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就要有谈的样子啊,又不想玩又故意找茬,浪费大家时间。”赵律师牢骚,“玩得起呢就玩,玩不起呢拉倒,我最不喜欢做浪费时间的事,他知道老子一个小时咨询多少钱?”
“但是目前看起来,只是罗凯森自己不想玩,Steven没准都不是这样想。”冯敛臣说。
两人来天台上抽烟,赵律师拢着打火机,给冯敛臣点了个火。
上次这样聊天依稀还是去年谭儒的葬礼之后。当时赵律师还恭维冯敛臣要平步青云,冯敛臣说未必——都不算错,就结果来说升确实升了,中间却是几经周折,说来也是唏嘘。
冯敛臣道:“这个罗凯森只是红海亚太总部的CEO,不是天王老子,他的权力虽然大,也还搞不了一言堂。再霸道的总裁也得听听董事会的意见,何况还要顾及美国总部的意向,胳膊拗不过大腿,合作不成要有个合作不成的理由,他这样就好像想把锅甩到我们头上。”
赵律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无非是不想一起玩,又不直接说不想一起玩了。
幼儿园的小朋友可以往对方头上撒一把沙子就跑,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假惺惺。
罗凯森要向他背后的董事会负责,而同样,谭仕章也要给集团总部的董事会一个交代。
谭月仙对这次合作抱有颇高期望,能和奢侈品巨头联姻,是多好听的一个名头,他们要是拿不下来,自然有许多竞争对手等着抢这机会。如今才说不行,未免显得谭仕章太没本事。
但是事已至此,谈又能怎么谈呢?
罗凯森现在就是蓄意刁难:想合作可以,除非谭氏无条件答应他们开出的苛刻条件,亏本做这躺买卖。但是这边的董事会以及大股东是不可能同意的,势必也要向谭仕章提出质疑。
手机震动,说曹操曹操到,来电显示是谭仕章。
冯敛臣掐了烟,对赵律师说:“有点事,我先下去一趟。”
赵律师摆摆手,以为他回星之钥:“你现在两头跑也够忙的,快去。”
冯敛臣去的却是谭仕章办公室。
面对现下两难的局面,合作进度难以推进,谭仕章老神在在,看起来并不着急。
冯敛臣进门的时候,见他还靠在老板椅上,指间拈着一枚橙色珠宝,远看像是芬达石。
近看却其实不是,谭仕章冲冯敛臣笑了笑,主动伸手递过来:“你看这个橙钻。”
冯敛臣摊开手,示意不方便接:“刚抽了支烟。”
谭仕章睨他:“冯总你这是又去哪刺探情报了?”
冯敛臣一笑置之,眼镜往鼻梁上推推,从他桌角抽了张湿巾擦手,才掏出高倍放大镜。
钻石的颜色分类一般有红紫蓝粉绿,在彩钻的世界里,如果粉钻有多热门不用多说,橙色有冷门就也不必多说——提到橙色,有的人甚至不会立刻想起它也是钻石家族的一员。
但橙钻的存在其实是稀有的,比冯敛臣之前在谭仕章
那看到的那种金丝雀黄钻更甚。
只是由于市场热度不比其他颜色,需求决定价格,并没有一个规律而稳定的行情。
作为收藏来说,流动性也差,冯敛臣从谭仕章手中接过石头审视。
这颗钻石品质其实很好,目测3克拉以上,做标准的圆形切割,通体澄净,红黄适中的纯橙色,有种甜暖可爱的观感,圆润润的像颗橘子味的二宝糖,让人忍不住想填嘴里尝尝。
“库里好像没见过。”见到新宝石,冯敛臣一眼能认出来,“这是新采购的还是?”
“刚从丽华这边一个老顾客手里收的。”谭仕章扶着桌面站起来,绕到过去和他面对面,要坐不坐地靠着桌沿,“收藏了两三年了,以为能赚一笔,涨幅怎么也达不到预期,连有意向的买家都不多,听说我们可以收,今天特地拿过来,还换了枚小克拉的粉钻回去。”
客户看重投资属性,有这样的心理很正常。
冯敛臣像看孩子一样看它:“其实论颜值明明挺高,有个相得益彰的设计就会好很多。”
珠宝玉石本身的身价取决于市场供需,珠宝首饰的身价衡量办法则不完全一样,像上回他们看的穆夏展,两个世纪前的老前辈都在尝试打破窠臼,突显设计的价值。
艺术品可以不堆砌昂贵的材料,艺术真身就是无价的。
但是能说出这样的话,首先要进得了那扇门。
谭仕章道:“这说明现如今没有足够好的设计和审美,我倒是琢磨一件事很久了——丽华珠宝现在做高定线,总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思来想去,我手里还差这么个‘穆夏’。”
冯敛臣沉吟,消化他的意思,没说什么给猎头打个电话的外行话。
谭仕章这摆明想挑的是殿堂级的艺术家,这种人才可能需要打着灯笼满世界找,不可能在人才市场上等着你捞。而且可以想见,能够入得了他法眼的,自然已经混得风生水起,有声誉有事业,需要正好一拍即合,还愿意接受谭氏邀约的几率能有多大?
或者换个思路,先一步发觉被埋没的天才,但那就更像海边寻沙,成本无限推高。
冯敛臣建议:“不一定上来就是聘任,不如先请对方做创意顾问,再推进一步合作。”
谭仕章乜他一眼,微微笑着反问:“形式不是重点,冯总,你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冯敛臣把手里的橙钻还给他:“一时想不到,我之后会留意一下,但是工作有缓急,现在对我们来说,优先要解决的还是和红海集团的问题,这个事情麻烦你不要忘了拿主意。”
谭仕章眯着眼,笑得有点漫不经心:“其实我拿主意也真的没有用啊。”
他挠挠鬓角:“要是我拿主意管用,我当然想罗凯森立刻求着我们签合同,但这不是不可能嘛?人家正和夔龙打得火热,蜜月期都没过,可不是只闻新人笑,不听旧人哭的时候。”
冯敛臣听罢,也不自觉眯起眼,视线聚焦到他脸上。
夔龙集团是谭氏
的老对头,竞争关系。固然都知道罗凯森的心思,他已经把不耐烦写在脸上,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始终从未透漏自己真正属意的对象,甚至时不时放出烟幕弹。
想要探听出其他公司内部的派系斗争和关系纠纷,无疑是需要点能耐的。
所以谭仕章不是没打听,只是其他人没有看到他打听。
而且他用词微妙,冯敛臣第一时间想到罗凯森和夔龙集团之间这种猫腻有没有可能利用。
不过只是想想,不是任何时候靠抓别人的小辫子都能达成目标,这是落于下乘的办法。
双方合座是出于自愿,强扭的瓜不甜,上乘的办法还是让对方有不得不签字的理由。
正想着,厚实的胸膛从后面贴过来,两条胳膊从后面伸出,将冯敛臣紧紧箍在其中。
谭仕章鼻尖贴在他发间,低声道:“还有个八卦,你要不要听。”
冯敛臣浑身有一瞬紧绷,还是没有推开他:“怎么了?”
谭仕章收紧胳膊搂着他:“比如罗凯森对Andy来说还是个上门女婿?”
Andy是个很大众化的名字,冯敛臣问:“你说的是他们的创意总监,对吧?”
谭仕章说:“那小屁孩能坐到这个创意总监的椅子上,百分之八十是因为背景硬,他老爸其实是红海集团的大股东,他是个私生子,但是据说正牌夫人一直没有生儿育女,对他的存在早就持默许态度,他们这家人每年还一起出去度假过圣诞。”
听起来就混乱的家庭关系,当然,这个还不是重点。
和Andy这种吃穿不愁的小少爷比起来,罗凯森是十多年前来到美国的新移民,但是混得落魄潦倒,睡过街头,扒过垃圾桶。后来侥幸于红海集团谋职,从低谷爬到高峰,这样经历是励志的,只是罗凯森同时是个务实主义者,得知Andy的性向后甚至毫不犹豫主动接近。
冯敛臣哑口无言,这两个人从外表到年龄性格,完全看不出能扯到一起。
他扭过头,看看谭仕章:“你跟我说这些,应该不是我们要用它当把柄吧?”
谭仕章笑了笑说:“当然,当然,这肯定太没品了,告诉你只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一点没什么不好。再说,我可能只是想和信得过的人分享一二,不然从来只有自己知道,实在太无聊了。”
*
翌日上班,冯敛臣在地库等电梯,不知发生了什么,二十分钟都没下来一趟。
他索性顺着安全通道走到一楼,遇到员工语气兴奋,嘁嘁喳喳都在议论明星。
这才想起,原来今天是传说中的那个姚尧来公司的日子。
春节之后,商业部的进度突飞猛进,不仅代言人合同顺利签下,已经快进到和对方沟通日程,安排第一条广告拍摄,地点就在谭氏大厦。一般这种拍摄项目是租外面的专业摄影棚,过去因为几次不愉快的合作经历,谭氏腾出地方,搭建了自己的摄影棚。
知道今天有明星来,为了维持秩序,行政部提前发通知,要求所有不相关人员不要乱窜。
因此热闹的氛围只局限于员工口头上,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其实还是会有人找借口偷看,冯敛臣出了电梯,便见之前星之钥那个追星的小姑娘鬼鬼祟祟推安全通道的门。
冯敛臣拦住她,问了几句,其实小姑娘还算精明,主动和同事讨了个需要去摄影棚对接的工作,两人一起到摄影棚去。
在门口却被拦下了,是一个面生的胖子:“你们干什么的?里面不能进。”
在自家地盘上被蛮横地拒之门外,还是挺新鲜的体验。
旁边立时有人开口:“没事的没事的,这是我们冯总,不是不相关的人。”
拦门的胖子这才把手臂放下了,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神色很是轻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