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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爷爷这头正和那个刚刚休息下来的导演喝着茶,准备过一会去蹭获胜方的大餐,转头就看到抱着个帐篷回来的顾南译。
沈大爷爷叫住他:“怎么回事?”
顾南译一脸轻松:“爷爷,外面下雨了。”
沈大爷爷:“下雨了?”
顾南译:“可不是嘛,天公不作美,今晚露营是泡汤了。”
说完,他就要继续往里头走。
沈大爷爷看了一眼外头夜里的天气,还真看见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个不停。
“你等会。”沈大爷爷看了会天,又叫住他,“兴许一会儿雨水就停了。”
“爷爷。”顾南译回头说道:“这天多潮湿啊,你忍心让我去睡,你忍心让思爻去睡嘛?”
沈大爷爷眼神这会落在也跟在顾南译身后一言不发的王思爻身上,她虽然没说话,但估计今天一天折腾累了,脸上表情煞是可怜。
算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拿两个孩子的身体健康开玩笑。
“罢了,就不惩罚了。”沈家爷爷这才作数。
惩罚没了,就只剩下奖励了,晏自遥做主让顾南译他们也留下来吃饭了。
不过王思爻脸色很差,她今天应该累坏了。
桑未眠在人声鼎沸中看到沈家爷爷把顾南译叫到一边,叮嘱着他去看看王思爻,可别是着了凉受了感冒,还让他让厨房做碗姜茶给人送过去。
桌子的这头,晏自遥在跟她说着他上次去非洲出差的事,转头问她:“眠眠,你有什么爱好吗?”
见她分神,他又喊了一句:“桑未眠?”
“嗯?”桑未眠回过神来。
晏自遥:“我问你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
“哦。”
她反应过来想了想,“可能就是对自己从事的这个行当,可能还算喜欢吧。”
“珠宝行当啊。”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行当的?”
什么时候呢。
应该很早吧。
那个故事讲起来就太遥远了。
桑未眠没和任何人讲过这个故事,她笑笑:“就大学吧。”
晏自遥:“你大学在哪儿上的?”
桑未眠:“美院。”
晏自遥想了想:“临城?”
桑未眠:“嗯。”
她猜想晏自遥也把她打听个七七八八,就坦诚地跟他说:“我从前生活在南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边,或许是我母亲是南方人,我没问过桑先生。”
她依旧是称桑城杨是桑先生,晏自遥心里忖度了一番:“那的确是距离昌京很远。”
“不过我倒是听说顾南译的外婆家就在临城。”晏自遥又补充了一句。
“是吗。”桑未眠接这话的时候有些不自然,她淡淡一笑,“我没在临城见过他这号人物。”
“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再说临城那
么大,你又怎么能见着他呢。”
桑未眠低头夹着菜:“是。”
晏自遥:“临城的天气怎么样?”
桑未眠抬头瞧了瞧从花窗外面望出去的天,望见那绵绵细雨从无边深邃的天空落下,想起临城那一场落花,随口说道:
“多雨,潮湿。”
——
因这一天的折腾,晚饭后已经不早了。
顾南译后来没回饭桌。
客人问起他来,沈家爷爷只说他去小厨房吃过点东西了,去照顾王思爻了。
晚一点他也去看看王思爻。
酒席散了,桑未眠回了房。
她打开落地窗的那一盏暖灯,听到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
不知道北方怎么样,但临城春天伊始的雨水节气,总是要连绵下好些天。
等雨水一过,惊蛰一起,万物就开始苏醒了。
她即将上展的那套作品,就是以“惊蛰”为主题的。
翠绿、天青、月白……大面积以这些象征着生命的颜色为主色调,配以黑玛瑙、银色金线做的一套首饰,将配饰的样子雕刻成雨滴、露水、竹叶、蝴蝶……大多都是春天夜雨的元素。
今夜无人打扰,她想趁着此刻把最后一个胸针的设计图定出个雏形来。
她拿出图纸,扣在画板上,简单地想用铅笔描个样子,但思绪有些混乱,提笔画了又擦,画了又擦,却总是想不好落脚之处。
几次提笔都无从下手,她望了望外头雨夜里的灯火,随即把笔放下来,把随身带的画板装入帆布包里,打算出去采采风。
好在晚间山庄灯火依旧明亮,她依旧能沿着湿漉漉的灯火在山庄里随意走动着。
桑未眠绕过前厅和中庭以及他们住的地方,在后院一处偏僻的地方看见明亮的灯火。
那是个类似杂物间的地方,一个小木屋搭在地势低矮处,桑未眠从地势高些的长廊上都能一眼望尽灯火跳跃处的陈设。
屋子里堆满了高高的书,他们表皮大多脱落且破败,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旧物了。
临窗那儿放了一张摇椅,摇椅上铺着柔软的原木色的羊毛垫子,有个懒意洋洋的男人正躺在那儿,手里捧着一本书。
桑未眠没花多少时间就认出人来了。
有这闲情逸致又这么轻车熟路在这里躲懒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窗台对开着。
做成斜面的屋檐挡住了夜里的雨水。
他一只手卷着一本古籍样式的书,一只手懒洋洋地伸出窗外。
说来也稀奇,春寒料峭的夜里,窗台边上有两只红色胸膛的鸟儿,悠哉哉地在他手掌心里拣着松子吃。
那好像是两只知更鸟,毛茸茸团成两个球,也不跑,仔细地在那儿吃着。
这种不该在这片土地生活的欧洲品种不知道是不是山庄里豢养的。
也可能是桑未眠认错了。
可能就是
两只普通的鸟儿。
宛如过去她在古玩玉石场子初见他的那几次一样。
不管别人拿了多好的料子给他来看,他总是意兴阑珊地在那儿用着昂贵的松子喂着小雀。
她咬着个干瘪的面包临摹着记忆中见到的原石料子的样子,羡慕桃花树下的少年人当真是恣意又潇洒。
……
桑未眠坐在地势更高的长廊上,从她那儿看过去,那小屋外面有还一洼小小的鱼塘。
几尾锦鲤躲在春天刚刚长出来的嫩叶下,羡慕那吃嗟来之食的鸟儿。
雨水不断地落尽那春池中,泛起无数小小的如花般的涟漪。
沉闷又潮湿的夜雨里,她看见那窗台上难得不言不语的人影,印在灯火映照的竹帘上。
随地起了一阵风,竹帘晃动,簌簌作响。
她蜷着腿,拿出笔。
“惊蛰()”??葶g?N????鑞E?“潰歰?()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
“看够了没有。”
桑未眠听到绵软如雾气的雨里他好听的声音响起。
她抬头,确认了一下她四周无人,再度看过去,他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来:“别看了,说你呢。”
桑未眠合上画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他没回答,只是继续仰着半个身子,眼神落在书面上:“过来。”
桑未眠并不想惯着他召之即来的少爷脾气,她站起来要离开。
他偏偏又发声:
“都画了一半了,不如过来这儿,我好茶好景地招待你,不比你缩在那儿束手束脚的好?”
他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桑未眠看了看自己做了一半的灯火鲤鱼形的底图,没再坚持,循着那长廊缓缓往下走。
雕花长廊的屋檐和小木楼屋檐之间有段距离,这段距离在两个屋檐之间形成了一道不小的缺口。
那需要人迈起大步子地过去。
桑未眠走到雕花长廊的尽头的时候,看到对面小屋里头的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出来。
先是哑光色的伞面吸收雨珠反射出来的光,再是握着伞柄的好看又白皙的手逐渐露出。
而后伞面微抬,他修长的脖颈和流畅的下颌线被逐渐“雕刻”地越发清晰。
他换下了白日里的那一身登山的冲锋衣,换了一件柔和的黑色衬衫,撑一把黑伞,就站在那两个屋檐下的断口处。
夜里雾气浓,他插着兜,从伞面下朝对面过来的人抬抬下巴:“小心点,下面是万丈深渊。”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桑未眠觉得山间夜光不足以让她看不清东西,但雾气这会笼罩在这地势低的地方,又弄得她心神不宁。
如果有危险,她还是不过去了。
她站在那儿思忖了一会后,转身打算往回走。
“哎~都出来接你了,怎么还有往回走的道理?”他在身后出声道。
她转过来半个头:“万丈深
()渊。”
她惜命。
他无奈,笑到:“骗你的。”
说完之后再往前走了两步,人就站在那小木屋的木板边上,朝她伸出手:“半个步子就跨过来了。”
桑未眠这才再度转过身来。
他的手伸出来来接她。
桑未眠犹豫了一下后,扶住他手臂,判断着距离,迈步过去。
他手腕一抬,轻易地把她带过来。
但惯性迫使她往前。
她看见眼前的黑衬衫上浮雕的暗纹是竹叶。
伞面因为撞击掉落下一阵如同串线断裂珠帘散落的雨帘。
她准确无误地落进他的伞里。
也完全地淹没在他的影子里。
直到触碰到的手又再度撤开。
他在前面带路,进了屋子后收了伞,好似尽地主之谊地在那儿说到:
“这是我大爷爷拿来堆积旧物的杂货间,地方小,我只带了一壶茶,就还剩两杯了,你别贪嘴,只能喝我一杯。”
他大方中带着小气,一边请人家过来玩,一边又告诉人家余粮就这么点,你自己得有点眼力见。
桑未眠进来环顾了一圈,小木板楼里堆的书比她想象中的多,三面开窗灯火通透,倒是个赏雨夜山景的好地方。
那两只鸟儿见到有人来,扑棱地飞走了。
“给。”
胡桃木色的桌子上放置了一杯汤色浓郁的茶。
桑未眠接过:“谢谢。”
“这会倒是客气。”他不知从哪儿抓过来一条木凳子,放在那窗台灯火下,“你就在这儿画吧。”
说完之后,像是给她安排好了地方,自己转身又做回那摇椅上了,拿起那卷成一卷的书。
桑未眠才发现他看的是陶庵梦忆,大小竖版排列的影印版没有笺注。
桑未眠又看了一圈叠在那儿的字迹隽永的其他古书籍,她虽不了解,但看到那出版的时间和有些难以考究的手稿复印件的时候,也大概了解一二这其中的价值。
她问:“这屋子书都是珍藏品。”
“嗯。”他轻飘飘说,“有的比我命还贵。”
桑未眠:“那三面敞开着,雨天打潮了怎么办?”
顾南译:“雨天爷爷不让开。”
桑未眠:“那你还开?”
顾南译把身上那个羊毛毯子扔给她:“我皮痒行不行?”
山风吹来有些凉。那毯子准确无误地落在桑未眠的腿上。
他又轻飘飘加一句:“想看就看了,哪管晴天落雨。”
桑未眠瞅了瞅挪回眼神专心看书的人,收下了毯子,她披在自己身上,开始专心画图。
“这不比你缩在那儿好,就你这毛病,晚上能看见东西?”
“我夜盲症状没有那么严重的。”桑未眠小声为自己辩解一句。
顾南译:“行,你最屌了。画吧昂你。”
桑未眠不
再和他说话了,她的手稿还没画完。
时间在静默的两个人之间流淌。
桑未眠听到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是刚刚扑棱飞走的那两只鸟又飞回来了。
但他们没敢靠近她,远远地用小眼珠子观察着她。大约是见她身上不像是藏着吃的东西的样子,两只鸟儿又把目标转移到一旁摇椅上的人。
顾南译把那卷书架在窗户沿上,寻了个支撑点把书立起来。这样他的双手就解放出来了,他坐起来,在那儿剥着松子。
盛松子的小白瓷器碗里铺了个底,小鸟们眼巴巴地看着他在碗里越累越高的剥好的松子,小爪子控制不住地要往前来,却被一只手拦在外面。
“去去去。”他小声地驱赶着他们。
鸟儿坚持不懈,再度过来。
他随即揪了一只,轻轻丢飞它,算是“杀”鸡儆猴。
不久后,小白瓷器落在桑未眠的桌面上,玉白色圆滚滚小尖大头的松子仁已经有小半碗了,递到她手边。
桑未眠疑惑地看向他。
他人吊儿郎当地坐在她边上的窗台上,朝那碗松子抬抬下巴:“补补脑子。”
他出发点再好说出来的话也不好听。
桑未眠捞过小碗口到自己的桌面间,眼见外面的那两只鸟儿这会已经跳到她的窗台边上了,眼巴巴地看着她。
那小眼乌黑的很有趣。桑未眠随手捞了一把。
“哎——”他出声阻止她,“剥半天了,你给鸟吃?”
桑未眠抓起的那把手又松开,而后她拎起两颗。很是公平地一鸟放了一粒,然后抬头问他:“这是知更鸟?”
顾南译抱着手,依旧在还坐那窗台上,嗯了一声,意思是你还挺有眼力见的。
“欧洲遍地都是,是不是?”他拖长声音问她。
桑未眠觉得他这话里还有一些责怪。
但她没回,只是延展着话题,“它们是你养的嘛?”
“不是。之前的山庄主人养的,他转卖了后就没把他们带走,目前这两只,流浪中。”
原来是这样。
原来也是没人要的小家伙。
桑未眠再度给它们两个放了几粒松子。
“有的是吃的呢。”他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在那儿解释道,“我大爷爷虽然一年也就回来住个个把月的,但山庄里有人的,平时有事没事就撒把坚果,饿不着。”
“行了。”他说到一半伸伸懒腰,“不早了,画怎么样了?”
他说完之后要俯身下来看她的图纸。
桑未眠把半个身子让开:“大概框架是好了。”
他低头看去,细腻的铅字笔触在画纸上缓缓展开。
他了解她的习惯,知道她找灵感的时候习惯用手稿。
那沙沙的落笔声音像是三月初的一场雨。
淅淅沥沥地带来春天。
白纸上画的大约是一枚胸针,主图用了竹叶,形状
不一的样式模拟出了风吹叶斜的动态,垂影戏鱼倒是也生动可爱。()
“?慧??????絙睑协葶鲘犂?”全???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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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译:“你想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彩石?”
桑未眠:“你怎么知道?”
她是想暂时把这条鱼尾留下空白的,她想找一块天然的彩石,直接用不同的雕刻面渐变通透地展现鱼在光影下的变化。
“我怎么知道?”他轻嗤一声,“你当那一年的夜是陪你白熬的?”
他说的是事实。
桑未眠过去没少熬夜作图。
他们感情最好的那段时间里,她常常抱着图去他那儿。
顾南译对珠宝设计和成品工艺算不上了解,他只是个“兼职”赌爷。
但他对原石材质这一块还是有研究的。料子决定了一块石头从矿场到表标盘再到入市的成本,也决定了一块不靠工艺只讲究稀有度的成品能卖到多少市场价。
即便他们日常常有拌嘴,但在这一块上他们的审美却能保持出奇的一致。
桑未眠的图纸做完后会让顾南译帮着看看,他对好不好看,女孩子会不会喜欢发表不了太多的看法,但对于什么宝石合适,他大约是能说出一二的。
但石头这个东西吧,光靠嘴巴上说,顶多能说个大概的颜色,用上一堆听得懂听不懂的形容词,但没见到东西吧,总感觉说了也白说。
他最后说多了后又嫌累,夸张的时候直接带她飞斯里兰卡。
凌晨四点的交流展厅里,桑未眠趴在简易的红木桌上和早起来出售宝石的二道贩子在那儿用手比划半天后求助地看着他。
他装酷地在那儿显摆似地带了个墨镜,最后用他那点吊儿郎当的语调腔调熟练地跟人说着英语。
他最后付了钱,把东西装好后递给她,求表扬似地扬了扬眉:“桑未眠,没了我,你可怎么办?”
桑未眠只管看着淘到的好货,爱不释手地说:“没了你,我谈的价格还可以更低一点。”
“白眼狼了么这不是。”他也不恼。
异国他乡里,周围多的是穿着奇异,相貌不一的人。
摩肩擦踵中她背着的单肩包被挤到一边,她担忧地看去,却发现他早早地就把她的东西护住。
人群把她往他的怀里撞。
清晨的阳光洒满这个在矿山脚下充斥着虚假与真实的交易场。
她说抱歉,脸红到不敢看他。
他的手还护着她的脊背,荡着点笑,用中文问她。
睡都睡过了,为什么她还是那么爱脸红。
那天,
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里,
他们在外国街头热浪的奔流中频频走散。
最后顾南译站在烈日底下的等她过来汇合。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老头衫,露出膀子上结实的肌肉。
那个时候他还因为某种奇怪的原因染了一头短茬的银发。
()加上他手掌上那个浅蓝色的鲸鱼纹身。
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个好人。
但依旧显眼,热烈,像这靠近赤道的的太阳。
桑未眠走近他,用中文叫他一声三哥。
带着墨镜岔着兜的人转过来,嘴里还叼了个棒棒糖。
他伸手,将她手臂抻过来,落入自己的影子里,替她挡住日头。
但嘴里依旧没好气:
“让你跟我牵手,非不牵,这下好了吧,一早上都走丢多少次了?你就待这儿吧桑未眠,我看你恨不得就住在那矿洞里,眼不看路的。”
桑未眠不说话。
他说的是,的确是她光顾着看周围一圈跟不要钱一样落在地上的碎石了。
见她不说话,他语气算是软下来了一点,把兜里的手伸出一只来给她,像是个大发慈悲的救世主一样,再给她一次机会:
“要不要牵了?”
“要牵的。”她这会乖乖牵上,不想再被他念叨了。
掌心相扣,他的步子比她大一些。
斯里兰卡有热烈的笑容,有湛蓝的天空和海洋,还有偶然从村庄迁徙而过的象群。
大象长啸而过。
日头蒸着地面升起腾腾暑气。
她那个破旧又掉色的帆布包里,装着地球亿万年来的瑰宝彩石的碎片。
叮叮铃铃地像有魔法的风铃。
桑未眠觉得,那像一场抵达天涯海角的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