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睡前颇有些不宁,燕徽柔做了一个梦。
一枕黄粱,仿佛过了一辈子似的。她感觉自己的身子疲乏了,手腕也酸得抬不起来,浑身上下无一处没有被舔吻过。
梦里的女人玉面桃花,媚骨天成,坐在她的身上,却轻得似乎没有一点重量。
“别这样。”燕徽柔恳求道。
但是对方不听劝,甚至含住了她的指尖,抬起眸无辜地看着她。
“……江门主不会这么对我的,你放开。”燕徽柔缩回了手,却被一把攥住。
“会的。”
唇瓣被吻过,燕徽柔微微睁大了眼睛。
抵死缠绵中,有一道女声柔柔道:“只要她爱你,她就会的。”
燕徽柔再次醒来时,发现江袭黛已经不在,而自己一只手垂下了床,有个什么刺挠的小舌头在舔她似的。
她心中凛然一惊,连忙抽回了手,往床下看去——
却看见了一只黑漆漆的小脑袋。
赏善张开嘴,哈哈地吐着气,冲她露出一个小狗微笑。燕徽柔这一手的口水,便是拜这小东西所赐。
她愣了良久。
叹出一口气。
燕徽柔爬起来去净了手,并让它如愿以偿地吃到了牛肉块——在江袭黛还没有发现这个东西溜进来的时候,燕徽柔连忙把它抱了出去,竖起一根指头。
“不要进来,江门主会生气的。”
赏善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总之在琼华殿后院跑没了影子,似乎又钻回明月轩去了。
新的一日因为这个小插曲,泛起了些许波澜。
燕徽柔靠在门边,停了半晌,直到脑海中有一道来自于江袭黛的声音催促她出门,她才慢慢收拾起了衣裳,开始新一日的训练。
只是……
情况似乎又回到了不久之前。
在江袭黛还没有说:那是展珂教给她唱的唯一一首曲子之前。
这样的之前。
燕徽柔那时的情愫只是淡淡的,尚能够控制,于是放下也很随和。
她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随着上次诛杀那只大妖的转折点的到来,江袭黛对她越来越亲近。
烦恼又死灰复燃。
她如今一抬剑,想到的不是要如何御敌,而是昨夜旖旎的荒唐梦。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江门主时的震撼。她想起江袭黛醉酒后告诉她只是想杀了她——那一瞬心底的不解和难过。
她想起走在黄泉路上的失望与释然,又想起发现江袭黛回来挡在她身前时,心中浮现的许多委屈。
燕徽柔想起江门主的很多坏,但她也想着江袭黛的许多好。
笑时的妩媚,恼时的冷艳,温和下来的柔情,不高兴时的任性。可惜在爱她的人的眼里,任性也是极为可亲可爱的。如夜空的星子发光一样地来闹人,一丁点都不会厌烦。
如此,百味陈杂般浮现。
今
日练剑,燕徽柔走了神。
加上昨日紧绷了一日,精神仿佛如过度紧张的布匹一样,面对那只威风凛凛的大虎绷断了,反而松懈了很多。
她一个晃神,手上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子如影随形的凉意。有什么刺挠又沉重的东西压在了胳膊上,向内森然地收紧。
躲慢了。
虎爪即将扣上手臂。
余光看见那黄澄带着斑纹的一个爪子盖来,燕徽柔心跳慢了半拍,下意识绷紧身子忍痛。
只是下一秒,疼痛没有传来。
那只老虎突然一声哀嚎,大片的鲜血炸开,内脏咕噜噜地翻了出来。
燕徽柔跪坐在地上,腥躁的虎血让她几乎窒息。
她咳了半晌,愣愣地看着眼前断成两截的虎尸。
“燕徽柔。”
头顶上落了一道冷冷的嗓音。
燕徽柔抬起头,她才想张嘴,那只刚才才被虎爪摁过的胳膊上,“啪”地一声,骤然响起脆响。
“唔……”
她吃痛地闷哼了一声,那块地方抽出了好长一道红印子,很快便冒着血气地肿了起来。
江袭黛抖剑猛抽了她一下,并没有收着力。因为体质的反弹,她自个也实打实地痛了一下。
不过哪怕她痛这一下,这一抽也着实要打在燕徽柔身上。
因为江袭黛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些日子陪她练剑,除却给这个小丫头越练越走神以外,似乎没有什么新的进益。
何止是没有进步,燕徽柔甚至是在退步,昨日还勉强打了个平手,今天却连躲都躲不过去了。
那少女跪坐在地上,因为疼痛刺激,她眼底下意识冒出了些许泪花。
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把自己置于如何险境,如果不是江袭黛及时赶开那只猛虎,这胳膊可能……可能已经被撕碎了。
她抬起头,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几天你在干什么?”
江袭黛的剑刃寒光凌厉,挑起她的下巴:“你告诉本座,你到底又在想什么?什么东西需得在分秒必争的时候走神?”
燕徽柔抿着唇。
她总不能说,只要江袭黛在身旁,不,不止是在身旁。
——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是会因为江袭黛分心。没想别的,却全在想一些荒唐的东西,触不可及的距离,还有一些无谓的感情。
燕徽柔头一次地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过于爱哭了,不知是否是刚才痛出来的。
她默默地咬着后牙,结果还是没忍住眼眶发酸,脸颊上浅浅落下来一滴眼泪。
不是很想在江袭黛面前哭,于是燕徽柔垂下头,连带着眼睫毛也垂下来。
她没有想到,因为长相的关系,这样的姿态却更加梨花带雨,落在江袭黛的眼中,无非是在靠着流泪博取原谅。
“哭什么?不许哭。”
那女人凉飕飕道:“活像是本座欺负你
似的,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没有。”燕徽柔收敛了一下心神,放轻声音道:“对不起门主,让您失望了。我可能……”
她不欲去惹得她发火,垂首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我可能,天生……太弱了,没什么天赋。”
其实这个想法是一直有的。她对于打打杀杀属实没什么兴趣,也不怎么喜欢动弹,更是厌恶杀伐与鲜血。
虽说理智上听了江门主的话——在这修仙界,为求自保,总是需要一些本事的。
但是实则做起来,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直觉”,对着血肉的东西总要说服自己很久才能捅下刀子。
她只是记性好,能够记住任何一套复杂的剑法,或是什么心法口诀,但却……使不出来。
在紧要关头,她总是使不出来,还为着这样一些琐事走神。
修为到了手上,却老是没法化为实力,这对于一个修道之人来说简直是笑话。
“……”
良久没有听到江袭黛发言,燕徽柔揪紧了衣裳。
一阵长风吹过,地面上又落了几片叶子。
“你起来。”
下巴那道血红剑刃垂了下来。
燕徽柔茫然抬头,只看见逆光中,那女人一片晦涩不明的神色。
江袭黛微微颔首,剑尖点地。
“听到了吗?起来。”
“本座不想再说第三遍。”
燕徽柔拿着金楼玉阙起了身,衣衫还滴滴答答掉着虎血。
她还没站定,江袭黛却骤然提剑刺来。
燕徽柔睁大了眼,她不只看见了软红十丈血红色的剑影,也看见了江袭黛的身后幽幽转起了那把漂亮的绣花伞。
照殿红一开,总是血流成河。
伞面上是灵山派弟子五千人命的鬼魂,无数的英才天骄,全部都葬身在了这把伞下,被江袭黛碾为尘泥。
它是当今修真界无法挥去的一场噩梦。
往日与燕徽柔这种水平的打斗,江袭黛都不屑于去用,生怕把人给弄死了,甚至连本命佩剑都用得很少。
杀鸡用了宰牛刀。
燕徽柔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觉一股子骇人的威压袭来,吹得她满头凌乱的长发往后扯直。
随后她感觉自己飞了出去,狠狠砸在身后一棵树上,把最后剩下的那点儿L树皮也砸进了树墩子里。
喉头腥甜。
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剑,胜负已分。
掌心微微松开,金楼玉阙掉在了地面上,摔得铿锵一声脆响。
有什么碎块渣滓从自个嘴里冒了出来,她一时又不敢吐,只能松松咽了下去,咽了半晌徒劳无功,猛地一声咳出来,呕了一大摊子血。
燕徽柔喘息着,心中浮现了一个念头,不出意外,五脏六腑应该已经碎掉了。
她茫然地想,自己还能活吗?
下巴被掰起,口
中被塞了一粒丹药。
燕徽柔感觉到丹药从口中滑下去,眩晕感减轻了许多。
她脱力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却发现女人的脸色同样苍白。
江袭黛看着她,嘴唇轻抿着,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微微牵了一下。
令燕徽柔诧异的是——
鲜血从女人的唇边滑下,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一行行坠着,如万千的红珠串。
这伤势与她几乎一模一样。
“……江门主?”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为什么江袭黛也会这样?
江袭黛定定地看着她,自肩上褪下自己的衣衫,直至于露出胳膊。
那个地方同样微微红肿着,好一道剑刃抽过的痕迹。
“瞧见了吗,燕徽柔。”
江袭黛拿起燕徽柔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颈脖上。
燕徽柔下意识放松了手掌,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抵在了她的颈部。
那个血脉交错的地方突突地跳着,燕徽柔突然有一种错觉,好像江袭黛把性命交代给了自己一样。
良久。
“本座活到如今,也算是纵横天下,没什么可惧的东西。”
“多少人、多少你仰望的前辈修士想要买这条命。”
燕徽柔朦胧的视线里,女人的影子蔓延了过来。
江袭黛靠近了她,拇指缓缓摩挲着燕徽柔被迫放在她脖子上的一只手,“只可惜都没那个本事,一代天骄也好,祖辈宗师也罢,皆奈何不得我一个。外头名声响得很,本座亲去会时,又发现是个纸老虎。”
她说这话时,轻轻勾起唇角,姿态甚是高傲,浑然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毕竟于她而言,那全是一堆手下亡魂跳梁小丑。
谁敢如此藐视天下之人?
也唯有令天下之人闻风丧胆的杀生门门主,能够格说这句话。
燕徽柔浅浅地喘息着,她听了这话,心中不知为何半是难过半是庆幸。
“可是……燕徽柔。”
江袭黛的话锋一转。
“你或许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单枪匹马杀了本座的人。”
“唯一的。”
那双桃花眼不再笑,到底也温和下来,转而盈盈地看着她。那道目光复杂,里头似乎还蕴含着什么,但是一如浮光掠影般闪过。
燕徽柔却看不真切了。
江袭黛道:“如此天资——怎么好意思说‘太弱’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