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两个拖板车的车夫撞在一起,铿铿锵锵一阵儿,木材散了满地,而那两人却滑稽地抱在一起,大气不敢出一声。
正在旁边挑头花的一个年轻妇人因为惊恐而松了手,头花落在地上,柔软地滚了几圈,正碰到江袭黛裙边。
她捂住了嘴,下意识护好了身后藏着的一个小孩子。
那头花慢慢飞了起来,落回江袭黛的手上。
燕徽柔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四周的人群,他们惊恐又麻木,一张张脸皆是煞白,但却又不敢冒然跑开,只能如木桩子一样钉在原地。活像是羊圈子里进了只狼。
“江门主。”燕徽柔轻轻扯了扯江袭黛的衣袖,“这个不成,我们往前走吧。我看那边……还有座酒家。”
江袭黛捻着花百无聊赖地打量了片刻。又随手掷了回去。头花飞到妇人的胳膊上,只是她一动也不动,不去伸手接,又任由它重新落了下来。
“嗯。”
她先一步往那酒家走去,人群又躁动了片刻,自发地为她让出了颇为宽敞的一条道路。
突然一道尖锐的小孩声音亮了起来:“妖女,你什么时候去死!”
一个小鹅卵石砸了过来,只是没丢中,直接砸在了地上。
江袭黛的步子一停,循声看过去。孩童正是躲在刚才妇人身后的那个一个,探出了半边脑袋。但很快,便被惊恐的娘亲一把提起来,捂住了嘴。
那妇人朝她的方向跪下来,痛哭流涕道:“孩子不懂事,您……您……”她说着低下了头,屏住呼吸,颤抖地看着那影子微微倾过来,挡住了天上的阳光。
只不过瞬息之间,燕徽柔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孩童便已经被提到了江袭黛的手里。
江袭黛不甚费力地拎起孩子的衣领子,将人拽离了地,瞧着一小不点如同溺水的羔羊一样乱蹬乱挥手,她的手覆了上去,指甲掐着颈部,好像随时一捏就会死。
“是吗。”
那道声音曼丽又轻佻:“妖女死不了,但说不定你会呢。嗯?”
那小孩愣了一下,本是懵懂,但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以后,却随即嚎啕大哭:“……我,我没说,是听来的,都这么讲……是大人讲的……别杀我!!!呜!”
那小手费力地往人群中指去,指一片地儿,那里的人便个个如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唯恐指到自己。
地上传来“砰砰”的叩头声,那跪在地上的妇人也泣不成声:“求您,求求您……”由于太过用力,额头磕破了,地上濡湿了一片肉眼可见的鲜红。
燕徽柔往那边走了几步,一着急伸手拉住那妇人的肩膀,以防她撞死在地面上。
燕徽柔抬头望向江袭黛,那双眼眸盯着孩子哭花的脸,依旧冷淡,底下情绪翻涌的却不像是恼怒。
更像是见得惯了,听得厌了,恼怒烧干净了,旧事重提千百遍,只剩下一点厌倦和疲惫的余烬。
“江门主……我饿了,别在这里耽搁了
。好不好?”
燕徽柔拽着妇人不松手,有些不忍,于是便小心地开口。
一阵死寂的沉默以后。
江袭黛无甚兴致地松了手。
小孩子被重新扔回人堆里,软塌塌地丢在地上,好像已经吓晕过去了。
孩子的娘亲几乎是扑过来把其抱在怀里,哭得昏天暗地。
燕徽柔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牵起江袭黛的手,她扯着她转身连忙离开这里。
身后女人的哭声,众人敢怒不敢出头的低骂议论声,在江袭黛转身以后,都重新响了起来。好像竖起了一座高墙,融入了嘈杂的背景。
燕徽柔回头看见的是一方伞沿,伞沿下红唇微微勾起,尽艳极妍,但似乎并不是在高兴。
燕徽柔的步伐稍微慢了些,她感觉掌心里的手有些凉,摸上去有点像盘过很多次的玉。
她轻轻挠了一下江袭黛的掌心。
那女人似乎才注意到此事,一下子撇开了她的手,秀眉皱起。
“好像到了。”燕徽柔一笑,“就这个酒家,可以吗?”
这么大个酒楼,总不至于像个馒头摊子一样被江袭黛吓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是让燕徽柔意外的是,还是有两个小二弃了酒楼狂奔而去,只整下一瑟瑟发抖的掌柜缩在墙角,软了半截身子。
不是他不想跑,是年纪大了实在跑不动了。
“店里有什么吃的?”燕徽柔问。
掌柜断断续续地讲:“……有……面……菜……”他的目光紧盯着江袭黛,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勉强维持着人样。
燕徽柔歉意地道:“……那劳烦,来两碗阳春面吧。”
“好好。”掌柜十分像个鹌鹑。
江袭黛已经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她手里执着一杯热茶,抿了一口,似乎觉得不甚适口,目光扫过去:“可有酒?”
掌柜一下子竖直了,慌忙大声道:“有,有,都有。您想要什么都成!”他又匆忙地去取了,面也来不及下,生怕怠慢了这位祖宗。
江袭黛放下茶杯,执起了酒盏。她的小指微翘着,一口一口小抿着,喝得有些意兴阑珊。而发丝垂落在鬓侧,显得整个人都温婉了几分。
燕徽柔:“伤口还没好,便不要喝酒了,容易疼。”
过了一会儿,两碗面也上了桌。燕徽柔把其中的一碗推了过去:“您也吃点。”
江袭黛道:“不需要。”
燕徽柔起身,又去和那掌柜说了什么。江袭黛没管,只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自己的酒,但正打算斟满下一杯时,酒杯却被人顺手接了过去。
紧接着,面前又推来一碗。
模糊的雾气混合着甜香,淡悠悠地腾起。
透过朦胧的雾,那后头一双眼睛笑了笑,显得室内都亮堂了些许。
“酒酿圆子。是甜的,又有些许酒味,但要好一些。”
燕徽柔道:“……尝尝吧。我猜门主会喜欢的。”
江袭黛本不欲理会她,但燕徽柔竟也没理她,埋下头开始吃面。她确实有些饿了,吃得比较大口。一时显得江袭黛的漠视也很没有必要起来。
江袭黛支着下巴看了那碗圆子半晌,她缓缓伸出手,拿调羹晃着碗里的几个小圆子,好像没打算喝,只是消遣而已。
瓷与瓷器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啷当响。
她无所事事地搅得久了,便尝了一口,清甜的味道从舌尖绽开,不像酒那么烈,也不像茶那么淡雅。
“小孩子喝的玩意儿。”
燕徽柔吸溜面条的嘴一停,含糊道:“哪有的事。一般而言,小时候的口味长大了也不会变。我记得,我小时候也爱吃甜的。”
江袭黛忍不住又舀了一勺,她道:“你还有小时候?”
燕徽柔讶然道:“江门主以为呢。不然我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很大吗。”对面的女人似有似无地勾了唇,似乎对她这个说法很想嘲弄,“在修道之人里,你可能连个零头都算不上。小丫头。”
燕徽柔突然不说话了,看着她,过了半晌,又缓缓弯了眼睛:“江门主。”
江袭黛抬起眼睫毛。
“你这样笑起来,很好看。”
“……”
一阵沉默以后。
“好看又何用,会被人喜欢吗?”
江袭黛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斥她多管闲事,兴许是口中的甜味让她心情好了些许。方才在酒酿圆子之前喝的那几小杯,此刻已经让她的眼尾生了层薄红。
“在你没办法自保的时候,你该明白,美貌、珍宝,一切吸引人的东西,招来的大部分是祸端,也不会因此受到任何怜惜。”
燕徽柔的眉梢落下来,她看着她唇角的弧度,心里突然抽了一下。
她没法继续这个话题聊下去。
“那不笑也可以的。我以前也这么讲过。只是希望您能高兴一点。无论旁人怎么看待——这里人讲的话很难听,也到底未知全貌,不要放在心上。”燕徽柔皱眉,又嗦了一大口面,“嗯。不会所有人都这样认为的。”
“不是所有人?”女人却笑了一下,容色愈发娇艳几分,吐出二字:“妖女?”
“还是早该去死的罪人?”
“挖小孩心肝练功的魔头,因为没男人敢要而去勾引女人的荡-妇,饮人血活分尸的怪物,也许还有更难听的。”江袭黛轻描淡写道:“记不得了。”
燕徽柔愣了愣,忍不住打断她:“不会的,肯定不会所有人——”
“那为什么。”那女人轻轻一笑,似乎是在嘲讽她:“本座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遇见过你所说的那群人?”
“他们只是不了解您。”燕徽柔的放下筷子,很认真地告诉她。
“你就很了解我么。”江袭黛神情未变。
“小丫头,其实他们没有说错。我虽说没有这么不堪,但从来不是什么善人。”
所以只要不是个蠢的,
最好还是离得远一些,不要再毫无分寸地凑到跟前来惹她心烦。
“可门主救了我。”少女含着筷子尖,摇了摇头,“我也能感觉到,您不是个恶人。”
江袭黛垂下头,青丝柔顺地散了下来,遮住神情。她不想与这人再多做解释。指尖捏了勺柄,赤色的丹蔻与洁白的瓷色很是相配,缓缓动了动,只听得那碗甜酒中徐徐荡开一连串儿的清脆啷当。
我是想杀了你的。燕徽柔。
江袭黛在心里想。
“江袭黛。”
对面的女孩子却大着胆子直呼了她的名字,她思考了片刻,还是露出了一个专注而温柔的神情:“你说你未曾遇到过这样的人,但我不就是吗?”
“至少我不那么认为。”
【滴!女主好感度+1】
那玩意销声匿迹了许久,突然来了一声,江袭黛险些将勺子捏碎。她抿了一口酒酿圆子,觉得这碗甜酒比眼前的丫头看上去舒心得多——她的好感实在加得荒谬又廉价。
燕徽柔仿佛浑身上下抛满了圣光,不由分说地要把她普照掉,奇怪,又不是如来佛祖转世。她一厢情愿地,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模样不像是惺惺作态,仿佛真这么觉得。
也许眼神有点问题,再不济是脑子不大好使。不过依她能看上李星河那样的眼光——
江袭黛想到此处,顿时释然了些许,她早该明白的,这种眼神早有伏笔。
嘴里的酒酿圆子糯叽叽的,有点柔软。
江袭黛的目光瞥到了少女弯起的嘴唇,触感也是如此,她突然有点不悦。
燕徽柔拿以后要亲那小子的嘴——吻过自己。
真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