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烟定定站在原处,望着等待的友人、期盼的陆行之......她许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原先热闹的用膳厅忽地安静。
江水拍打船只的哗哗声不停,其他船只的猜酒行令声喧嚣,甚至小厮端着青花瓷盘在一楼走动的声响都听得真切。
气氛不免尴尬。
陈宝儿寻思着,她该不会说错话了吧?
阿姐确实说过要送生辰贺礼给姐夫,可人家万一是准备聚会结束后单独送呢?
她也是的,嘴太快,好心办坏事了!
陈宝儿,“呀,我就是随口一说!阿姐给姐夫准备的礼物,哪能轻易给我们看呢,是不?”
大伙就配合着笑。
谁都不是傻子,能看不出少夫人面上的迟疑?
陆行之也笑,走过来将苏烟揽入怀中,夸张地揉了揉她的头,用一种调侃且幽默的语气说话。
“苏大美人能来给我庆生就不错了,还想讨礼物?”
“你们想我回家跪搓衣板啊?”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纷纷说这就对了,人不能太贪心,不然老天爷会嫉妒;
陆将军武艺超群、英勇无畏,又生得俊朗非凡,还娶了上京第一才女做贤妻.....是该低调点。
陆行之附和着,好看的桃花眼尽是笑意。
笑意却不达眼底,反透露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似失望,似哀伤。
苏烟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拿出袖子里藏着的黄花梨木盒,
“夫君,送给你的,祝你生辰快乐!”
闹哄哄的众人就这样静下来。
刹那间,针落可闻,谁也不说话,只望向人群中的苏烟。
也不知是谁喊了句,“艹,嫂子憋了招大的!”
兄弟们就开始起哄——
“我就知道,人家夫君过生日,夫人怎么可能不准备礼物?”
“敢情是在考验将军呢!”
“得得得,幸亏将军反应快,刚才要是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今晚铁定没床睡!”
.....
陆行之一开始是懵的,看清苏烟手中的礼物后,先前的失落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欢喜。
他激动地将苏烟一把举起,不够,摁在怀里使劲地揉,分开的时候直接捧着她脸蛋儿,在她唇上狠狠吧唧了一大口。
将她的口脂都亲掉了一小块。
兄弟们不得不捂住眼--—
“哎呀,我的妈呀,这是我们能看的?”
“难怪左校尉喊受不住,我的心都要麻了!”
“大爷没麻,大爷快被甜齁了!!”
“赶紧赶紧,拆礼物!让我们开开眼!”
说到拆礼物,陆行之就怂了。
不是他不愿意,主要是给岳丈大人送礼的那回,印象实在深刻,让他对“当众拆礼物”这事颇有疑虑。
陆行之越是表现得迟疑(),???認瞍?——
“拏??箁?()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只能小两口看看、外人见不得的那种;”
“我猜是给将军用的;”
“估摸着想让将军‘再接再厉、奋发图强’。”
陈宝儿听得耳尖红透了,却不妨碍她的好奇心渐长。
苏烟看向陆行之,“拆吧。”
陆行之,“......真拆?”
苏烟不回话,伸手想要拿过礼物自己动手,陆行之却将黄花梨木盒死死护在怀里。
开什么玩笑?
他难得收回礼,就算里面装了只大蟑螂,他也要感受亲自拆礼物的期待。
他解开黄花梨木盒上的红色喜绸,深吸一口气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盒子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一张用原木色楠竹做的雅致书签。
方才在四楼,苏烟下来之前,想了想,还是打开黄花梨木盒,取走了他们的婚前协议。
书签的正面贴有干枯的腊梅花和绿色的树叶,背面写有一首生辰贺词,尾部吊有一枚蓝色的流苏。
书签经过特殊处理,能防虫蚁、能存数百年不变。
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腊梅花香。
有将士读出书签背后的生辰贺词,发现陆将军的名字藏在每一句诗词的末尾,当即酸到不行,
“将军,您前世积了多少德,才娶到我们上京的苏大美人?”
“怎么好事都给您占完了?”
有眼尖的认出这是失传已久的古法制签,兴奋道,
“这种书签市值无价,好多文人墨客花钱买不着。”
“将军,您赚大发了啊!”
陆行之挑着眉梢,“就你们懂,我不懂?”
他媳妇特意为他做的,那肯定是稀罕物!
拿金子换他也不屑瞧一眼!
“行了,别看了。”
“省得给我看坏了。”
他将书签极宝贝地放回黄花梨木盒,“喝酒!”
众人:“......”
听说过摸坏的,没听说‘看坏’的。
不管啦,喝酒要紧!
*
有将士们在的地方不愁清冷,热酒喝了一波又一波。
游船上用的矮桌,不大,小小的一方,可供两人或三人同坐,地上放圆形的软垫。
苏烟被陆行之揽在怀中。
他左腿弯曲撑在苏烟身后,左臂随意地轻搭在膝盖上,右手勾着琉璃酒盏微晃。
大多数时候,他不爱说话,静静地品着酒。
兄弟们似乎知晓他的性子,划拳猜酒的时候不闹他,偶尔过来敬个酒。
他的下巴磕在苏烟的右肩头,眼神幽邃,声色慵懒,吐出的字符带着烈酒的醇香。
“四年前的明日,我去找过闻兮。”
苏烟愣住,侧眸看向他。
陆
()行之苦笑(),????????瑞葶??聟譎?
??瑞??葶??腜???[()]?『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看到苏烟的柜子里放有一个精致的礼盒,他想当然认为那是送给他的生辰贺礼,谁知她转头送给闻兮。
他不服气,以为苏烟搞错了或是受了小白脸闻兮的蛊惑,约了闻兮下学堂后在荷花池畔见面。
闻兮一句话没说,打开礼盒,把苏烟送的礼物给陆行之瞧。
那是一只小巧的狼毫笔,算不得昂贵、胜在雅致。
狼毫笔的竹身上,有用刀尖雕刻的小字——
——“祝闻兮前程似锦,苏烟送”
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打得陆行之溃不成军。
原来,他没有误会,那个精致的礼盒就是送给闻兮的。
“你都不知道,从前的你有多残忍。”
他双臂环住她,近乎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倚在她肩头,惩罚似地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掐了又掐。
“幸得你今日不糊涂。”
刚才她拿出黄花梨木盒前,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他以为又是他自作多情。
那一瞬间,
他假想了好大一出戏。
原来这礼物是给闻兮准备的。
他质问她,她不承认,扭头和小白脸私会、甚至用“和离”威胁他;
他气极,火烧闻府、乱砍小白脸......
陆行之失笑,“夫人明智,躲过了一场浩劫。”
苏烟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四年前的事和他看到的略有出入,他不问,她也没说。
不曾想他当初竟如此在意......
失神间,如意过来,说父亲苏德怀请她去趟太傅府。
今个陆行之提前过生辰,出府前和两边府上的管事都交代过,爹爹苏德怀不可能不知。
天已黑尽,父亲这个时辰寻她,定是有要紧事。
苏烟对陆行之说,“我先回府,你陪兄弟们。今个许你玩晚些。”
言下之意便是走了不再回来。
虽然时辰尚早,江畔距离长安街也没有多远,来回一盏茶的功夫。
但她实在不想折腾。
陆行之抱着苏烟不撒手,“办完事了我去接你?”
他包了整搜游船。
店家为了揽客,在卧房里做足了花样。
他心神荡I漾,提早让女婢换了卧房的床单被褥,还把兰宇轩盥洗室的整套洗漱用具全搬过来。
他在她耳畔小声道,
“今晚我们不宿兰宇轩。”
苏烟莫明红了粉颊,思量片刻后,道,“不用你接,我让侍卫们送我过来。”
*
下了游船,苏烟瞧见不远处有一艘奢华的游船,游船上的侍女们头戴薄纱、腰系铃铛,赤足在甲板上载歌载舞。
唐碗公主勾着酒壶跑入侍女中,在侍女的簇拥下笑得肆意。
苏烟莞尔一笑
(),移开眸光对如意交代。
说她带到定国公府的嫁妆里面,有一个金色锁头锁起来的红木箱,箱子里有一个褐色的小礼盒,不大,长长的,盒子上方刻有一朵白莲。
“去寻来给我。”
如意应下,没走几l步忽地顿住。
那个小礼盒,那个刻有白莲的小礼盒.....是,是少夫人四年前给少将军准备的十七岁生辰贺礼!
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少夫人下学后气鼓鼓的,将礼物锁起来,没送给少将军,后头也没拿出来瞧过。
这件事少夫人一直不愿提,知晓的人甚少。
如意恍然一惊,欣喜道,“少夫人,您是不是,是不是......”
苏烟点头,“是。我想起从前了。”
*
太傅府,书房。
太傅苏德怀负手站在窗畔,拧眉望向漫天的繁星。
苏烟推门而入,行礼问安,
“爹爹,您找我?”
苏德怀颔首,示意苏烟过来。他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问她,
“恢复记忆了?”
知女莫若父,苏烟是他手把手带大的,什么性子他最了解。
不是心头淤堵得厉害,她断然做不出让月儿睡寝卧、把夫君赶出院子的举动。
那日回了清风阁,他当即唤来她身边伺候的如薇如意询问,不过几l句话便判断出,苏烟该是记起旧事,对陆行之颇有怨言。
小两口的事,只要不闹得过分,当父亲的会尽量睁只眼闭只眼,许他们去了。
这也是为何定国公和姚夫人如此看得开的缘故。
哪对小年轻不闹些矛盾?
哪对小夫妻不磨合几l年?
苏烟没打算瞒着父亲,直接认了,“女儿该早些同您说。女儿不孝,害您担心。”
苏德怀摇头,揽过苏烟的肩,“为父并非责怪你。”
“为父叫你来,是想让你看些东西。”
苏德怀指向天际星斗。
最近他夜观星相,发现帝王星晦暗无关,颇有消散之意,而寻常暗淡的武曲星光芒四射、耀眼异常,不断向着帝王星的位置移动。
苏烟不似父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自幼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对星相卦象略有研究。
帝王星代表真龙天子,武曲星代表勇猛智慧的武将。
从当今时局来看,这颗武曲星极有可能是......
苏烟,“这是不是意味着永康帝大势已去,陆行之有望登上九鼎?”
苏德怀叹气,说原本该是如此,不过,武曲星的边上升起一颗明亮的星,先前隐藏在天幕里看不清切,最近大有破幕之势。
“此乃不吉之兆。”
最关键的是他实在想不出这颗星是谁。
纵观整个上京,“谁”有不输陆行之的谋划?“谁”有能和陆行之抗衡的实力?
苏德怀指向桌案上的卦
象,“为父忧心,为行之卜了一卦。”
卦象上显示,他近日有大劫,恐涉及生死之忧。
先前陆行之带杀手闯承乾殿、痛杀苗疆圣手,依照永康帝的性子,怕是忍不了几l日。
朝堂风云变幻,许比想象中来得要快、来得猛烈。
这些事情,苏烟早有心理准备,想来陆行之也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她细细看向卦象。
此卦虽凶险,不是没有破解的法子。
她顺着卦象推理,拧起眉头,“爹爹,此卦唯有一字可解——‘和’。”
望着父亲眸底的担忧,苏烟恍然明白父亲唤她过来的用意。
家和,万物和;
人和,天地和。
陆行之想要破解此劫、成就一番伟业,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
她作为他的家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需得同他携手共进。
苏德怀点头,
“为妻之道,当懂得顺境中坚守、逆境中扶持。”
“为父相信,你定能把握分寸,助他渡过此劫。”
又说,
“你恢复记忆的事暂且别同他说,让他心绪平稳些;”
“寻常待他温柔些,莫要时时板着脸。”
苏烟看向父亲,想起先前陆行之在游船上拥着她时的不安、想起他直言不接受她的拒绝、想起他收到生辰礼后的狂喜......
她缓缓应下,“女儿谨记。”
*
苏烟乘坐马车到了江畔,远远地瞧见陆行之的游船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相较之下,隔得不远的北境国游船显得清冷多了。甲板上跳舞的侍女不知去了哪里,空空荡荡的。
苏烟下了马车,走过一段唯美的江畔小道。要想去到游船上,得先到达岸边的渡口。
江畔小道是去往渡口的必经之地。
三三两两的小情侣依偎在江畔的围栏上,看远处星火点点、船鸣归岸。
有人欢喜有人愁,
拐角的围栏处,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独自缩在围栏下,似是喝多了酒,难受地咳嗽。
他背着光,艰难扶着围栏的手紧握,宽大的袖摆往下,恰好遮住他昳丽的面容。
苏烟脚步一顿。
不用看正面,她也能知晓此人是谁。
是闻兮。
她望了眼远处的北境国游船,瞬间想通了很多事。
苏烟对如薇交待,“去请唐碗公主过来。”
如薇应下,小碎步跑向游船。
苏烟不再说话,也不多做逗留,径直略过闻兮往前走。
陡然,有什么东西从闻兮的手中落下,翻滚了几l圈,刚好落在苏烟的脚畔。
借着昏暗的月光,苏烟看清这是一只小巧雅致的狼毫笔,狼毫笔上有几l个狂绢的小字——
——“祝闻兮前程似锦,苏烟送”
苏烟呼吸一窒,
听得闻兮侧目对她说(),
“???j??????﹢瞍?”
??葶????()?『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过分白皙的面容晕染上不正常的红,似是不善饮酒之人常起的酒疹子。
他幽幽地望向她,许是觉得失礼,他咳嗽的时候背过了身。
苏烟,“好。”
她弯腰拾起小巧雅致的狼毫笔,仔细地端详一阵,却没还给他,扬手扔入滔滔江水。
“嗖”的一声,
狼毫笔落入江水,几l乎没有掀起任何涟漪,很快消失在江底。
她没有看他,亦没有道歉,只说,
“往事不可追。”
“闻公子,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得往前看。”
言罢,也不管闻兮如何想,挽着裙摆往渡口走。
渡口距离游船有一段摇晃的竹板路,铺在水面上,两旁有扶手。走上去的时候,需得小心,涌起的江水容易将鞋袜打湿。
斜睨到身后的阴暗里有一抹高大熟悉的身形,苏烟没有说话。
真是的,他跟了她一路,将她和闻兮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眼下怕是得意至极。
还舍不得出来?
她佯装脚下一滑,踉跄着跌倒。
——“啊!”
眼看要摔在扶手上,阴暗里的高大身形瞬间奔过来,一把揽过她的细腰,
“夫人,小心。”
他连说话时的语调都含着笑,毫不收敛内心的情感,张扬地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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