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之从未有如此尴尬的时刻。
他本打算将罪证带出府外毁尸灭迹,好不容易避开府中侍卫,不曾想竟在长廊的转角遇到苏烟。
看那样子,她并非“偶然经过”,而是“守株待兔”。
她立在他面前,微仰着一张芙蓉面,笑意深深地盯着他。
这种探究且带着审视意味的笑,让他无端端心底发毛。
偏生她的声音软糯,质问的话愣是被他听出了一种多情的抚媚,尤其是那声“夫君”,让他瞬间联想到梦中的旖I旎情景。
其实她的声音很正常,没有刻意撒娇,旁人听了亦不会有异样的感觉,只是陆行之想多了。
他有种被当场抓包的心虚。
不过,他的应变能力素来很好。
他掀开锦被的一角,微微露出锦被里大红色的床单,说,
“我嫌营中的被褥薄了,想换床厚的。不行?”
又对上苏烟的视线,用一种犀利的目光凝视着她,正色道,
“有空多看点书、写几个字,不要无端端猜忌别人。”
“有这闲工夫,还愁背不下《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言罢,他绕开苏烟,径直往府外走,慵懒的步伐散漫,衣袂不经意间擦过苏烟的胳膊,似乎还带着三分气性。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如意如薇才回过神。
如薇,“......不是,少夫人,那个什么经,几十册呢,谁能背得下?”
如意,“是不是您多虑?或许将军没有秘密隐瞒您?”
苏烟却是一嗤,笃定道,“恼羞成怒罢了。”
若是没有‘秘密’,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般“教训”她。
“我去寻趟郭神医,你们两个别跟来。”
某些事情她既然猜到了,还是顾及一下他的情面为好。
*
陆行之处理完“罪证”,看天色尚早,约了纪沐尘霍修染在丽水茶楼饮茶小聚,琢磨着到了时辰再入宫。
丽水茶楼的二楼雅间,三兄弟谈及朝中形势。
纪沐尘:“黄鼠狼最近小动作不断,拉拢了不少朝中老臣。”
如今又重用小白脸闻兮,估摸着以为陆哥命不久矣,急切地想寻找“可用之才”。
霍修染不耻,“有小动作是好事,就怕他不行动。”
北方的部署已经结束,但凡永康帝敢给陆哥扣个帽子,他们就有名正言顺的机会。
又说,“今晚乾德宫设宴,恐会有诈。”
“能有什么诈?”纪沐尘晃着折扇,“六万大军在陆哥手里,黄鼠狼还不到和陆哥翻脸的时候。顶多耍点上不得台面的阴招。”
说起阴招,陆行之想起尚未伏法的黑影,也就是丁婉儿背后的高人。
他眼睑微抬,问,“叫你们查的事可有进展?”
纪沐尘说有。
当年我军和蛮夷交战,
被困山底数十日不得突围。
将士门武请求出战,以声东击西之法引开蛮夷,我军方从山底突围而出。
岂料门武被敌军所困,泱泱我军数万人,竟无一人前去相救。
最终,门武在坚持了五日五宿后,葬身于熊熊燃烧的火海。
霍修染,“艹,真他妈是个爷们!”
纪沐尘,“难道不该唾弃那些贪生怕死的懦夫么?”
这段尘封的往事不被史书记载,是探子暗中走访多位老兵,才查清事件真相。
纪沐尘,“门武若真是黑影,倒也说得通。”
铁骨铮铮的汉子遭遇此等背叛,大难不死侥幸存活后,必然对人性的劣根失望至极,哪还有什么家国大义?不将大京搅得天翻地覆已是仁慈。
陆行之眸色渐深,又问,“那场战役的最高将领是谁?”
纪沐尘,“两年前已死。”
据说是在告老还乡的途中被人暗杀。
凶手是谁,至今没有下落。
陆行之,“若是门武所为,也推得过去”,想了想,道,“究竟黑影是不是死去的门武,一试便知。”
霍修染和纪沐尘同时一愣。
陆行之便将晚宴上的行动提前透露给两兄弟。
霍修染,“陆哥,这招用得妙啊!”
纪沐尘,“陆哥的脑子,除了吟诗作词水了点,其他还是不错的。”
陆行之又拿了舆图出来,分析大京各个州县的布阵和可以拉拢的势力。
谈完这些,已近申时。
距离入宫还有一个时辰,陆行之委实有些疲乏,合衣躺到软塌上闭眼休憩。
纪沐尘,“陆哥,你这是......被女鬼吸了阳I魄?”
便是在漠北的山野被困七天七日,陆哥也没有这般萎I靡过。
才聊了多久,他就焉了?
依纪沐尘过来人的经验,这万万不是一回两回,怕是一整宿都在挥汗如雨,活生生将身子榨干了。
陆行之睁眼:“......”
你怕不是有千里眼!
却说,“满脑子低俗,不能想得正经点?”
霍修染笑着凑过来,“那哪能啊?纪哥连夜去温柔乡寻来的宝典,陆哥一起欣赏?”
说着拿出几本图册,翻出几页最精彩的内容给陆行之看。
男人就这样,前一刻尚在讨论朝中形势,下一刻就能说着晕段子肖想女人。
裤I裆子里的那点事,永远是绕不开的兴I致。
陆行之懒懒地瞥了一眼,翻过身背对二人,
“别祸害我。”
就是这两个I淫I徒,将正人君子的他荼害了!
他明明心思极正,哪怕三年边疆生活苦乏,他也不曾用过拇I指姑娘、更不曾招惹花楼里的娘子;
那日山洞美人在怀,他也不曾有过肮脏的想法。
想起美人......
他不觉整个人都精神了,听到霍修染和纪沐尘贱兮兮地讨论谁的细腰好、谁的手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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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心里想着,不知何时能再梦一回?
有些细节他没看得真切,就......蛮可惜的。
*
乾德宫,大臣女眷们依次进场。
列席以爵为先,先排国公府、再以侯、子等爵位往下排,等排完皇亲宗室,再按照品级排列朝中官员。
本次晚宴是永康帝为招待新晋状元郎而设,故而闻兮的席位在靠近永康帝的下方。
闻兮生得白皙俊美,着一件红蓝色相间的状元服、头戴金色纱帽一顶、腰束光素银带,抬手举足间气质卓越、熠熠生辉。
大臣们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更有甚者直接询问他可有妻室?愿将待字闺中的女儿嫁给他。
他便笑着说承蒙抬举,他一心只在仕途,暂时没有成家的想法。
只不过他说话之时,余光会不经意瞥向苏烟的方向,又好似没有看她,在看她身后墙壁上绘着的牡丹花。
苏烟随着姚夫人和定国公早来了,坐在永康帝下方的左侧。
姚夫人,“怎的行之还没来?”
说话间,陆行之便来了,身后跟着纪沐尘和霍修染。
陆行之这段时日没上早朝,朝中大臣都晓得他病了。
见他一副病恹恹的鬼样子,大臣们立即围拢上前问候。
有人当场献上长白山千年人参、说给陆小将军补一补;余下的人“一点就通”,纷纷表示家有燕窝黄芪、虫草丹参,明日就送到定国公府上。
陆行之浅笑着,没答应也没拒绝。
苏烟:“......”
装得还挺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即将驾鹤西去。
姚夫人小声嘀咕,“奇怪了,行之出府的时候虽有气无力,也不至于脸白成这个样子......”,话没说话,被旁侧的定国公用眼神打断,姚夫人忙改了口。
“对,我儿病重,病重。”
苏烟就笑,也不说话。
永康帝终于来了,身后跟着狐狸精丁婉儿。
许是晓得这样的场合庄重,不该穿得过于露I骨,丁婉儿这一身裹得严实。
她一来,皇后的面色就沉了。
所幸丁婉儿没缠着永康帝,自觉坐到皇后的下方。
不过,这个位置已是招摇,是永康帝特意为丁婉儿设的。
后宫佳丽三千,除了皇后,只有她丁婉儿一人被允许参宴,不论坐在哪都是恩宠。
丁婉儿自是晓得,弯着的眸子尽是藏不住的得意和媚态。
不过好景不长,她堪堪弯腰、尚未坐下,皇后就道,“谁许你进来的?出去!”
丁婉儿:“......”,错愕一瞬后,忙笑着解释,“启禀皇后娘娘,是皇上允许臣妾......”
“胡说!竟
()敢污蔑皇上,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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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是窦其峰的女儿,虽养在深闺中不曾习武,但她的随伺婢女都是父亲精挑细选的,各个不输男儿的好身手,制服一个弱女子绰绰有余。
丁婉儿完全没想到还有这出。
她还没开始显摆呢,还没使性子耍手段呢,还没给小贱人苏烟难堪呢,怎的先被皇后将了一局?
丁婉儿捂着发红发疼的脸颊,娇滴滴地哭泣,望向人群中的永康帝。
“皇上,臣妾委屈,臣妾......”
永康帝本在和群臣闲聊,不过几息没回头看,见丁婉儿披头散发地伏在地上哭泣。
“......爱妃这是?”
不待丁婉儿回答,皇后先抢了话。
“皇上,丁昭仪越矩,妾身管教了她。”
又说贵妃香妃贤妃皆不被允许参宴,一个小小的昭仪凭甚能来?相信皇上定不会做这种厚此薄彼的事,实乃丁婉儿胆大污蔑。
永康帝看向神色闵然的皇后,总觉得往里日性子沉静的她似有哪里不同,道,
“皇后误会了,丁昭仪确实是......”
“皇上,”太皇太后打断永康帝,“后宫的事由后宫做主,你还是莫要过于偏袒。”
太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态度生硬、语气严苛。
再看看沉默不语的太后、面有薄愠的皇后......永康帝终于明白是丁婉儿不被待见。
他虽喜丁婉儿,但也不至于为了她得罪整个后宫。
“丁爱妃,还不快下去?”
丁婉儿:“???!!!”
不是,皇上,说好的要彰显她“格外受宠”的地位呢?说好的要弥补她在寒山寺的苦难呢?说好的要一起手撕小贱人呢?
永康帝不理,唤了太监过来领人。
很快,乾德宫恢复原有的热闹,该吃吃该喝喝,该捧场的捧场。
官场上的人很有眼力见,晓得什么样的话该说不该说、什么样的问题该问不该问。
皇后出手整治后宫妃嫔,那是永康帝的家事,谁敢多言?
太后同皇后坐在一桌。
她拍拍皇后的手,笑道,“你总算长了心性。”
身为后宫的女人,如若抓不住男人,抓住权力也极好。
皇后,“多谢母后教导。”
又看向斜对桌的苏烟,和苏烟相视一笑。
陆行之坐在永康帝身侧。
恰好永康帝去到台下和新晋状元郎热聊,群臣们便赶着上前“慰问”陆将军。
人实在太多,挤得龙案水泄不通。
陆行之好不容易脱身,踱到苏烟身侧,笑道,
“夫人好生残忍,你的手段某自愧不如。”
若不是她提前和皇后通过气,皇后能当着永康帝的面治丁婉儿?
苏
()烟、太皇太后、太后,这三个女人已经够难惹了,如今还加个皇后......
陆行之摇头,晃了晃手中的琉璃酒盏,忽地为丁婉儿感到惋惜。
惹谁不好,偏得惹他夫人?
不好惹的苏烟秀眉一挑,“陆将军说这话就见外了。论厚脸皮和忽悠人,谁比得上您?”
说着玉指在他脸上一抹,抹出满满一指腹的白色膏体。
“涂了我一整瓶的珍珠膏?城墙上的石灰也没你脸皮白。”
陆行之被揭穿“装病行骗”,是一点不慌。
他站在苏烟身侧,苏烟坐着。
他一只手拿着酒盏,一只手撑在苏烟背后的椅靠上,慵懒地凑近,微弯着腰,低下头覆到她耳畔。
“夫人掌钱,为夫穷得很,总得想法子捞点。”
苏烟抬眸,嗤笑,“你是嫌我管得太紧了?”,又上I下扫了他一眼,“放心吧,给你治病的那点银子,我还是舍得的。”
陆行之:......?
苏烟便轻扯他的衣襟,示意他再靠近些。
“我问过郭神医,他说你这种情况很常见,不要有压力,过段时日就好了。”
不就是肾I虚尿床么?需得洗裤子洗外袍、搬被褥换床单?
他有隐疾这事,她又不是不知道。
加之他前段时日生病,身子没调养得好,尿个床不很正常?非得遮遮掩掩的?
陆行之:“???”
看嘛这样看着他?那“懂了”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还往I下I看?谁让你往I下I看了!!
“......不是,你是不是误会了?”
她那眼神,好似他多么不中用。
他昨晚有多勇猛,难道她不知道?!
不对,她到底在想什么?
能不能直白地告诉他!
苏烟只笑,也不回答,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