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以后,江袭黛松了些态度,也偶尔准许那几只狗崽来琼华殿溜达了。
门主喜欢的标准一向简单,无论是人还是小兽,只要它们忠诚而对她示好,她一般都不会苛刻相待。
不过,为了避免弄脏她奢华精致的居处,也为了避免燕徽柔整日把工夫浪费在这上面。
江袭黛吩咐了门内弟子来专程照料洗护喂养。
真金白银往下一砸,哪个门人能不动心?
何况又不是什么精贵的活计,只需要养好几只狗就好。
大家几乎抢破头要当门主大人的御犬官。
于是燕徽柔解放了双手。
而江袭黛得以名正言顺地,将小女主的精力转移到提高自身上来。
杀生门下。
悬瀑如练。
水有如千钧之力的巨龙,自上而下坠击至山下的岩石,深灰色的山石被润得黑黑亮亮,有几处甚至断裂出了锋锐的缺损,突兀地露在瀑布边缘。
在长年累月中,又被磨去了棱角。
一只手攀住那里,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在震耳欲聋的山瀑声中,几道血红色的剑风凌厉袭来,正冲着那手背的方向。
燕徽柔早有准备,松开了手,伴着水流的方向轻盈跃下,踩上脚下润滑的溪石。
结果脚尖还没点上,那一片的水花便炸开,她被逼得换了方向落脚,只是面前剩下几道剑风又咻咻破空袭来。
一道,两道,整整三道,打在地上,又分裂开多道,如莲花分瓣绽开。
燕徽柔被逼无法,躲避之间乍一抬头,却发现上空未被制住。
她灵光一现,想着不如往上躲去,或还有一些“生还”的机会,于是提气蹬水再次跃起。
这一跃轻盈无比,避开了那女人的最后一道剑风。
燕徽柔借力又握了一块石头,贴在瀑布下水少的地方,面颊嘀嗒着水,心中才浮现起侥幸,缓缓吐出一口气。
而下一刻,脖子上一凉。
燕徽柔身子一僵,她往前望去,那把软红十丈剑松松搁在她的肩头,猛地贴紧她的脖子,冰冷得像是蛇尾缠绵,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候你许久了。”
女人的声音自耳畔幽幽吹来。
命门被抵住的感觉常会带来一种酥麻感,燕徽柔小弧度吞咽了一下,她望着前方瀑布,没有回头,待心跳渐渐平缓下来以后,这才笑着叹一口气:“……我又输了。”
“这不叫输。”
剑刃垂了下来。
燕徽柔才放松于那道凉意挪开,下一刻下巴一紧,被女人指腹捏住,轻轻揪了过来。
“门主……?”
此刻两人悬于瀑布的半腰,身前水流潺潺,只有脚下狭小的一块石头。
没有多余的地方站立,便凑得很紧。
燕徽柔被扭过头来时,感觉女人的嘴唇几乎擦
过了她的侧脸。与森冷的剑不一样,那里是暖和的。
她一时便靠着安静地没有动弹,听着江袭黛淡淡地说:“哪有什么输赢之别,紧要时候都是生死之争。”
“是。”
江袭黛的话,那小姑娘每次应得好,却是从不曾听进去的。
譬如这会儿L她还轻轻倚靠在江袭黛身上,模样看起来很是放松。在江袭黛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钻到她的颈窝里,带着细密的痒。
燕徽柔弯起眼睛笑了一下,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紧张感。
江袭黛忍不住抚一下自己的侧脸——门内弟子甚至都不敢直视自己,结果在燕徽柔这里已经这么没有威慑力了吗?
自从她两人日渐亲昵以后,江袭黛总觉得授燕徽柔剑法的进度越来越慢了。
该教给她的笼统法子已经差不多,但是就临时反应上来看——燕徽柔偏生是对她没有丝毫警惕性。得招呼到眼前来才勉强知道躲闪,平日对练,燕徽柔的潜力也就发挥了不到六七成。
燕徽柔不是故意的,她也能看出来。
燕徽柔身上总是缺乏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觉悟。也不带半点从尸骨坑里爬起来的紧绷感,她的目光迎上江袭黛泛着血腥气的剑刃,还是如以前一样柔软湿润。
她和那个小子一点都不一样……男主看江袭黛的眼神,恐惧占了大多数,但里头的怨恨极为凌厉,巴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如此刻骨的仇恨,能鞭策着男主走向巅峰。
这样下去不行。
还有两年余,便要到竹林寺试炼的节点了。这些天杀生门动整个门派去探取揽月阁那边的消息,却意外地石沉大海。
倘若没有猜错,应该是整个仙盟经上次一战,对江袭黛防范有加。
眼下情形不利,更不知道两年后会遭遇什么。
江袭黛还是希望把燕徽柔培养起来,至少不要因为太弱,在打斗之时还得顾忌着别被旁人抢了。
可这小丫头的资质清秀悟性又高,偏生是志不在此,平日最爱搬把椅子晒太阳,整天就知道养花遛狗研究菜谱,再这么学下去都能出去开糖水铺子了……
好吧,江袭黛对于这一点总是满意的,并不能对此多说什么。
只是她想着不能再如此纵容燕徽柔,便冷下几分神色:“玩得很高兴?你觉得你这点三脚猫的本事,能从哪个人底下全身而退?”
燕徽柔:“至少对上您,是不大可能的。您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人影子,便……”
“什么都等看清了才作反应。”江袭黛讽道:“迟早死了。”
“可是门主说的直觉……”燕徽柔迟疑了一下,歉意地道:“实在有点难以捉摸。”
“对不起,是我太笨了。辜负了门主的一番心血。”
燕徽柔似乎对此有几分愧疚,声音轻了几分。她天生一副和善模样,如此姿态更是楚楚动人,再硬的心肠见了兴许也说不出继续苛责的话。
江袭黛瞥
了一眼,心肠刚软了几分,又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她垂眸盯着燕徽柔。
“抬头。”
燕徽柔不明所以地抬头,脸颊上挂着的一颗水珠滚落下来,正好润过那颗漂亮的泪痣。
“对不起什么?”江袭黛斥道:“不要每次都在人面前服软。本座每次训你,你认错低头倒挺快的。从前罚你跪在殿前,你也半声不吭地认了。”
“年纪轻轻的,怎的没有一丁点傲气……”
“您不喜欢这样吗。”燕徽柔抿了唇:“可是,性格也很难改。”
江袭黛闻言,垂眸的神色复杂了些许,“出门定是个受欺负的。”
江袭黛的思绪难得一偏,有点难以想象按照原文发展的小女主,忽然觉得她的命也没有那么好了。燕徽柔生性如此柔软,李星河可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想必也会受他不少欺负。
好在燕徽柔被她捡回来了。
江袭黛想到这里,心中又觉好笑,怎么,堂堂杀生门门主又是什么好人不成?
她不欲多想,错过了心中微妙浮现的一缕涩意。江袭黛将情绪压了下来,拿剑柄抵了一下燕徽柔的肩膀:“好了,倒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你下去,今日便先到此。本座得想想能否换个什么法子折腾折你,省得你太过懒散。”
燕徽柔:“只要不是跳梅花桩……都好说的。”言罢,她从瀑布半腰上轻盈跃了下去,双足没入潺潺水流中,激灵得她又往前踩了几步,站在岸上回望江袭黛。
江袭黛听闻她这抱怨的尾声,便倦倦搭话道:“那个于你而言太简单了……燕徽柔?除却那几只黑狗,你还喜欢什么东西么?”
燕徽柔闻言讶然:“门主不是说……”
杀生门养几只狗已经是她老人家容忍的极限了吗。
“看你了。”江袭黛好整以暇道:“你若能躲或者化开本座这一剑,便再给你买只带毛的。如何?”
燕徽柔惯来是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只是她连躲开江袭黛的剑风都艰难,何况是迅疾又直接的一剑——此等壮举还从来没有做到过。
她犹豫了一下,问:“您想要如何出剑?”
“不告诉你。”
燕徽柔又犹豫了一下,便站定应了一声:“好。那您开始吧。”
江袭黛略抬了眉,心道还真是小孩子心性。其实刚才只是她随口一说——偶尔想起了闻弦音说过的一句话,对待门中弟子,应做到恩威并施,手下人才会听话。
横竖什么“威”在燕徽柔恬淡的心境中,都像是雁过无痕一样。
那么她便试试能不能用点小奖励,让这个丫头紧张一点。
结果还真奏效了。
就这么爱毛茸茸的小兽吗?模样丑丑的,也不知道燕徽柔为何喜欢。
江袭黛:“本座可不会手下留情,你可瞧清楚了。”
“嗯。”
“又‘死’了的话,”江袭黛含笑道:“别说这三年五载,往
后你也别想在杀生门里再添一只什么活物。仅此一次机会。”
燕徽柔轻轻握紧了剑:“……嗯。”
江袭黛先前还是一副寻常姿态(),??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瞧起来并不是十分认真。
只是——
燕徽柔心头一紧,只隐约瞧见她闲散挽了个剑花,怒红软剑如一道赤蛟围着她绕了一周。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弄下的障眼法,下一刻,江袭黛的身影如雾一样在原地消散。
燕徽柔握着剑四处环顾,总感觉四面八方都阴森森的。
好像随时都会有一个人杀出来似的。
门主说要用直觉感受,那么,到底什么是直觉?
燕徽柔从来没有这种野性的直觉,她天生似乎是个手沾书卷的斯文人。
而鼻尖的香味忽然浓了一点。
下一刻,一柄红剑如雷霆之势般袭来。
但却悄然无声。
燕徽柔一直绷紧着身躯,注意着那股子熟悉的柔香,于惊弓之鸟般反方向躲了过去,这一次她的反应够快,只是却低估了江袭黛的软剑灵活多变。
女人低笑一声,剑身圈着她的腰身擦过,打了个弯,就要斜插入她的腹部——
这次估计是,又躲不过去了。
不过好歹比刚才有进步。
江袭黛目测着这形势,在心底暗暗下了判断。
只是……
千钧一发之时。
燕徽柔似乎被逼上梁山,用了个她完全没想过的法子。
江门主这辈子可能都想不到的法子。
毕竟也没有人使过。
燕徽柔没有选择往外躲,反而一把扑向了江袭黛。
如鸟投林。
江袭黛微微一怔,陌生而又熟悉的禁锢感从腰间袭来。
燕徽柔紧紧环着她的腰身,双臂抱着夹紧了,正蹂躏在最为敏感的一部分。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点,心神一乱,手便不如刚才准稳。软剑擦过燕徽柔的腰,有惊无险地刺偏了。
剑尖放出去的一些余威在四周徐徐荡开,木叶在枝头零星作唱,莎莎地一阵过了,又飘下来几片枯叶。
其中一片,正擦着江袭黛垂下的剑尖过去。
薄红澄亮的剑刃上,映出的却是燕徽柔浅淡的笑颜。
“一剑已过。这算数吗?”她问。
江袭黛一怔,她稍微把人推开些许:“谁在打斗之时,往别人家身上躲?”
江袭黛不知道燕徽柔一颗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简直是闻所未闻。只要她回过神来,下一剑便可削掉这小丫头的脑袋。
正当江袭黛要斥她一通时——
“门主说是一剑,那我便只作了一剑的打算。”
江袭黛的话哽在嘴边。
她忍不住眯眸瞪了燕徽柔一眼,只是燕徽柔却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竟然……不算数吗。”
小女主似乎颇为妥协地让了一步,遗憾道:“那还是假装门主的剑刺到我好了。”
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小东西以退为进的本事实在是越来越高超了,一下子把江袭黛架得下不来台。
江袭黛隐约觉察到了这一点,自唇角轻哼一声,没有与她过多计较。
聪明点也是好事。虽然燕徽柔也就嘴皮子上面灵巧有余罢了。
“成了。别作出一副本座欺负小孩的模样。”江袭黛伸出一根手指,戳住她眉心,直接将人抵开了,问:“你想要只什么样的?”
“小猫?”燕徽柔道:“我看那种橘黄色的一般长得很敦实,圆滚滚的,感觉会很可爱。门主觉得呢?”
“……猫?”江袭黛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落在她脸上,顿了顿,突然轻轻一笑。
“好。”女人柔声应道。
只是其后几日,燕徽柔未曾想到,江门主哪怕是送礼,也总能给她一些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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