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车动了,冯敛臣启动他的帕萨特:“是星之钥的事,其实不是不说,只是还不太确定情况,你要是有兴趣,能跟着一起去正好。”
谭仕章在副驾系上安全带:“走吧,我今天没事,不管干什么都陪你一起。”
冯敛臣想了想,把手机扔过去,谭仕章接住,低头听到这样一段语音:
【要哪个款式?】
【极限几何的全系列。多要没有优惠吗?】
【500一件,超过五件算你一件450喽。】
【不是吧,你这太贵了,我看别家300就能拿下,你别坑我。】
【那你去别家买,你要看看质量,他们用的水钻,我们是真的钻石好不好啦。】
提出要买的是冯敛臣的声音,界面是私人聊天界面,对面的账号叫“AAA黄金钻石批发”。
停车场起落杆升起,冯敛臣打方向盘,融入街上的车流。
“N0.7遇到的问题很多,其实那个自媒体博主和网友说说坏话,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现在市面上出现很多翻模No.7的盗版首饰,法务团队真的有闲工夫,还不如发狠管管这个。”
谭仕章表情不变:“盗版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不是见怪不怪了吗?”
冯敛臣当然也知道这回事,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盗版可以说是所有原创者的天敌,之前金城珠宝展,有设计师敏感到看见拿手机的人多停一会儿就疑神疑鬼,确实讨厌,无奈千防万防,就像阴沟里的蟑螂,永远不可能完全防住。
前年谭仕章给情歌天后于塞娜打造的巡演项链,网上很快就出现了“于塞娜同款”。
定制首饰好歹是没有办法直接翻模的,盗版商只能根据照片复制,多少会有偏差。
能买到的量产就再简单不过,虽然盗版质感不如正版,肉眼看样子是真的差不多。
冯敛臣一边想一边解释情况:“该怎么说呢,最近No.7的负面评价激增,但是监测的时候发现,有用户趁机控诉No.7的品控差劲,项链稍微戴几次就断了,找客服不搭不理,对明显的质量问题都不予售后,说我们‘没有大牌的命,先耍起大牌的病’。关于客服这块,星之钥是外包出去的,抽查了售后记录确实态度有点问题,已经要求代理公司批评追责。”
谭仕章说:“客服热不热情不是重点,正常来说,项链不可能一戴就断吧。”
冯敛臣点头:“批评产品没有问题,但我们至少在品控方面是可以打包票的,所以联系了几个投诉的用户,让他们把产品寄回检测,加上网上流传的照片,有些人是买到了非正品的No.7,出了问题拿来找官方售后。”
谭仕章笑了笑,没有接话,冯敛臣开车抄捷径,从老街拐了过去。
经过一片横七竖八的巷子,车头穿出来就到了目的地。
抬头一栋颇有年头的大楼,历经风吹雨打,招牌斑驳掉漆,“水湾国际珠宝
交易中心”。
俗称水湾珠宝批发市场(),是金城珍珠、钻石、黄金和玉石的集散地。
冯敛臣和谭仕章下了车?()『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大厦里面灯光不强,甚至年久失修有些昏暗,店面紧紧挨着店面,装修布局和一般电脑城无异,只是柜台里不是各种电子元件,而是闪闪发亮的各类饰品。
扶手电梯也老旧,传送带嘎吱嘎吱直响,略显吃力地把两个大男人送上二楼。
整栋大厦共八楼,按品类分区,商品良莠不齐,全看你会不会挑,很考验人的眼力。
过了二楼的玉石区,三楼是黄金区,这里对黄金首饰的售卖还停留在“贵金属”的档次,计价模式是主流,即没有一口价,按照当天的国际金价和工厂结算,只加上一些手工费。
再往上两层,许多店铺也售卖中低端银饰,批发兼零售,许多网店、夜市摊位、文创集市的小摊主,都从这里拿货,就是这个小店林立的地方,其实占据整个行业70%的销售额。
冯敛臣上次钓鱼孙志豪的账号还没注销,循环利用,此前联系了这里的一家首饰店,问有没有办法复刻No.7大热的“极限几何”,对方给出了肯定回答,还明白地说最近流行。
“所以我下了个订单。”冯敛臣说,“今天说好过来取货。”
谭仕章嗯了一声,两只手抄在兜里,迈着长腿跟在他身后穿梭。
十分钟后,五层角落的某间店面,谭仕章手上挂了条几何形状设计的项链。
他指骨修长,指节带着陈旧的疤痕,吊坠在掌心显得格外小巧,柜台上还堆了几个黑色的首饰盒,灰扑扑的像是积压了很久的存货,四角的漆皮都有点磨损了。
冯敛臣用放大镜看同系列的一枚胸针,嘴上表示不满:“你这些用的都是培育钻吧?”
老板百无聊赖地在柜台后面看球赛,掀起松弛的眼皮:“那,我都告诉过你啦,原版用的就是培育钻嘛,一点点碎钻而已,还指望谁给你用天然钻吗?看不出来的,效果都是一样。”
冯敛臣说:“既然这样就再便宜一点,你价格定得太高了,碎钻成本才几个钱?”
老板叼起一支烟:“靓仔,一分价钱一分货的,你看看这工艺,你看看这质感,都和原版没差多少,你说那种廉价的仿品,那种很容易坏,链子戴不两天就黑了,我家可和别人不一样,你拿我们的货尽管去比!”
冯敛臣抱怨几句,检查一番过后,挑三拣四地把尾款转给老板。
老板重新坐回去:“就跟你讲我家的质量很顶的,有需要再来啊。”
他瞥了谭仕章一眼,谭仕章全程一言不发,只是看,像个沉默木讷的工匠师傅。
两人出了门,冯敛臣把几个首饰盒装到双肩包里,则像个熟练的二道贩子。
之后他们又在楼里随便逛了一阵,内行和外行的差别在这里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有时候一个动作眼神就能让店家分辨出来,决定要不要看人下菜碟。
冯敛臣刻意表现得介于外行和内
()行之间,随机又问了两三家店,要求定制No.7的系列珠宝,只要给出一张照片,基本都说能仿。在水湾批发市场,这是很普遍的现象。
这地方有一些能称为设计的作品,但基本不怎么看重设计,也没有尊重原创的道德概念,鱼龙混杂,抄来抄去,反正一切都是为了好卖,各种头部品牌向来是被抄袭和仿制的重灾区。
申请再多外观和技术专利,也管不住盗版商顶风作案,分分钟就能买到一模一样的赝品。
只是,每个行业的阴影里都没有绝对的黑白,水湾并不能简单地看作一个A货大本营。
其实甚至许多头部品牌反过来也从这里进货,包括谭氏在内,不过这些大牌会锁定独家款式,挑选后要求工厂进行封板,其他人不能再卖,打上LOGO,就成了自己的产品。
逛了一个小时两人才回到室外,街边有香味飘来,是卖烤鱿鱼和钵仔糕的小贩。
冯敛臣舒了口气,谭仕章手肘碰了碰他的,示意跟自己走。
冯敛臣原本想回车里说话,结果他们去了附近一个没有人影的小广场,藏在建筑物后面,有很多古旧的儿童游玩设施,滑滑梯和摇摇马,基本都已经掉漆荒废了。
谭仕章拿出手机,投桃报李扔给冯敛臣。
在来的路上他自己的手机也注册了一个账号,发了个帖子,以炫耀的口吻说自己买到No.7的热门款,定位在水湾批发市场,正巧被大数据捕捉推送,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有两个商家摸到底下留言,告诉他买贵了,如果来自己家,只需要几百块就能买到。
谭仕章道:“不是我马后炮,主要你们这种设计,工艺太过简单,要翻模几乎毫无难度。”
冯敛臣何尝不知道:“也没有什么不可替代的材料,要盗版几乎没有门槛。”
两人坐在台阶上,他把包里的盒子都倒出来,在阳光下重新审视。
正版首饰是有工艺成本的,有些需要师傅手工打磨很多遍,盗版为了达到类似的效果,可能直接就用药水腐蚀,不管老板怎么吹得天花乱坠,呈现的结果肯定还是有细微差异。
显然很多消费者不一定在意这点细微差异,甚至连材质不同都可以接受。
但都是面临不可避免的侵权问题,奢侈品大牌似乎就不是那么紧张A货泛滥的事实——LV的经典花色被盗版到去菜市场买菜都满目皆是,依然不影响大多数人对它趋之若鹜。
因为使用奢侈品是身份的标志,是寻求社会认同的渠道,背假货等同于自掉身价。
可No.7这个新兴品牌不是这样。
谭仕章腿长,支棱出很远距离,他把首饰盒还给冯敛臣:“从某个角度来说,现在的No.7确实是‘没有大牌的命,先得了大牌的病’,说是做轻奢,折腾得却像网红产品。”
虽然在评价谭皓阳的公司,他的语气很平静,冯敛臣瞥了他一眼,谭仕章收敛表情的时候,面相会显得不近人情,让人仿佛看到去年等候遗产公布的时候,那个
略显阴鸷的影子。
了解不深时,很容易觉得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吓得当时秘书办的小姑娘都万分提防。
冯敛臣说:“说句大白话,我们建立起的品牌形象没有自己想象得高大上。”
谭仕章冷哼一声,给原因定性:“谭皓阳自以为是。”
星之钥的一系列动作,也意在打造一个带有身份属性的品牌形象,培养消费者的忠诚度,但是步子迈大了,没有把年轻受众的心理完全摸透,甚至能卖的情怀都没有牢固地立起来。
谭皓阳志得意满,因为从线上销量到产品反馈的数据都很好看,但数据不代表一切,甚至有一定的蒙蔽性,让他以为培养出足够的粉丝黏性,其实哪有那么多人愿意为正版买单?
后面的话两个人都没有直说,但是都懂意味着什么。一条产品线成功与否,资深人士在显出端倪前就已经能摸出脉来。失败不一定是雪崩式的,可能只是平缓的一条下滑曲线。
只是冯敛臣更多想一层,也说不上是不是巧合,这兄弟俩总是莫名一致,连事业瓶颈期都赶到一起,谭皓阳的星之钥如今开始暴露各种漏洞,谭仕章这边又谈何顺利。
各项工作都在往前走,春天已经快过完了,和红海集团的合作依然没有谈成。
谭仕章倒是沉得住气,不疾不徐撸起袖子,似乎嫌热,颊边头发又落下来。他扯下发绳,随手拢了拢,重新扎了一遍,小臂到大臂的肌肉随动作突显出来,有种雕塑般的力量感。
冯敛臣盯着他的手臂线条一时出神,这时背后有人叫了一声:“Brian!”
冯敛臣和谭仕章同时回头,说曹操曹操到,是红海集团创意总监An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