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人数众多,燕徽柔捏着门框的手紧了一下。
她听见了较轻的脚步声,那几个修士冷笑一声,疑似恼羞成怒,拿剑便冲她刺来。
燕徽柔下意识——她本完全没有这种意识的,纯粹是江袭黛把她折腾得多了。
她立即抽出了腰带间盘着的宝剑,金楼玉阙带出了漂亮的浅金色剑影,亮到极致,像是一圈儿灿烂的白虹。
当真面对威胁时,她经验不足,兼之有点儿紧张,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
这一剑实在刺得不怎么漂亮,快要丢了架势,燕徽柔又下意识地觉得江袭黛会训她一顿。
只是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那几个人飞了出去。
不是一个个飞出去的,是被刚才那一剑格挡震飞了。
几副人躯砸在客栈的墙壁上,一刹那惊天动地地响,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木头,在碎掉的木刺间,只听得到痛苦的呻吟。
燕徽柔拎着剑,愣在原地。
曾经她怎么用力甚至都不能逼退江袭黛分毫,却从不知道一剑还有这么大威力。
她回过头,小心地看了一眼江袭黛。
难不成,是门主干的?
那女人似乎看穿她所想,一脸无辜道:“瞧什么,本座可没动手。”
整个客栈似乎都惊醒了,上下一片灯火通明。
燕徽柔退回门内,捞起了脚边正嗷嗷低吼的赏善,安抚着那只小兽。
她道:“门主,这一下,外头死了人,还破了墙,恐怕没法子住了。”
“嗯。”江袭黛终于将慵懒叠起的一只腿放了下来:“总共遇上不过几人,不出意外全是废物罢了。屋子还这般简陋,无趣至极,不住便不住了。”
燕徽柔忧心地看着二楼那墙上的破口:“需要给客栈赔钱吗?”
“赔钱?”江袭黛:“不准赔。那老板人如此势利,省得脏了本座的钱。”
“那个,”燕徽柔轻咳一声:“我听见外面来了人,怕是不多时就要找到我们这间。快走吧。”
她拉起了江袭黛的衣袖,顺着进去牵住了手。
江袭黛见过的世面多了,这种追杀只不过开胃小菜罢了。
她半点无所谓,瞧见燕徽柔牵着她往门边走去,还皱着眉梢,便好整以暇道:“燕燕,走门边是肯定会正面遇上的,这么想打架?”
燕徽柔脚步一顿,小声道:“不,一点也不。可是没别的路了。”
江袭黛笑了笑,往桌上一拍,只听得铿锵之声,茶杯四分五裂,悉数震了起来。
那长袖一扬,所有的碎片都砸上了朝外的那一道木窗,噼里啪啦,碎了一大片。
燕徽柔被搂进了熟悉的怀抱。她睁眼看过去,两人蹁跹的衣角交错纠缠,在空中转了个圈儿,破窗而出。
耳旁已经掠起夜晚微凉的长风,整个人如浮萍一样乘风而起。
燕徽柔往下望去,灯火通明的客栈,很快在苍
茫的大地上,缩成了一个火星样的小点儿。
燕徽柔听见江袭黛轻轻笑了一声:“早先便让你不要落宿此处。你一进去,那些人便盯着你了。是之前过来攀谈的那群,套你话呢,记得吗?”
燕徽柔忙着撸猫去了,她眨眨眼:“……没注意到。”
“你说话温温柔柔的,看起来很好惹。何况孤身来此,年纪不大,手上皆套的是上品的储物法器,不抢你抢谁?简直是送上门来的肥肉。”
燕徽柔在风里疑惑:“抢我的剑吗?可是已经认主,抢了人家也用不了。纳戒里也没放什么宝贝,只一些疗伤的丹药和盘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江袭黛道:“太弱了,没能力攫取更多的资源,一丁点蚊子肉也跟苍蝇似的扑上来抢。这便是大多数废物们的日常罢了。”
“原来如此。”燕徽柔轻快道:“方才您当真没帮我?”
“没有呢。”江袭黛冲她看过去:“所以本座总不明白,为何你练剑法总是如此没有自信。”
“分明远胜同龄修士了。”
燕徽柔:“每日和天下第一对练,也很难特别特别自信。”
“……谁封的?”
燕徽柔清浅一笑:“我封的。”
江袭黛欲言又止,最终陷入沉默,竟然在燕徽柔面前矜持了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她才轻柔开口:“……不算。只是较本座厉害的,都不小心死在手下了。剩下的青黄不接而已。”
燕徽柔又看着她笑了笑,不知道在取笑些什么。
江袭黛被她笑得有点不自在,甚至带了几分嗔恼。
但却转念一想,原来真有人与自己在一块儿时,会这样的轻快高兴。
她正想得出神时,腰上却被燕徽柔拍了一下。
燕徽柔讶然道:“看,门主,前面好漂亮。”
不知不觉,两人已在云中飘了许久的路,但还未落下。
夜风把悉悉索索的人声送来,刚才是客栈老板在破口大骂,还有剩下的交谈声,惊恐的尖叫声。
这些杂音在风里打了个滚,逐渐淡去,再也无甚动静了。
天色轮转,四周漆黑如墨,像是坠入到一片虚空。
而云雾散开以后,朦胧的灯火全都如星星一样,亮了起来。
底下不知是在过节还是怎的,有许多人聚集在了河边,放飞了一盏盏的孔明灯。
正逢,她们二人自云中飘过时。
江袭黛抬眸望过去。
纵然她见过了盛景,也鲜少直接置身于一片波澜星海之中。
燕徽柔一半依偎在她身上,一面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冉冉升起的孔明灯。
上面依稀能瞧见许多愿景,她借着火光一个一个看过去,轻声念道:“求双亲长命百岁……这个是平安顺遂……财源斗进……好多人许愿啊。门主,你要许一个吗?”
“不喜欢许愿。”江袭黛叹了口气。
燕徽柔
:“怎么了?”
江袭黛的眼睛微眯,被火光映得一片流萤:“感觉……最虔诚的愿望,总是在最痛苦的时候许下的。”
燕徽柔:“好像也是。”
那女人双眸半阖时最为优雅漂亮,睫毛底下此时还盛满了满天的灯火,她笑了笑:“别总是附和,你许一个。”
江袭黛也没有那么喜爱看孔明灯,最后还是把目光流盼回燕徽柔身上。
于是一整个璀璨的夜空,好像也同她的眼睛一样,映照到了燕徽柔身上。
安静极了,只有心跳声和风声。
燕徽柔对视的那一刻,心声缓缓释然:“我想要的,都有了。远期来看没有想到。只希望年年如今日,岁岁有今朝。”
“今日很好么?遇上个些烂人,又发生了点乱子。”
“不,我觉得挺自由的。门主。”燕徽柔道:“客栈住不好便换一个地方,闹出乱子来便一走百了,哪怕遇上坏人,好像也总有您在背后。我无需去学着怎么得体地去处事……一切放松就好。”
“我喜欢这样的自由和放松,又感觉自己曾经没有拥有过。”燕徽柔突然有点多愁善感起来。
江袭黛轻轻摩挲了一下燕徽柔的头发丝,她早发现燕徽柔同样也是内心思绪很多的人:“如今是有了,莫多想。”
敏感多情,有时候又会刻意地钝化自己。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俩相像得有点过分。但这样的人相处到交心的程度,其实很难。
江袭黛好像发现了一点自己冥冥之中会和燕徽柔走到一起的可能了,她非但不觉得麻烦,甚至心情微妙地又好了些许。
待穿过那一阵子孔明灯以后,依照朦胧的方位判断,江袭黛施法落了下来。
这一次不远,就落在竹林寺秘境附近,索性从那边过来了罢了。
只是正当燕徽柔才踩上地面时,天空中突然传来细微的扇动翅膀的声音,两人抬头一看,是浩然宗配色的信使鸟儿,正迅疾地飞来。
那鸟雀双足捉着一个很轻的包裹,扑棱棱翅膀,将那个袋子丢到了燕徽柔的手心里。
燕徽柔打开来一看,是证明弟子身份的令牌。还有一封简短的嘱咐。
笔锋端正,一看便是那位宗主亲笔所书,列出了几条注意事项,以及崭新身份的背景——散修,孤女,因为曾经在某一年除妖比试时崭露头角,被授予去竹林寺秘境试炼的机会。
虽然燕徽柔的名字在整个修仙界流传并不广泛,但是为了万无一失,也避免有心人从中借势发挥,谢明庭还是给她的令牌编了个化名儿,写作:“谢柔”。
江袭黛对于那小废物点心,本没什么好说的。燕徽柔那话毕竟也不算包庇——谢明庭为人倒是没什么大奸大恶,最让江袭黛瞧得不顺眼的地方,莫过于她不喜欢杀生门,还有点儿执着于除魔卫道。
不过这些到底算不上深恶痛绝。
只是江袭黛这一眼瞥过去,却有些在意那令牌上撰写的姓氏。
“她这是想当你娘了,天下姓氏这么多,还非给你冠个她的姓?”
燕徽柔正把令牌收好,却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幽幽的:“那小废物点心,给本座当孙女儿还差了个辈,也不晓得是哪来的自信,竟给你当长辈。她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