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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名场面

作者:漠北大雁字数:10267更新:2024-08-23 23:47

有些时候,苏烟真的痛恨自己过于冷静。

就像现在,她好想一巴掌呼在陆行之脸上,却碍于情面什么都无法做,只能冷冰冰地沉着脸。

外头鞭炮肆起、锣鼓喧天,接亲的队伍和喜婆的声音此起彼伏;

贴满囍字的房内,却安静得不像话。

这是苏烟的闺房。

按照接亲的规矩,新娘这头唯有未出嫁的姊妹能在闺房内送礼,是以房内除了苏烟的几个贴身丫鬟,就剩下表妹陈宝儿。

大家默契地不吭声。

苏烟亦不说话。

她端坐在贵妃榻上,优美的脊背线条挺得僵直。

凤冠的珠串下,是她染着薄怒的桃腮和倔强的长睫。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过陆行之一眼,更没有接他递来的喜绸。

面对如此直白的拒绝,陆行之不恼,凑近了些,弯腰挡住苏烟头顶大部分的光线。

“我知你心中有气,先攒着,待你正式成为我夫人,再好生收拾我也不迟。”

他说话时的语气慵懒,微弯的桃花眼灼灼。

许是今日天光明媚,大红色的喜服削弱了他往日凌厉的气势,让他这张冷峻的脸竟也没那么讨厌。

苏烟轻飘飘地瞥向他,又漫不经心地合上眼睑。

陆行之笑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几日娘不是教了你好些御夫之道么?”

“怎的,一个都不会使?”

“你倒是想得美,”

苏烟一双美目瞪向他,饶是气着,神韵也是动人的。

她指向陈宝儿托着的精致喜盘,“我要戴红绳。”

喜盘里,规规矩矩放着一根银针、一根红线和零零散散的金珠。

新娘出嫁前多有戴红绳的习俗。

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新郎用红线串上金珠、再戴在新娘的手腕上,寓意两人情深意切、恩爱缠绵。

不过,这毕竟只是讨个好彩头。

男儿多拿刀握枪,有几个会穿针引线?穿一两颗金珠意思意思便罢了。

可苏烟心中有气,有意存了刁难和捉弄的念头。

“盘子里有一百零八颗金珠。你何时串好,我何时上花轿。”

陆行之:“......”

等他串好一百零八颗金珠,怕是天都黑了。

先前在府外,苏明忠等人的“拦门礼”五花八门,什么对联子传口令、反手摸肚脐转圈圈、胸口碎大石、活吞长剑......只有他做不到的,没有人家想不到的。

好不容易入了闺房,还有这出。

他挑着眉,幽幽地望向冷漠的她。

她轻哼,“若是做不到......”

“等着,”

陆行之打断她,大跨步走向陈宝儿,却是没碰针线,正经掏出一张银票。

“有劳宝儿。”

陈宝儿自

然懂得陆行之的意思,镇定摆手,“陆哥,这不是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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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儿瞄了眼银票的面额......惊叹声未定,她急急拿起针线。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便将一条串好的红绳双手捧上。

“姐夫,多谢了!”

苏烟:“......”

说好的绝不为钱折腰呢?说好的至少折腾他一个时辰呢?这么快就叛变了。

陆行之失笑,接过陈宝儿递来的红绳,走向苏烟。

苏烟本能地想躲,可既已放出狠话,眼下反悔委实抹不开面,只好轻抬衣袖,露出一截皓白莹润的手腕。

他不动声色挪了半步,站到她的身侧。

高大的男儿身形挺括,即便弯着腰,也似一堵移不开的小山。

这堵小山,

恰好能掩下她腕间的风光。

许是从未和女子如此亲近过,又许是那只右手惯使大刀,他的动作稍显笨拙,总是扣不住细小的接头,反反复复好几次才为她戴上。

他甚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屋内哄笑声起。

苏烟的耳尖悄悄染了一抹红。

很快,出阁的吉时到了。

苏烟在陈宝儿的搀扶下、由陆行之用喜绸牵着走出闺房。

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喜绸彩带纷纷扬扬落在二人身上。

喜婆唤道——“新娘子出嫁喽!!!”

守在院子外头的兄弟伙便一声接一声的起哄。

那浩浩泱泱的将士呀,至少一百来号,个个腰壮膀子粗,兴奋得面红耳赤,哪像是来接亲的?倒像是抢亲的。

太傅府外,一顶奢华的花轿停在大门前。

花轿旁,是两匹头戴大红花的汗血宝马。

体形健壮些的叫“疾风”,是陆行之的战马;瘦小些的叫“乌雅”,是纪沐尘的战马。

此刻,疾风的鼻子哼哧哼哧冒着热气,不断用头触碰乌雅的脖子;乌雅却是懒懒地晃着尾巴,全然不理睬。

纪沐尘轻抚乌雅柔顺的鬃毛,跟个老父亲似的,语重心长地哄,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我答应陆哥了:陆哥娶妻之时,便是你嫁给疾风之际。”

“别倔了啊,这都是你的命!”

“谁让疾风独独看上你呢!!”

......

瞧见这一幕的苏烟不由抿了唇角。

纪沐尘笑道,“嫂子今个真漂亮!”,又对旁侧的陈宝儿说,“就是这位差了些意思......得得得,当我没说。”

陈宝儿翻了个白眼,“混球,会不会说人话?”,撩开花轿的喜帘,笑呵呵送苏烟上花轿。

陆行之骑上汗血宝马,行在队伍的最前方。

——“起轿喽!”

随着喜婆的声音,唢呐声凑乐声起,迎亲的队伍朝着皇宫而去

()。

苏烟坐在花轿里,透过半掩的帘幔,看到外头欢笑声、恭贺声连连。

有忙着捡喜钱的孩童、有双手合十为新人送祝福的老妇、还有站在阁楼上捏着帕子冲陆行之嬉笑的贵女......

可苏烟的关注力全然不在此。

她问同行的陈宝儿,“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她见过婚礼的细节,知晓接亲后不该走这条道。

陈宝儿也不知,问纪沐尘,“怎么回事?”

纪沐尘故作高深,指向前方那栋广阔的学府——国子监,笑道,“你们说呢?”

今日国子监休课,祭酒领着一众夫子和学子前往喜乐殿观礼参宴。

也有没去的,留下来温习功课、备考春闱的。

譬如闻兮。

也不知陆行之是不是故意的,愣是让迎亲的队伍在国子监前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磨叽了近半炷香的功夫。

*

婚礼的仪式在喜乐殿举行,由太皇太后亲自操持、按照王爷的规格置办。

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近乎都来了。

祭祖祠、敬神明、拜天地......等做完这些,午时已过。

接下来是在喜乐殿用午宴。

定国公和姚夫人自然要招待宾客,新郎陆行之留下来陪同,新娘苏烟则在婢女的搀扶下去往偏殿休憩。

待到晚宴结束,新人再回到定国公府的婚房完礼。

成亲的礼节实在繁琐,加之起得早,嫁衣和凤冠又重,压得苏烟困乏得紧。

可再困乏,她脑子是清醒的,知晓这条道并非去往偏殿。

正疑惑,前头领路的老麽麽忽然停下,将她带入拐角的隔间。

“还请少夫人在此安心等候。”

老麽麽是姚夫人身边的近侍,跟了姚夫人多年,自是信得过的。

苏烟点头应下,老麽麽便行了一礼,不知从哪领出个身形和苏烟相似的“新娘子”、塞给如意如薇领去偏殿。

偌大的隔间剩下苏烟一人。

隔间显然精心布置过,虽没有贴囍字,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甜点、温着的牛乳和茶盏,桌案上有她平日里爱读的书卷、练字用的文房四宝......还有一张休憩的软塌。

最最紧要的是,隔间同大殿仅一墙之隔。

苏烟能清晰地听到大殿里觥筹交错的推盏声、宾客的欢笑声、陆行之的客套声......

而隔间的门外,站着十多个带刀侍卫,全是定国公府的亲卫。

苏烟的心猛然一沉。

她不知陆行之为何要寻个“新娘子”替她去偏殿;

也不知陆行之到底在防谁、将她安排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她只是强烈意识到,或许她和陆行之的这场婚礼,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

定国公府,兰宇轩。

这是陆行之的院子,也是苏烟嫁过来要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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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房有讲究,布置完毕后,新人洞I房前外人不得入内,是以门外守着两个看护的侍卫。

其他人等,皆不在院内。

一道黑影闪过。

侍卫惊呼,“谁?”,言罢跃上墙头、追着黑影而去。

廊角的背后,狐狸精丁婉儿探出头,确定周遭无人后,鬼鬼祟祟入了院门。

她手里拿着一个香筥,蹑手蹑脚地推开婚房的大门。

“吱呀”一声,木门的声音暗沉,划破寂静的院落,划破傻姑娘月儿的耳膜。

月儿在花坛里打盹,嘴里咬着半截瓜条。

春日里的雏菊疯长,长得比人还高,将月儿掩得严实。

阿妹嫁人了,以后搬来这里住。她实在想念阿妹,早早跑来候着。

惊醒的月儿睁开眼,看到有人入了阿妹的房!

那房里摆满了好多吃食,有瓜子花生、桂圆莲子、红枣大豆......还有糯米鸡和鸭腿哩!

她气坏了,抹一把唇边的水渍,操起井边的洗衣棍,趁着狐狸精不注意,一棍子打在对方的后脑勺上。

——“砰!”

月儿,“坏,坏人!偷,偷东西吃!”

*

喜乐殿,陆行之周旋在众宾客间。

俊朗挺拔的少年,一身大红色喜服衬得他灼目惹眼。

他出生尊贵、掌六万兵马、建功归来娶妻成家......年不过二十,已是满身荣耀。

他这样的人,似生来就该在天地间熠熠生辉。

宾客们毫不吝惜对他的夸赞,也毫不掩饰对他的拉拢和讨好。

吏部尚书就是其中之一。

吏部尚书:“恭贺陆将军觅得佳人!今日这婚宴委实办得热闹,太皇太后有心。”

自古朝臣看形势。

大京皇孙并不少,算上那些远在番地的,至少也有好几十个,独独陆行之得太皇太后偏爱为其主持婚礼;

永康帝看重他,明里暗里对这个堂弟喜爱不已,更是有意将大司马之位交予他......

前途无限啊。

又对定国公陆仁忠说,“你和太傅大人交情颇深,现下结为亲家,可喜可贺!”

谁人不知太傅大人疼女?想来对待女婿自会上心。

有文臣老丈人的辅佐,身为武将的陆行之还怕仕途不顺?

吏部尚书顺势拉出自个的儿子,将其推至陆行之跟前。

“儿啊,日后多多向陆将军学习。”

吏部尚书的儿子连连应下,几番客套。

陆行之举着酒盏,好看的桃花眼始终含着淡淡的笑,却未曾有过多言语。

不远处,永康帝和太皇太后低语几句后,领着十几个太监离去。

陆行之给身侧的霍

()修染递个眼色,霍修染不动声色跟了出去。

陆行之干了手中的酒:“某不胜酒力,先行一步,诸位尽兴。”

宾客们都笑,说家有娇妻,新郎定是等不及了,理解。

陆行之也不辩解,笑着离场。

等出了大殿,他径直去了隔间。

隔间里,苏烟端庄坐在软塌上,脊背笔直、素手交叠,面前的甜点小食完好。

陆行之:“怎的不吃?怕我下毒?”

苏烟冷淡淡瞥他一眼,一语不发。

陆行之从长桌下拉出矮凳,大喇喇坐下,又盛了碗桂圆莲子粥、布了几样小菜,一并端给她。

“在乎这些虚礼作甚?饿了就吃,没谁敢说你。”

成亲的规矩多:新郎不入房,新娘不能提前动碗筷,且得等着新郎布菜,意为婚前礼待、婚后有食。

若是遇上新郎亲友热忱的,新娘在婚房内饿得两眼昏花,新郎还在外头应酬。

苏烟自是饿了,晨间食了碗汤圆,能挨到现下已然不容易。

可刻在骨子里的清高不允许她妥协。

“你以为个个都像你?礼节全还给祭酒了?”

她义正言辞地数落,同时面不改色地接过陆行之递来的碗筷。

美人食膳总是优雅的,遮面的珠串撩至耳后,纤纤玉手拿着银筷。

那一颗颗去了核的甜枣被送至小嘴,朱唇微启、桃腮轻动。

陆行之缓缓移开眼,夹了去骨的鸡肉给她,又看向她头上繁复的凤冠。

“戴着不嫌重么?”

......重的。

头上的凤冠压得苏烟快要喘不过气。在陆行之来之前,她已有取下凤冠的念头,奈何隔间没有梳妆台、也没有伺候的婢女,她实在不便。

她没有马上回答陆行之的话,而是饮了口牛乳,用绣着木棉花的锦帕拭了唇角。

“不重,好得很。”

陆行之哑然,剑眉一挑。

就在这时,霍修染扣响隔间的大门:“偏殿无人,黄鼠狼出巢了。”

陆行之想了想,“莫非给我拜年去了?”

霍修染竖起大拇指,“陆哥英明。”

兄弟间无需过多言语,寥寥几句就能将事情讲清楚。

苏烟虽是听不太懂,但也猜到定然有事发生。

她拦下即将离去的陆行之,“我和你一起走。”

陆行之回眸,“你知道我去哪?”

苏烟长睫微掀,一双水润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

“不管你去哪,准没好事。你是我夫君,你若犯错会连累我。我得看着你。”

陆行之:“......”

分明是无聊、闲得慌,竟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他摸出一根红色的绸带,覆上她的眼,“呆会若是想吐,可让我停下。”

*

下一瞬,苏烟的腰际覆上一只大掌,她的身子

腾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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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上覆着红绸,看不清周遭的事物,完全不知道在哪,只能凭感觉抓紧身侧人的衣襟。

淡淡的薄荷香袭来,清冽,还有不容人拒绝的霸道。

是那么的熟悉。

头顶传来陆行之的声音,“不怕?”

苏烟摇头,发现自个没有呕吐的迹象,抬手扯去红绸。

一睁眼,发现两人身在云端、穿梭在天地间,脚下是皇宫的红墙绿瓦、大树蔷藤。

地面变得遥不可见,人影都缩成了一小团。

这......

“你何时学会的轻功?”

实际上,陆行之有借助外力,先是踩着屋顶瓦片跳跃,后来变成踩着树梢竹叶。只是他动作极快、身形敏捷,看起来像飞一样。

陆行之笑了,没有解释,微微偏头距离她远些。

“回去把凤冠卸了,恪人。”

这回苏烟没有怼他。

说不害怕是逞强而已,她头回飞这么高,难免心慌,不自觉靠他近了些。

她桃腮微红,悄悄松了手,箍着她纤腰的大掌力道却更重了。

她自然转了话题。

“我们私自出宫不会被人发现吗?”

“我若不想,无人有此本事。”,隔了一会儿,陆行之又道,“上京应只有一人能同我过上几招。”

至于那个人是谁,陆行之没有多提。

很快,陆行之带她来到一处高耸的屋脊,将她放在脊梁上。

苏烟适才发现,这是定国公府。

她和陆行之在藏香阁的屋顶上,苍郁的老槐树恰好遮住两人的身形。

她不敢乱动,往下瞧了一眼赶紧规矩坐好。

从他们的位置往外看,正好能看见兰宇轩——也就是他们的婚房。

苏烟:“既是回家,为何不走正门?”

要如此偷偷摸摸、神神秘秘的?

陆行之坐在屋脊上,一条腿弓着、一条腿随意地耷拉着。

他随手取了她头顶的凤冠,在掌心掂了掂重量,又斜了眼凤冠在她鬓角压出的红痕,问她。

“女人都喜欢口是心非么?”

苏烟:“......嗯?”

陆行之没接着往下说,指向兰宇轩院子里的长廊一角,示意她看。

角落里,月儿拽着一个昏迷的女子,磕磕碰碰往前挪。

她歇歇走走、走走歇歇,耗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拖进花圃从里。

苏烟看清昏迷女子的面容。

“怎会是......丁婉儿?!”

月儿何时和狐狸精杠上?她俩到底发生何事!

陆行之慵懒地往后仰,漫不经心道,“苏小姐一个月内,害人家痛失两次嫁入豪门的机会。还不许人家报复?”

被点醒

()的苏烟很快想通,脑补了一段狐狸精想加害她、被月儿意外撞见的戏码。

她很想知道具体的经过,说出来的话却变了样。

“我记得朝她扔石子、害她落水的人可是你。”

陆行之不否认,双手枕在脑后,勾了勾唇角。

这时,一个侍卫呈上精致的香筥。

“此物是丁婉儿留下的。”

香筥用以盛香,是房内常用之物。

陆行之接过香筥仔细查看,发现香筥内有机关,转动开合应另有乾坤。

苏烟,“......要不打开看看?”,又捂鼻离远了些,“你闻就好了。我对尘世尚有眷恋,想多活几年。”

陆行之:“......”

论谋杀亲夫,她倒是在行。

他随手扔了香筥,也不知扔到哪个旮旯去了。

管那香筥有毒没毒,反正不是好东西。

又指向花圃里昏迷的狐狸精,“你惹的事,你处置。”

“凭甚确定是我惹的祸?包公断案也不及你三分,”

苏烟不服。

“说不定是你貌若潘安、俊美异常,她对你‘心生迷恋’,才想要置我这个‘情敌’于死地。”

脱口而出的猜测,谁也没有证据,唯有等到狐狸精醒来审问,方可得知真相。

陆行之剑眉微蹙,却是没计较谁对谁错,只默默颔首。

“承蒙夸赞,某确实生得不赖。”

苏烟听不下去了,对侍卫交待,“将人抬去喜林堂,交由苏二婶处理。”

*

定国公府外,停着一辆明黄色的龙辇。

陡然,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晃了一下。

守候的小太监没看清,只听到龙辇里有东西掉落的清脆声响。

小太监跨上龙辇,发现地毯上躺着一个精致的香筥,外形和乾德宫常用的一模一样。

这种香筥,多盛安神之香,永康帝每每出行都要燃上一二。

“哦,原是香筥掉了。怎么合上了?”

小太监打开香筥。

*

定国公府内,永康帝负手走向兰宇轩。

他的身后,跟着步伐紧凑的曲公公。曲公公手里端着青花瓷盘,盘子里装着醇香的交杯酒。

这一幕被坐在高处的陆行之和苏烟瞧见。

苏烟:“皇上怎么来了?”

陆行之柔和的目光刹那间变得阴寒,如即将出鞘的刀锋,尖锐且锋利。

然,这些情愫很快被他掩下。

他眼中重新浮现出玩世不恭的懒散。

“问问就知道了。”

几个跳跃间,陆行之带着苏烟出现在永康帝面前。

“臣叩见皇上。”“臣女拜见皇上。”

永康帝显然没料到,怔了半晌,笑道,“朕打算给你们一个惊喜,没曾想你们提前回房。也好,交杯酒嘛,朕就想看着你们喝,沾沾

喜庆。”

言罢让曲公公为二人呈上交杯酒。

御赐之物、皇恩浩荡,不管是否愿意,也需感恩戴德接下。

婚房内,陆行之和苏烟同坐在床榻前,手腕互交,同时饮下交杯酒。

暗地里,陆行之的手不动声色抵在苏烟的后背。

苏烟感觉很奇怪。

那口酒裹在口腔,像是被什么卡住,怎么都吞不下去。

她只好含着酒、抿着唇,浅浅一笑。

陆行之倒置空了的酒盏:“多谢皇兄!”

永康帝大笑,连声说好,似发自肺腑为两位新人高兴,送了好些祝福语。

洞I房之礼耽搁不得,永康帝没做久留。

永康帝走后,婚房内剩下陆行之和苏烟两人。

陆行之收回抵在苏烟后背的手。

没了束缚,苏烟自然而然喝下那口酒,侧眸看见陆行之一拳打向腹腔——“哇”地一声,扭头吐了。

四目相对。

苏烟:“......你吐了?”

陆行之:“......你喝了?!”

*

永康帝走向龙辇,想起陆行之和苏烟喝了‘销魂’,他整个人止不住的兴奋。

虽说无论他到不到现场,那两个蠢货都得喝,可亲眼瞧见实在刺激。

呵!

龙辇内,熟悉的熏香肆溢。

他深深地吸一口,激动得近乎颤抖。

心底那些邪恶、龌龊、病态且扭曲的念头不断地攀爬、不断地疯长!

他额上青筋直冒,眼底是肆虐的红。

他抽出一把匕首,在自个腿上快速割了一刀。

肌肤被划过的痛感加剧,他忍不住舔I舐刀上淋漓的鲜血。

石狮旁,两个侍卫抬着一个昏迷的女子。

许是怕冲撞皇威,侍卫们垂首跪在路边一直未动。

隔得不算近,永康帝看不太清女子的脸,仅从婀娜起伏的身段上判断,对方定是个妖娆的小美人。

他晃动手中的匕首,忽地邪I魅笑了。

“去,把那姑娘抬上来!”

*

婚房内,陆行之使了很多方法,也没能让苏烟吐出那口“吞下的酒”。

情急之下,陆行之给她喂了一大把解药,也不知究竟能解啥,反正吃了没啥害处。

苏烟算是明白了,陆行之要防的人是永康帝。

而他和永康帝,表面看似“君臣情深”,实则危机暗涌。

这道御赐的交杯酒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谋害”。

不管怎样,苏烟喝了酒。

酒里有没有毒?

她究竟会不会死?

两人面对面坐在矮桌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相对无言。

与其说等天黑就寝,倒不如说等毒发。

苏烟素来理性,很快将自个的身后事想了个遍。

她这一生虽然短暂,但还算精彩。家人疼爱、友人怜惜、夫子器重......这十七年里也没甚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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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她不愿父亲面对失去爱女的痛苦,她走得也体面。

可再理智的人呢,一想到自个恐会身亡,也不□□露出不同与往常的伤感。

“我墨兰苑的西厢房内,放着一箱金子。你替我交给二婶,她攒这些钱不容易,日后还得娶儿媳妇。”

陆行之正细细地观察她的面色,见她并无异样。

他取下温着的茶盏倒茶。

他没有抬眸,“你刚才说什么?”

苏烟:“我死后把我的嫁妆还给我爹吧,我想你爹娘能同意。”

这些嫁妆是她爹多年的积攒,够她富贵一世、精致半生。

既然她没福享用,还是留给爹爹处置。

陆行之拿着茶盏的手一顿,凝视着她的眸光变得意味难明。

“嗯?大夫不是说了?你没事。”

“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她神色戚戚,难得悲切,“我死后将我葬在我娘身边,我很想她。”

陆行之失笑,递给她一盏温茶,“这恐怕有点难。”

毕竟是几十年以后的事,谁知那个时候他是否活着?万一他走在她前头呢?

苏烟可没想这么多,一口温茶下肚,干涩的喉间暖呼呼的,心境也好了些。

“有时候你真的很惹人厌,我很想将你一起带入地府......算了,考虑到爹娘舍不得你,还是罢了。”

陆行之:“......”

这就不对了。虽然他这些日子没搭理她,也不至于被她判处死刑。

“别瞎想。你不是要签协议么?”陆行之说,“签,现在就签。”

“协议”两个字让苏烟瞬间清醒,倒不是她非签不可,只因这是两人气了好几天的矛盾。

陆行之决定签协议,意味着他向她妥协、意味着他愿意为了婚后的生活做出改变。

她来了精气神,“马上,我把协议拿出来。”

她走到梳妆台前,从左下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红木箱。

小红木箱模样甚是精巧,外头用一把漂亮的金锁罩住,里面没放金银珠宝、没放房契典据,仅有一份拟好的协议。

协议上尚有被他气恼折过的痕迹。

“你真是......有心。”,他沉沉一笑,语气甚是压抑,也没看协议,只说,“我有两个条件。”

“一,你需得遵守为妻之道,不得相看旁的男子、更不许同旁的男子往来;”

“二,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我不同意,你不能提和离。”

这些条件于寻常夫妻而言,并无多大不妥。

举案齐眉、忠贞诚实、遇见困难不逃避相濡以沫......

可他们不是寻常夫

()妻,她有自个的小性子。

“那你也不能勾I搭外头的女子,而且,而且我不同意,你不许碰我。”

她说这话时,美目里蒙了一层迷离的霏雾,委屈得好似他曾欺负过她千百回。

他觉着好笑,恍然间记起霍修染的‘预言’,说他极可能新婚之夜做和尚......乌鸦嘴真还说中了。

他必须保留最后的坚持,那是男人的尊严。

“我要睡床。我不会睡地上,也不会睡软塌。”

苏烟:“......”

放心,她不是孬种。来日方长,她断不会委屈自己。

他的语气坚决,她亦寸步不让。

她用锦被做界,在拔步床中间隔出一道分界线。

“一人一半。谁也别越界、谁也别碰谁。”

陆行之微晃手中的茶盏。分明是清甜的金银花,裹在口腔全成了淡淡的凄苦。

他仰头猛灌了一大口,目光清朗地看向她。

“甚好。”

*

许是解决了这几日的烦恼、又许是交杯酒对她真的无害,总归她现在甚是轻松,连着身上的疲乏也一扫而光。

她唤了如意如薇进来伺候,卸了妆、用珍珠粉敷了面,又去浴室沐浴更衣......等她忙完回到婚房的时候,陆行之已着里衣躺到拔步床上。

他还算拧得清,沐浴过后穿得严实,睡在拔步床里侧,没越界。

苏烟:“对了,娘亲让我掌管兰宇轩的账务,把你的小金库给我了。”

陆行之虽是个纨绔皇族,但在金钱上,从不似其他贵公子般挥霍。

相反,他素来很有规划,十六岁起投资商铺、赚得盆满钵满,名下的房契地契数不胜数。

陆行之:“......!!!”

什么时候?

苏烟,“就是你不搭理我的时候。”

姚夫人说了,甭管男人多横,只要抓住他的经济命脉,就能吃定他一辈子。

不理人?

没关系,没钱了自会回来。

陆行之,“那岂不是我支点钱还得问你要?”

“是的。”

陆行之语塞,睁眼望着头顶大红色的蚊幔,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苏烟,“不过你放心,我无意管你。明天敬茶的时候,我会和娘说清楚,把金库的钥匙还给你。”

她和他只是协议夫妻,没必要在金钱上束缚他。

她亦不愿给自己添麻烦。

“还有一事,”苏烟顿住,莹白的粉颊浮上一抹红晕,“我提前备了猪血,在衣柜的最下方。”

她早料到今夜两人不会圆房。

洞房花烛夜,新娘未有落红必招人笑话,管事的麽麽和娘亲也会询问缘由。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做戏得做全套。

陆行之,“......你懂得还挺多。”

苏烟,“难道我要对外

说是你身体不行么?”,见陆行之面色沉郁,她又道,“需要我替你摇床么?”

陆行之恨恨地闭上眼,咬着牙:“多谢。”

*

晚风轻拂、红烛摇曳,银辉洒在雕花的木窗上,映照出窗畔婀娜的人影。

窗外,宾客散去、仆从退下,满院除了寂静,只剩下篱笆墙上交I缠的三角梅花。

苏烟合上书册,揉了会发涩的眼,熄灭红烛。

他......应是睡下了吧?

先前“吱呀”“吱呀”的摇床声清脆,也没能将他吵醒,应是睡得安稳。

她迟迟不肯上I床,是因脸皮太薄。

不管她嘴上如何逞强,要和男子同塌而眠,她委实难为情。

更何况他久经沙场的气势强势又浓烈,让她无法忽略。

她在床畔站了一会儿,终究抵不过睡意,轻手轻脚爬上床,僵I硬地躺下。

夜深人静之时,是她清浅且匀净的呼吸。

黑暗中,陆行之睁开眼。

屋外房顶上传来纪沐尘和霍修染的对话声。

——“我赌一百两银子,陆哥今晚肯定睡不到嫂子。”

“你蠢啊,这还用赌吗?他连床都上不了。”

“没这么憋屈吧?我不信。”

“看看?”

“看看就看看。”

房顶上有瓦片被小心揭开的轻微声响。

陆行之一记飞刀射I向房顶,“滚!”

侧头,他看向身畔熟睡的她,细长的桃花眼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苏烟在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中醒来。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感觉脑子混沌得很,仿佛一夜之间忘记所有事,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是谁?

这是在何处?

她又在做什么?

她茫然地侧身,发现枕畔有个俊美白净的男子。

......这?

她蓦然一惊,拢紧身上单薄的中衣,抬手就是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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