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徽柔清晨路过琼华殿,照例下山去采买。这一路过,正巧听见琼华殿里似乎摔碎了什么东西。
动静十分惊人。
她一进去,便看见那女人似乎是动了气,才刚消怒容,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闻弦音则跪了下来,一动不动。
燕徽柔虽说打不起什么精神来,但却没有袖手旁观,她走了进去。
殿内寂静,她的步子冷清清地叩在琼华殿上,显得十分空旷。
地上摔碎了玉如意,四分五裂的,看起来很是狼藉。
燕徽柔瞧着,小心地绕过那一堆碎屑:“白玉贵重。您何故要摔了它?”
江袭黛却没对她说话,而是淡声道:“闻弦音,你下去。记得多调几个人手,四面八方,大事小事都不要放过——日后盯紧了他,有可疑的立马禀报于本座。明白吗?”
闻弦音如蒙大赦:“是。”
她麻溜地拍拍灰起了身,走至燕徽柔身旁时,给了燕徽柔一个“还好有你”的眼神。
靠你了。
燕徽柔似乎明白了闻师姐的意思,颇有些无奈。目光又挪到江袭黛身上:“江门主。”
她迟疑了一下,冲江袭黛走来:“我曾经早就说过了。您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信任我,与我讲一讲。我不会往外头说的。”
江袭黛刚才本来是想要把燕徽柔喊过来的。
只是……
不知道为何。
她如今瞧见女主这模样,不自觉有点心堵。
这个世界已经癫到了这种地步,被她亲脚碾碎的“乾坤袋”居然能够重现于天地间。
这合理吗?不合理。
正是因为毫无理由,才让江袭黛足够心烦。
也就是说,系统言明的“剧情”并不是按照逻辑发展的,冥冥之中总有一只手牵扯回去。
她没有办法以常理来揣测之后会发生什么。
正如同现在燕徽柔对她的好感高,看起来毫无威胁。
但是……
似乎有什么人的低语在她耳旁响着:
谁知道以后?
死物件都能轻易地变化——
何况本就浮沉的人心呢?
“江门主。”燕徽柔的声音偏生还在继续:“您脸色好苍白。想吃点什么甜点心吗?我正巧儿眼下还闲着……”
“不必了。”江袭黛思绪微乱,不是很想见到她,蹙眉道:“你退下。”
“……”
燕徽柔没有动弹,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监测到宿主情绪波动。】
耳旁的电流声又是这样不合时宜,而又尖锐地响起。
江袭黛迟疑了片刻,心中有一个问题浮现。
其实很久了。她明明随时都可以询问系统,但是这个问题却被她搁置下来,一直没有开口。
本质也是有一点不敢开口。
“这个故事的结局,本座是怎么死的。”她在心底里小声问。
会有善终吗?
只不过,也没抱太多期望。
都是最大反派了,如果顺着剧情走下去,还能期待什么善终?
那边嘈杂的电流音又开始滋滋,只是江袭黛又迅速打断了她,她垂下头来,摁了摁额角:“罢了……你别说了。”
提前知道这种东西,还是有点儿太过于晦气了。
电流声回归于平静。
“燕徽柔。”
江袭黛的声音像是蘸了水,听着有些疲惫的重,她拂袖起身:“今日没心思对付你,练剑的话且放你三日假,莫要凑到本座跟前了。”
江袭黛离去了,转进了平日从不久待的卧房。
那个女人现在一整个状态都很不对劲。
燕徽柔看在眼里,开始比对她曾经心情不悦时的举动。
——好像不是这样的。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于是她跟上一步,试探道:“您真的不打算和我……”
“滚开。”
江袭黛骤然回头,神色冷了几分:“本座瞧见你就心烦。退下。”
她的声音还没扬起来,却又低落下去,半凶不凶的,好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冲燕徽柔哈一口气,又忙着窜到角落里,想要独自舔舔毛。
燕徽柔留了步子,神色怔然,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
江袭黛进了卧房,又坐在了窗台边上。
她斜斜地靠在上头,望着明媚华贵的琼华殿后院,只是无瑕欣赏风景,心中仔细地盘算着以后要做的事。
着重监视着且不说,那龙泉宝剑和乾坤袋,她得想法子夺过来。
“需要把那个小子捉回杀生门囚禁着吗……”
只这么一喃喃自语时,心内一阵刺痛,引得她下意识攥紧了手掌——
该死,那是系统的警告。
这个举动违背了新修正的剧情线。男主应该在揽月阁升级,而不是被抢来杀生门。
江袭黛闷哼一声,眼帘模糊了一瞬,她扶着窗沿,听到了木料凹陷的细小声响。
良久,她摊开掌心,掐出了点血。
艳红色顺着她的掌纹蔓延开来,像是寄生在她手心里的菟丝子花。
正如脑中那个不明来源的系统一样,处处牵连着她,给予些微的甜头,然后一步步引诱着她走向结局是吗?
可惜了,她不想死。
江袭黛不想死,那她只有想办法弄死威胁到她的人。
可是这里面偏生也有燕徽柔。
奇怪的是,比起李星河,江袭黛更在意燕徽柔也是“其中之一”,每每想起总是如鲠在喉。
江袭黛念起这个,便又念起那把“金楼玉阙”。
系统虽未对此机缘详解,但是江袭黛隐约地知道,燕徽柔所得宝剑怎么应该和李星河是同一个档次。
可是燕徽柔却选择了、或是说无意选择了“软红十丈”的对剑。
那自然不能与另一个主角相比。
难道是因为(),檖祙?兒葶??????
?噻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不该去的。这样至少能有一把剑落在杀生门这边。
江袭黛缓缓闭上眼,任由眼前的景色如帷幕一般垂下。
那日是……燕徽柔巧妙地绕开了话头,用了一种很亲昵的撒娇方式让自己放下了防备。
她认真问“难道不是您陪我去吗”的浅笑,活像是金子一样熠熠发光,让人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想到这里,心脏猛地一沉。
江袭黛蹙眉,已经无法分清自己对她到底是恨、是恼,是喜欢还是什么别的,就如同那天晚上醉后脑子中浮现的一句话一样。
那总不可能是爱啊。
就算燕徽柔对她好,她也再不该对燕徽柔有任何好感的。
经历了这么一遭,她往最坏处想,也许比起李星河来说,更要警惕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毕竟她和李星河之间是纯粹的死仇,江袭黛可以不择手段,但和燕徽柔……对上燕徽柔那个女孩子,却总掺合着一些不明不白的感情。
她一生腥风血雨地过来,行至半途,对于这种情感,还未尝出什么痛快滋味来,便又血肉淋漓地剜去了心口的一块。
个中酸甜苦辣,满心欢喜,一朝朝倾覆,像是丢进了灰尘中的那块红布。
随着时光蹁跹,早已失去了当年明媚。
没有这种爱人的能力了。
也不该有。
不该有的。
心软只会让她受伤不是吗……那很痛,江袭黛,你痛过好多年还不够吗?
江袭黛靠在窗台上,阖上双眸,垂下掌心,任由那里的血迹自然淌到干涸,凝成铁锈一样的惨淡颜色。
闻弦音再次前来禀报的时候,便瞧见的是这样一副身影。
门主侧身对着她,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曼丽的红裙拖在地上,背影无端有些寂寥。
“怎么了?闻弦音,有什么动静吗。”
闻弦音收回眼光,摇头道:“不是,门主,另有一事。”
江袭黛稍微放松了一点,侧过来一些,只要不涉及到那两个气韵天成的孽障,心想着总不会再糟糕了。
她语气缓和了一点:“什么事?”
闻弦音:“门主,也不是什么大事,杀生门外大约二十里的地方,发现了一只巨大妖兽来去的痕迹,最近越来越逼近杀生门了。门内弟子最近都人心惶惶的。”
江袭黛阖着眼静静调理着自己的内息,闻言轻慢道:“嗯,一只孽畜罢了。”
“是,那孽畜生得像一座小山似的。”闻弦音道:“还处处点火,旁人瞧见是一只巨鸟,金碧辉煌的。门主,若您……”
“知道了。”江袭黛:“听你这形容倒有些熟悉,好像上次本座去端了老巢的那一窝。许是来寻仇的。本座有
()空会把它收拾掉的。”
闻弦音:“是。门主辛苦了。”
【滴!宿主,为了您的生命安全,请小心处理此情节。】
脑中系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而在之前却从来没有发出这样的声音。
“怎么了。”江袭黛冷笑讽刺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本座若要是死了,你庇佑的那两个孩子不就没有威胁了吗。”
【宿主提早死亡不符合剧情线发展。】
那道声音冰冷地说:【宿主上次去捣毁朱霓雀领地时,妖灵怨气过重,碎掉的魂魄凝聚成了一起,只有大乘期实力,但宿主不要掉以轻心。原文中没有女主修仙的桥段,它是不属于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按照我们的话来说,因为您的扰乱,在剧情自我修正的过程中,出现了bug——也就是漏洞。】
这个世道已经够离谱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那又怎样。
只是在无所事事地顺着往下想时,江袭黛忽地顿住,神情怔忪。
脑中有一句话。
如天外来音般响起。
不知道燕徽柔的反弹体质,遇上这种没有实形的,又被系统提示了的玩意,还会不会有效果?重生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哪怕只有一线可能的希望,也在一盘麻线的思绪中隐约冒尖。
江袭黛的手动了动,捏着的一段衣袖如云雾般坠下。
心脏在胸腔里一时像是快马加鞭了似的,震得她感觉一股子热流窜上。
原来她终于有一天会这样想。
但是这个机会。
得不可失,失不再来。
哪怕是为了自身的性命,她到底是要排除所有威胁的,不是吗?
何况大概不会有什么事,只是重来一次罢了,还能留给她更多充裕的时间。
要不要试一试?
要不要试一试?
反正按照这个剧情来看,留着她也很可能背叛自己。被对自己好的人背叛,远比被料定的仇人面刺更加来得痛苦。
江袭黛熟悉于后者,但是她一点都不想接受前者。已经有人教过她这种痛苦滋味了,她不想再来一遍了。
这道心声不绝于耳。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她颇有一种想要了结什么的感觉。
但是整个人一想起燕徽柔,又如同孤舟上的浮木,飘摇千里,始终入不得正题。
如此一想,心绪更加不宁。
江袭黛垂着的眼睫毛,脱力般地动了动,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双桃花眼里的光辉黯了些许。
她张了嘴,不知道自己以何种心情说道:“闻弦音。让燕徽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