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夜晚到白天,从月落到日升。()
直至窗外骤雨初歇,第一缕阳光落下,拂过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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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孩子依旧蜷缩在已然冰凉的母亲的怀抱中,平稳的呼吸预示他正处于清醒的状态,只是那一成不变的姿势,会让人怀疑,他是否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死去的母亲,触碰起来,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白玉石刻。
当阳光爬上地台,爬上床榻,熨帖在女人的眉心。
石刻忽而有了呼吸。
当阳光笼罩他俩交织的白发,于孩童紧绷的怀抱中。
石刻有了心跳。
完全就像是《百物语》中才会记载的恐怖故事,当太阳完全升起,在死亡第4个时辰后,尸体完全活了过来。
名为五条凪的女人,睁开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瞳——
.
在六年前,五条彻还是个只会跟在胞姐屁股后面转圈的小屁孩,在六年前,提起最强,人们所能想到的,不是其他,还是那位被称作女神转世的神之御子。
五条凪。
凪,有风平浪静之意。
在她出生之前,平安京百鬼夜行,各大家咒术师组成「检灵违使」,昼伏夜出,巡查在京城一十四条大道,即便如此,亦有居民不堪咒灵骚扰,纷纷搬离京都。
在她出生当夜,负责记录该晚行程的别当大臣,文书里只有一句话。
「今夜,自朱雀大道行至罗生门,万事皆安,风平浪静。」
五岁觉醒术式,八岁体术大成,十一岁可对战特级咒灵,十四岁率领「日月星进队」大狩丹波,十六岁,「五虚将」中莫有敌手,将领倒屣相迎,直言愿将首领之位拱手让于凪之上。
被誉为历代最有可能觉醒六眼的天才咒术师,跟她的才能同样闻名于京都的,还有她的容颜
——刚满十六岁的五条凪,无疑是个符合时代审美的绝世美人。
裳着仪式上,作为贵族小姐,五条凪第一次在世人面前亮相。
她穿着方便行走的绯色衣裳,发间无任何饰物,自町下打马走过,两岸和歌声减缓,直到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恰巧那一头会令人联想到簌簌飞雪与幽谷明月的银发,被春风扬起,缭乱飞舞在身后。
恰巧有片片早樱飞舞,倒映在了那双静谧冰蓝,神圣如大空的眼眸深处。
又恰巧,阳光落下,照耀她白皙过分的肌肤,无需任何脂粉修饰,便能光耀世间,美得毫无匠气,仿佛集天地钟灵毓秀于己身。
恰巧,町下樱花汇入溪流,倒映她优美身影,宛如凌波玉立,蝴蝶莺鸟翩然而至,跟随在其左右。
此情此景,真使人疑心,这般仿佛镜中花水中月的神女迟早有一天,会像那辉夜姬一样,回到遥远的天上去。
似乎天地也感其美丽,才叫两岸樱花提前怒放似的,河岸左右,无论平民高官,全都感怀伤心,落泪者不胜其数,
()一时之间,传为佳话。
不止文采斐然,插花、抚琴、乐理,样样精通,一身咒力精湛如练,冠绝古今,更不提她的箭术出神入化,京中最厉害的神射手也要避其锋芒。
那时的银发少女,还被尊称为「凪之上」的,无人不赞叹她十全十美,认定她日后必定能在咒术师历史上大放光彩。
然而谁也想不到,仅仅一点污渍,便足以叫光荣不再,珠玉蒙尘。
她如流星般,在将平安京的夜空照亮后,留下绚烂一笔,便飞速泯灭,坠落入深渊,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六年之后,那位被盛赞为女神降世的绝世美人形容枯槁,容颜不再,满腔怨愤无以言表,最终于远离五条宅邸的一间偏僻小院中,溘然长逝。
可悲可叹。
……
雾枝子睁开了双眼。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已然干涸的血泊之中,稻草屋,破窗户,她的心情是平静的、熟悉的,甚至还有些怀念。
是了,这才是正常的开局。
什么占地二百八十大平方,地居京都宝地的冰冷大豪斯,什么投怀送抱的京都第一美男,白给的阴柔美丽贵族老公,统统都是假的,是陷阱,是腐蚀人思想的低俗事物。
现在这样穷困潦倒的生活,才是最适合她的啦……
啦到一半。
雾枝子顿住了,因为属于「凪之上」的记忆,正源源不断传递了过来。
京都炎灾之夜,仿佛还在昨日,闭上眼睛,那火焰的痕迹也烙印在了视网膜深处,留下一道挥之不去的灼痕,辐射出毁灭般的光和热。
自己的第十四次转生,已然失败,现在是她第十五次的复活。
而这一次,她竟然直接在五条彻的姐姐,小五公子的母亲体内复活了。
如凌波花般的银发女人,一生里有很多称号。
神前御子,备受人崇敬的贵族小姐,世人赞颂的天才咒术师,以及……怀有异种的卑贱女人。
世人对女子多有苛刻,仅仅处·子怀孕这一条罪名,就足以令世人眼中再看不见她曾经的辉煌事迹。
她的人生因此所毁,自己亦受到族人厌弃,父母指责,才能尽失。
最终在心病折磨中五脏惧衰,惨死病榻之上,死前还想带上自己孩子,那个唯一的罪证一起走,只愿死后,能走得“清清白白”。
小雾如鲠在喉,胸口有好多话想说。
如此有能力有才华的女性,为何仍旧摆脱不了性别、封建思想的束缚?她既然一见到过向来只属于男性咒术师的那片广阔天空,又怎能甘心被这份浅薄的污名所束缚?
分明狩猎过特级咒灵,分明打败过京都强者……
如果她是凪之上,必定在被冠有罪名的当晚,便大闹平安京,掀翻一十四条大街也要找到陷害自己的人!
然而事实上呢?在这个女人的记忆里,那天夜晚,明明拥有摧毁一切的能力,她却仍由父亲,将她关在
了家族神社当中。
仆妇们按住她的手脚,母亲抓着她的头发,几个神官围着她进行祓秽仪式。
那一天,冰冷的地板,头顶飘飞的御币,砸在脸上的黄豆,以及父母嫌恶、失望的眼神,成了她一生也挥之不散的阴影。
也许正是从那一天开始,凪失去了身为个体的尊严,也失去了对抗命运的勇气。
那句“姐姐你糊涂啊”,在看清那个夜晚的回忆后,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如果不曾当过椿的孩子,她或许还能站在局外人的高地,指责凪之上居然不加反抗,但她既然已经知道——这个时代的女性生活在怎样一种环境当中,被灌输怎样一种思想。
那么……能若无其事说出这种高高在上话语的自己,怎么看,都有些面目可憎了。
望着窗外葱茏之景,坐在榻上良久,小雾却仍沉浸在那些记忆当中,浑身冰凉,动弹不得。
……
就这样,从早上一直枯坐到中午,脑子里如线头般盘亘不去的混乱感,总算慢慢平息了,她也终于接受了如今的新身份。
从贫民之子,到战场逃兵,再到贵族姬君,现在甚至成了咒术师。
从小孩,到少年,再到人·妻,现在甚至当了母亲。
短短数月,小雾竟然已经实现了横跨多个年龄段、多个阶级的最高成就,跳过恋爱怀孕,直接无痛当妈。
一面感叹凪之上的一生,雾枝子一面心情复杂。
——相比起从前,这一次转生的身体,和上一次,居然足足相差了将近十岁。
这也正印证了她一直以来,最为担忧的事情——死而复生并非“永生”,几次转生,她附体的尸体年纪一次比一次年长,迟早有一天,当她再度睁开眼睛,会自迟暮老人身上醒来。
而当老人的身体再度死去,她就将陷入无尽的黑暗,也将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死”。
复活的次数,是有限制的。
她的时间不多了,凪之上如今的躯体也不复当年的强盛,孱弱得宛如一阵风就能吹散架。
而小雾,必须得在这有限的生命里,找到打败禅院琉真的方法才行……
想到这里,她就有种无端的紧迫感。
禅院琉真一日不除,就一日无法松懈下来。
如今用凪之上的身体复活,再对上禅院琉真,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了,她一点点擦干净身上的血渍,爱惜地整理好发丝和衣衫,便自榻上走下,行至窗前。
窗外阳光明媚,一切污秽仿佛尽数被雨水洗涤干净。
雾枝子向来不信佛,却头一次希望人是真有来生的,彻,凪还有椿,一定要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快快乐乐的。
「至于你们的仇恨和爱,那些沉重的、不堪的,说出来就会作呕的东西,就全都抛下、留给我好了——」
白发女子低语道:
“我会替你们记住的。”
或许,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的她,存在
的意义就在于此处。
道路不会停止。
对他人的爱(),对他人的恨?()?[()]『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仍会推着她,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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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
蝉鸣之声此起彼伏,流萤当空飞舞。
沉眠着的皇宫如盘踞在开阔的平野之上的猛兽,围绕着这座古老建筑,重建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整个京都星罗棋布,煞是严整肃穆。
万籁俱寂之时,南方,忽见袅袅烟雾迎空直上,在黑蓝色的夜幕衬托下,显得格外瞩目。
此时的建筑多半为木质结构,障子门、屏风、几帐、竹帘,包括家具在内,一旦城中走水,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
加上开阔的平原地势及夏季干燥的气温,为了照明、炊事而使用烛火时,需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京都城中大小火灾,虽然相比起地势地平,人口密集的千代田,并不算多。
可经历过新尝祭炎灾过后,现今的京都百姓可谓是惊弓之鸟,那之后,天皇甚至下了命令,要在各个街道都配有「火事消除」巡查监督,每隔一段距离也存储有火消用水,这才稍稍安定下民心。
见到天空那一缕白烟,巡查人不敢怠慢,直接打响了手中铜锣。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锣声响起,城町星星点点处亮起了烛火,京都百姓们迷迷糊糊从榻上起身,披着衣服,拽上妻儿L,下意识就要冲出门去。
走上大街,循着白烟的方向望过去,走水的宅邸,赫然是坐落于岚山下的五条宅邸。
然而,待五条宅邸的下仆们梦中惊醒,急急忙忙拿上火消物什,以蘸水棉布捂住口鼻,几人手拉手,鼓起勇气撞开紧闭的院门时——
月光下澈,只见废弃已久的庭院内,火苗早已熄灭,仅剩一堆潮湿的柴火,还被人特意聚集起来,仍在孜孜不倦散发出缥缈白烟。
……
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纵·火真凶,那位被视作家族污点而关在后山的大小姐,此刻已牵上黑马,带着自己的便宜儿L子,趁着夜色,趁着混乱,踏上了离开京都的旅途。
她没往官道上走,而是顺着小路,上了岚山,打算沿着山路前往目的地。
五条彻已死。
这里唯一能让她留下来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此处不宜久留。
又或者说,京都不宜久留。
传闻,禅院琉真失踪于火海,大部分人也都认定他和五条彻一样,都死在咒灵的暴·乱之中,但雾枝子明白,依照对方阴险的个性,此刻一定正藏身于某处,观察着事情的走向。
禅院琉真还活着。
她想要跳脱出他的棋盘,成为背后的掌棋手,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也隐藏在幕后。
京都是个很好的舞台,但是是属于禅院琉真的,他在这里盘踞了多少年?雾枝子没把握能在这里打败他。
行李是这几天收拾的,马是顺手从
()马厩里牵出来了。
她以白檀纸在脑后束紧长发,又换上了利于行动的壶装束,背上背着长弓,腰间别着箭袋,让小五坐在身前,就这样御马踏上了岚山山道。
夜色深沉,林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嶙峋的枝干交织缠连,要将月色遮盖。
眼见京都已被抛在身后,不多时,火把在山道上连成一线,隐隐可听见凌乱的马蹄声自身后及侧方传来。
除却远远坠在后面的追兵,右侧林里明显另有一队精锐术师,是想兵行险招,从侧翼杀出,前后夹击,来一举截断她的去路。
可谓前有狼,后有虎。
没想到他们反应如此之快,银发女子微微蹙眉,左右扫视一下,心中便有了决断,她飞速将缰绳往便宜好大儿L手中一塞,侧身挽弓搭箭。
呼吸放慢,肩膀抬高,脊背绷直。
黑夜里,一切清晰可见。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眯起,掩藏无尽锋利,在原身身体记忆操控下,她松开已紧绷到极致的弓弦,五根箭矢瞬间排成一线,自奔雷声中劲射而出——
附加蓝色咒力火焰的箭矢化为流火,像要划破黑夜。
下一刻,便出现在术师的马蹄之前,落入地面,直直插进泥土有二尺之深。
泥土迸溅而出,五根箭矢相连,蓝色火焰陡然涨大,扑哧一声,化作一堵密不透风的火墙,将道路分割开来。
马匹受惊的吁声连绵响起,那位五条家的咒术师一面惊惶失措地拉紧缰绳,好使自己不要一头扎进火中,又一面张大嘴巴,妄图说些什么,好阻拦女子往前的步伐。
却觉冷风一阵,面前人已纵马飞驰而过。
幽蓝火焰之外,那张足以惊艳百年的脸,短暂转了过来,只在空中留下极冷极淡一瞥——
“我乃大狩丹波的凪之上,拦我者,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