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榻边,原本只有帝王能卧躺的踏上却睡着第二个人,顾晔泽的手指纤长,温柔的勾起一缕林长风散开的墨发,如同他抚摸那象征皇权的玉玺一般,带着旁人能察觉的执着。
“臣、臣不知,望陛下恕罪。”
亲身经历过才知道发怒的帝王有多可怕,太医没想过这种掉脑袋的事情真能被自己遇上,顾晔泽的心思并不像先皇那样外露,让人摸不准那笑里藏着什么,更别说眼下连笑都没有的神情。
“孤把你们留在皇宫里,是为了什么?”
床榻上的丞相已经昏迷不醒三日,民间的算卦人都说丞相怕是走不过这一关。
帝王那双上扬的眼撇了他们一眼,空闲的手随意的挥了挥。
“押下去,若丞相今日之内还未醒来,就砍了脑袋换一批人来。”
“陛下!”
没给他们说话的时间,穿着盔甲的侍卫就将他们押走,拼命挣扎的人只能看见在雕花木门合上之前,透过缝隙露出的,帝王俯下身的动作。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
“林长风,把眼睛睁开。”
在安静的空间里,这句话直到最后都没有人接住,头发散乱的帝王俯下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和姿势,靠在昏迷不醒的人的胸口。
或许是丝绸锦被太过厚实,又或者是他的耳朵不那么好使了,顾晔泽只能听见那样一点点的心跳声,微弱的像是快要停滞一样,总是让人心慌,纤长的手指慢慢捏紧了绣着双龙戏珠的丝绸,顾晔泽将那显而易见的原因忘在脑后。
他可以承认作为帝王的自己出了问题听不见什么,但却绝不可能接受林长风濒临死亡的事实,闭着眼面色苍白的年轻丞相其实和七年前差不多的模样,顾晔泽的手指滑过对方的轮廓,他都不记得这两辈子加起来,他有多久没这样靠近这个人了。
是啊,两辈子。
一开始,失去林长风对于帝王而言只是少了一只忠心耿耿却吵闹的狗而已,顾晔泽以为这没什么,却没想过,他自己亲手割下了一块最重要的血肉。
心高气傲的镇南王就像是另一种可能的顾晔泽自己,人会因为相似的习性走到一起,皇权之下的枷锁总会滋生一些反叛的存在,被束手束脚的久了,就想要获得大肆挥洒权力的机会,上辈子和这辈子顾晔泽都这么干了。
后悔的,就差再去死一遍了。
相似的人很难走的长远,得到帝王偏爱的镇南王并不像林长风一样懂得收敛,膨胀的欲望甚至想要明目张胆的的分走顾晔泽手上的权力,其实故事原本也确实是双王的走向,但,只能是顾晔泽给予,而不是旁人直接来瓜分。
他本身就是一把锐利的刀剑,需要的不是一把可与他媲美的长枪,而是最契合他的剑鞘。
许久才听见一声叹息。
“孤错了,林长风,你满意了吗?”
但除了有些许声响的烛火,旁的什么都没有,连夜风都不回应帝王的自言自语。
在灯芯快要燃尽的时候,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的顾晔泽才察觉到那一点点不一样的动静,指尖那并非来自于他的颤动,立刻让顾晔泽撑起身死死盯着昏迷不醒的林长风。
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只是微微睁开,但很快又再闭合。
但这足够了。
帝王的笑声里第一次,让人听得出是十分的开心,不参杂一分一毫的算计。
——
作为受刑的罪犯,林长风没有办法免疫那些疼痛,他的惩罚最让人觉得惧怕的地方也就是这一点,体会不到生老病,却一次次的亲历各种死法,真是闻者落泪。
五脏六腑的刺痛依旧存在,满口的血腥味让人想要皱眉,却没多少力气,或者说有力气也不一定能做的了什么,毕竟他刚睁开眼,那明晃晃昭显着富贵的织金帷幔就闯进视野里,有人侧躺在他身边,睡得沉,但手臂却用着力气把他压制着躺好。
林长风很难说清他眼下的感觉。
如果说作为人类的快穿员工确实会因为不受控的情感导致任务对象的数据紊乱,那么他这个完全的机器应该不会才对,包括在将他投放进来之前,其他的机器一起商讨了这个问题,将他对于各类情感的反馈都限定在及格范围。
比起说是穿越进故事里的外来者打动了这些角色,不如说这些角色原本就在发展,外来者不过是无数个偶然组合的必然,天时地利人和扣在一个节点上,才真正创造出快穿系统中那样多的故事。
但林长风完全不想参与,他喝下了毒酒是真,最终无论如何会死也是真,拥有了人类的躯体后那些疼痛是真实存在的,更别提这个世界还是古代背景,连止疼药都没法提供,林长风可以接受范围内的一切惩罚,但对于最终计划外的事情。
他相当的抵触。
身侧在沉睡中的帝王眼下黑青,两个人散开的发纠缠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人觉得有些烦躁,林长风打量着这张脸,平心而论,小说中的人物容貌是无上限的,这一点在他进入这个世界遇见顾晔泽的时候就知道的。
作为配角的林长风只有很短的篇幅,外貌上自然也要给主角让道,作为配角进行工作的林长风甚至没什么调整的权利,毕竟是受罚,故而他的脸没什么特色,加上林长风本质上是个机器,没有什么审美的概念,最终给他的外貌,只能夸一句清俊。
而清俊在小说的世界里,其实和平凡差的不多,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存在,而赋予林长风其他魅力的,其实还是这个角色本身,在不为人知的空白处,那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才塑造出这样短篇幅的配角。
让他成平平无奇的背景板,变成故事真正开始之前的,他人眼中的年轻丞相。
......
顾晔泽睡得不安稳,守在这两天,不久之前才实在撑不住闭上眼休息一会,半梦半醒间察觉
到什么动静,猛地睁开眼,就措不及防对上那双眼,他守了两三天的人侧着头看着他,就像十多年前的秋猎。
还未长出獠牙的皇子被使了绊子落进陷阱里,连带着作为伴读的林长风一起,不善武艺的林长风也没法子带着人上去,所幸两个人就依偎着扛过那一晚,那时候裹着袄子睡得熟的皇子不知道,林长风睁着眼守了一晚上,直至第二天顾晔泽睁眼,就对上那双含着温柔的眼。
而眼下他们二十多岁,顾晔泽也记不得上一次未端着皇帝架子与林长风靠的这样近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抬手搭上林长风的侧脸,手掌之下是温热的皮肤,顾晔泽只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他眼前的人是切实存在着的,不是乱葬岗上四散遍地到无法拼凑的白骨,也不是棺材里的僵硬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