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不要这样……一个个来啊?
这里是偏僻冷宫吧,不是什么赶集大会的现场吧!
一个还没赶走,就又来一个!
内心默默崩溃完,雾枝子还得强作镇定地回头望去,看看来者何人。
但见低矮的朱红院墙上,夜色倾盖,一道身影悄然而立。
可媲美皑皑白雪的一头银发,剪作齐耳长,蛛丝般游荡在风中,左右两边一抹红色斑纹,落在银白发丝中,浑似雪中红梅。
少年身着灰色僧袍,约莫十三四岁大小,宽大的衣衫衬得他身姿修长,站在高处却又不动如山,傲然冷峻。
——加上还没来的五条彻,今天属实是白发控狂喜。
他手置于胸口,扶住袖口一角,整个人看上去守礼极了,下一秒就能立地成佛似的。
只可惜来者不善。
愤怒的雾枝子还没把“呔,你这猴子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这句话给说出口,原本还有些近视的眼睛,忽然一下子就看清了。
天呐,对面人那张偏女气的清秀脸蛋,逆光中,虽然跟印象里有了些许出入,但不正是她第十三次复活时的便宜哥哥吗?
“……小梅?”
害,这是小梅呀!
世界这么大,死而复生这么多次,雾枝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上一辈子的亲人,只可惜现在的她已嫁为人妇(?),小梅却还是当年的样子,真令人不胜唏嘘……
名字被她脱口而出,下一秒才意识到不对。
立马,银发少年的脸蛋唰地冷淡下来,比小雾死的那天还要冷。
“你叫我什么?”
虽然很想犯贱,趴在他耳边大声重复二十遍“小梅小梅小梅!我就叫你小梅怎么了?我可是你妹妹啊,你那五个弟弟妹妹里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雾枝子还是乖乖噤声了。
小梅……成为诅咒师了啊。
·
个子变高了,头发也剪短了。
即便如此,还是能一眼认出来,曾背着她,在雪地里走过一路又一路的那个小梅。
虽然很别扭,但该直率的时候依旧能顺利说出“我很关心你”的那个小梅。
也是约定好,要替她先到京都来看看的那个小梅。
他现在却尊称两面宿傩为……大人?
那个杀了一期君的两面宿傩。
雾枝子微悟:
啊,我和小梅成了两路人了。
想罢,便是一阵深深的嫉妒。
……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小梅怎么能够背着她先找到靠山?!一个人偷偷幸福呢!
她没经历过小梅的人生,因此无权力指责对方的决定,不管是成为诅咒师还是成为咒术师,即使有一天死在路边,那也是小梅自己的决定,他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让雾枝子唯一感觉不高兴的是,现在的小梅明显过得比她好!
自己都被禅院琉真欺负得那么惨了,小梅却已经扒上了最强的大腿,过上了敢跳到墙上指责别人的生活。
这不就表明了自己的能力不如小梅吗?
小雾是真的生气了。但即便翘起嘴巴,抱起胳膊,让小梅自己猜,小梅也一定猜不到真正缘故。
毕竟现在的她年纪比小梅还大,即使说出他小时候尿裤子的糗事,想要来个现场认亲,多半也会被当成妖怪打个半死。
当下也明显不是认亲的时候,禅院琉真要是没说假话,管弦之会结束,他便要将五条彻引到此处。
等五条彻来了,见她左手一个野小孩,右手一个野男人,那还得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戳穿禅院琉真的阴谋诡计,把消息传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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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那一副自己嘴巴拉了拉链的死样,银发少年脸色未变,周身温度却更低。
“怎么,心虚了?”
他那双梅红偏紫的眼瞳,由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圈,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笑音,可神色明显不悦。
“不识尊卑的女人,既然口口声声说和宿傩大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不知道你和那个不知羞耻的裸·体女相比,到底哪个更厉害了。”
说罢,便有丝丝缕缕冷蓝色的水汽在他足下升起,细密的结晶声在夜色中连成一片,点点冰晶顷刻间凝结成形,只待下一秒,便能刺透眼前这个出言不逊之人。
这一出口,就是问罪,摆明了没想留活口。
然而当事人并不在状态,反而对他口里的“裸.体女”惊掉下巴,没想到便宜哥哥除了升官发财抱大腿,从乡间小孩变成小和尚以外,还有如此机遇。
身边的盲眼小孩又拉了拉她的袖子。
雾枝子低头,就见他张开嘴巴,又淡淡吐出一个“死”字。
雾枝子:……别吵,我在思考!
如果时间退回到半刻钟前,她绝对不在小孩子面前说大话了,要说坏话也说别人的坏话,不说两面宿傩的。
第一次提两面宿傩,一期君就嘎了,第二次提起,现在自己也要死了。
两面宿傩就是她的克星吧——但她就是这样记吃不记打的人,改不了喜欢胡言乱语的毛病,她的人死了,尸体还能嘴两句,即使刚才不说,总有一天也会因为这个坏毛病而被人抓住的。
小雾绞尽脑汁,脑子飞速旋转,还想狡辩些什么。
或是直接大喊少侠饶命,或是果断跳起来给他一刀,大喊两面宿傩的走狗,今日我便叫你狗头落地,血溅当场!
但无论哪一种都有点不切实际了,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原地求助禅院琉真,她不相信旁边那只一直停在花架上不走的黑乌鸦,真就是一只普通乌鸦,是禅院琉真留下来监视她的式神也说不定呢。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在没有解决五条彻之前,禅院琉真应该不会让她死的……吧,应该。
小雾还在思考,
思考怎么背水一战。
等了许久的人,此刻却总算姗姗来迟。
“还请少坊主手下留情,不知内子哪里得罪你了?”
青年清越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氛围。
夜风渡来晚樱,紫藤花如风铃般一阵摇曳,一道颀长身影,随风款款而来。
雪发飘摇,狩衣翩跹,来人头戴立乌帽子,一双标志性的湛蓝眼瞳,好一个般般入画的美青年!
此人正是五条家下任当主,前庭宴会的主角——五条彻。
“内子?”“内子!”
然而两个声音一起响起,一下子就打破了这幅好画。
两声音一个困惑,一个惊讶,里梅和雾枝子两人对视一眼,又立马同时向两个方向扭过头。
五条彻:“……”
你俩还挺默契。
里梅:“在下可从未听闻五条大人娶过妻子。”
对于此人突然出现在此,里梅稍感意外。
他自然认得他是谁,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来头不小,要不然手里的冰霜术式早就落下去了——来之前里梅已经调查清楚,平安京里只有两人能得宿傩大人一顾,其一便是六眼术式持有者的五条彻。
“哪里得罪,”银发少坊主步步紧逼,霜雪在他指尖凝聚,吞·吐出璀璨辉光,“此女称自己为奉命讨伐宿傩大人的巫女,对宿傩大人出言不逊,不知如何解释呢?”
对此,狩衣青年避而不答,只说:
“内子她……生性活泼可爱,喜欢读些行侠仗义肆意恩仇的闲书,做梦都要讨伐大咒灵,平日里最爱假扮成各种驱魔者,是我将她惯坏了,叫少坊主见笑。”
他说着,甚至像是家丑不可外扬般偏着头,只露出忧郁的侧颜。
雾枝子:……公子解释得好生牵强。
但好在她情商贼高,立马领悟了五条悟的意思,一秒戏精附体,抱住手边能抱住的东西,就开始假装柔弱地哭嚎。
“呜啊,我苦命的孩子啊,可惜为娘不能活着看你长大,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你不要怪你那无能的父亲,要怪就怪这个蘑菇头太不近人情了!”
好家伙,好像一下子把两个人都骂了。
原本还能安安静静当背景板的雪发小孩,猝不及防被她抱住,整个愣了一下。
只有听到“为娘”这两个字,他的头才抬了一下,深深望着黑发少女的方向,像是想要透过漆黑一片的视野,隔着黑暗去临摹她的五官。
雾枝子演得入戏,并未发现这一点。
里梅半信半疑看了一眼被她抱着的小孩,又看了一眼五条彻,然后又看了一眼被她抱着的小孩……忽然就露出了“难道我也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那种嫌恶的表情。
他飞快撤除了指尖的术式,好像再待一秒都觉得难受。
好了,真的已经可以了。
见状,五条彻乘胜追击,一步走出,将爱演的某人和小孩一起护在身后。
“雾姬行事顽皮,但生性不坏,况且一举一动看来属实可爱,不是么?”
他含笑看过一眼,“还请少坊主海涵,在宫庭内外照顾一二?”
……雾姬?
乍一听到熟悉的字眼,里梅神情不变,心中却有一瞬恍惚。
“五条大人说笑了,谈不上照顾,只希望夫人能铭记,隔墙有耳,谨言慎行这八个字,不要再犯。”
他性格内敛,知道五条彻要护着她,此刻一字一句说完,不多纠缠,看过一眼雾枝子后,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层叠宫墙之中。
哟哟哟,还隔墙有耳,谨言慎行呢?
望着少年的背影,雾枝子很想阴阳怪气地模仿一遍便宜哥哥刚才的口气,同样从山沟沟里出生的,拽几个文绉绉的四字词语,就显得你怪有文化似的,哼!
她的嘴巴撅得老高了,被五条彻的视线一扫,立马又变得老实了。
·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
里梅一走,臭屁小孩又沉默得非常没有存在感。
黑发少女下意识就去摸头顶的那个什么披衣。
嗯,现在再表演一遍那个,风吹头发衣服落下来,还来得及吗?
————
“怎么样?刚才为夫的表现如何?”
寂静庭院,五条彻转身过来,好整以暇询问道,乌帽子边缘漏出几点碎发,轻扫过他俊美的眉眼,更显得风流倜傥,宛若月神下凡。
雾枝子很难不想到初见时那个同样月黑风高的夜晚,想到他的霸总语录,进而一阵恶寒。
人一走,他就自己开始邀功了。
“那人可是两面宿傩麾下唯一诅咒师,刚才再晚一步,你们可真是太危险了。”
白发青年并不知晓她的内心小剧场,说着说着,不知怎的,他的手顺其自然、就握住了小雾的手。
雾枝子:……
好好好,禅院琉真你看看他。
原本还在想怎么继续剧本呢,当男小三有瘾了是吧,根本不需要什么斩男秘诀,雾枝子怀疑自己只要往那一站,这男人就会自己贴过来了。
她假装害羞,实际是用余光偷瞟花架上的乌鸦走了没有。
坏消息:还没走。
雾枝子利落转身,同时甩开五条彻摸上来的手,娇羞道,“……这里还有小孩子在呢。”
总之得想个办法,先躲开禅院琉真的耳目,才方便她传递消息啊!
小孩莫名被call,他还扒在雾枝子裙边,听到五条彻的声音,才转过头,然后叫了一声“舅”。
雾枝子:舅?
看到她眼睛圆圆的样子,五条彻就喜欢她这死出,假正经“嗯”了一下,抽出一张符纸,在空中点燃,符纸化作一位面容姣好的和服丽人,黑发、公主切,是非常地道的大和抚子形象。
纸人抚子落地,对五条彻恭敬行了一礼。
“五条大人。”
青年随
手一指,“将五公子送回宅邸。”
雾枝子:五公子?
她再度在五条彻和盲眼小孩中间看了两看,原来长得这么像的缘故,是外甥像舅。
抚子闻言,点头应是,便款款走来,从雾枝子手中接过了五公子的手。
小孩也听到了五条彻这句,他沉默着跟着抚子走出好远,直到就要跨过圆拱形的院门——
他骤然停住了脚步,扭头过来,依旧是惜字如金的造句,指只说一个字。
“娘?”
七分疑惑,三分不解。
雾枝子:……
为什么现在才反应过来啊,这样显得我很尴尬好不好!
但是有便宜不占是傻瓜,这就跟听到有人叫自己爸爸似的,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张口应下来。
她下意识“诶!”了一声,转头就撞见五条彻似笑非笑的目光。
白发青年抱臂而立,静静凝睇向她,那双冰蓝眼瞳在雪白睫羽掩映下,有着堪比恒星级别的杀伤力。
“现在孩子走了,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他温柔缱绻的目光扫视过小雾的衣着,再到她的每一根发丝。
那目光带着欣赏,连同她稍显窘迫的神态一起。
“装扮成这样,特意来这里等我,雾姬,你真是有心了,”说到这里,五条彻的视线不由带了些许真心,这种温柔像是不经意倾泻而下的一角,更显得珍贵无比。
在淡紫浅碧的藤花下,他展颜一笑,伸出一只手来,干净修长的手指,十分自然地拂开披衣,轻轻滑过少女的肌肤,最终停留在她的耳后。
这姿势过于暧.昧,有种挑.逗般的暗示。
五条彻靠了过来,压低嗓音,下一句话就好像从他被天神吻过的嗓子里流淌而下,叫人灵魂深处一阵战栗。
“我很喜欢,也会好好珍惜你的……”
不知不觉脸就靠到对方手里的雾枝子:见鬼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啊?好可怕的男人,他的手掌就好像有那个什么磁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