“啊?但……”
“我上次觉得他有点怪,让信息部查了一下后台。”冯敛臣乜他一眼,把目光转回显示器,“他电脑上装了线上□□软件,难怪为了一点钱跟人事斤斤计较,大吵大闹,既然沾赌那就没办法了,这样的员工早晚是要捅娄子的,我们承担不了这样的风险,你自己
()看着处理。”
莫明背后有点出汗,连连应是,扭头就出去解决了。
但是刚刚一瞬间,冯敛臣的表情让他心生忌惮,冷冷一眼扫过来,仿佛藏了许多锋芒。
下班之后冯敛臣从柜子里找出备用衣服,去公司健身房跑步。
过了五十分钟他带着一身汗水回来,现在天黑得晚了,外面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冯敛臣随手打开办公室的灯,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这时有人在昏暗的走廊上敲门。
冯敛臣办公室的门也经常虚掩,那人主动从门后露出脸来,是谭皓阳。
见他不声不响站在门口,冯敛臣顿了顿,还是说:“请进。”
谭皓阳走进来,脸色晦暗不明:“你这心境还挺平稳。”
“挨训归挨训,锻炼归锻炼。”冯敛臣见到他也不是很客气,“先有个健康的体魄,才是为公司奋斗的本钱吧——你有什么事?心情不好,需要寻求安慰,还是过来再骂人一顿?”
“你有这个伶牙俐齿的本事。”谭皓阳瓮声瓮气地说,“不如放在正事上。”
“你可以去查查我加班打卡的时间。”冯敛臣问,“没有功劳至少有苦劳,我在工作上的付出还是问心无愧的,没有达到你想要的成绩是另一回事。”
谭皓阳一屁股在他屋里的会客沙发坐下来,左顾右盼。
冯敛臣抽出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杯水。
谭皓阳接过,瞥眼茶几上待客的茶具:“我连只杯子都不配用么?”
冯敛臣二话不说,把倒置的一只瓷杯翻过来,纸杯里的水直接倒进去:“请。”
谭皓阳噎了一下,觉得这是自己自找的,有点嫌弃地把杯子推到一边。
但他大晚上不回家,跑来找冯敛臣,也不知中间琢磨了什么,谭皓阳踟蹰片刻,开口却说:“其实有时候我真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遇到什么都好像可以不关自己的事?”
冯敛臣似乎有点意外,上上下下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