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禹行已经什么都听不下去了。
他拉着卓姐的手一松,整个人都跌坐到了地上。
他小腿发抖,手也发抖,肩膀也发抖。跌坐到地上的一瞬间,就手脚并用地朝着小孩的方向爬过去。
“我们走!我们快走!”这声音太尖利了,听得雾气中其他的队友们都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卓姐……”有人小声道,“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要不先把他打晕吧?”
比起他们旁边的正常队友诸昊晨,好像丘禹行看起来更不正常一点,卓姐身后的几个队友们脸上甚至都有点微不可查的恐惧了。
“你们也快跑吧!都跑啊!”丘禹行在地上一边爬行一边大喊,“离他远点!诸昊晨他死了!他早死……”
“啪”地一声,卓姐一个手刀砍到了丘禹行的脖子上,随着这个手刀,他终于安静地躺在了地上。
“呼……”不知道是谁轻轻舒了一口气。
雾气中又恢复了刚才的宁静。
丘禹行浑身又是泥又是血地躺倒在地上,几秒钟前的恐惧凝固在他的脸上,在被打晕的上一秒,他眼中的泪水真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泡得他眼角的伤口有些微微泛白。
“丘禹行别是上次留了太大阴影,然后受刺激了吧?”有人小声开口。
“估计是他自己一个人,自己瞎自己。”很快有人接话。
“诸哥,他说你死了是什么意思?”有人心有余悸地小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诸昊晨语气很不好,“任谁莫名其妙被人说死了都不知道吧?”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行了,”卓姐开口,“来个人拖一下他,我们先从雾里出去再说。”
“小朋友,”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孩,“刚才发生了什么你能和我们说一下吗?”
小孩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甚至要比另外几个队员还要沉静,他往前走了几步,口齿清晰道:“刚才我和这个哥哥一起在雾里走,哥哥姐姐们忽然说前面有哥哥的队友,所以哥哥就过去找队友,然后哥哥的两个队友打了起来,哥哥很害怕,就抱着我跑了。”
“这小孩居然没看见诸昊晨的脸?”小唐压低声音。
雾气太浓了,只要距离远一点就只能看见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这小孩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但却又句句缺少一点关键信息,他是真的没认出来诸昊晨还是有意隐瞒了这个信息?
“继续往下看看呢……”袁山鸣皱了皱眉头,看向了人群。
“两个队友打了起来?”卓姐身后的队员们对视了一样,有两个人走出来,主动抬起了地上了丘禹行,而剩下的人则是有点紧张地把小孩围在了中间。
“小朋友,你又看见是什么样的队友打起来了吗?”
“我没有看见脸,姐姐。”小孩回答。
“那……”提问的那个女生想了想,“你看见的是哥哥还是姐姐啊?”
“两个哥哥。”小孩回答道。
“两个男的?”几个队友对视一眼,有人低声道,“不会是小顾和扬子吧?这俩本来关系就不好,在雾里打起来也正常。”
“他俩上次不就在怪谈里面打起来了……小丘去拉架还被打了一拳,气得戴哥压着这两人道的歉。”
“小顾和扬子昨晚穿的什么?”
“好像都是黑色的冲锋衣……”有人回忆。
“小朋友,”提问的那个女生蹲下来,平视着小孩的眼睛,“你看见的是不是两个穿着黑色外套的哥哥呀,其中一个长得很高,头发很长。另一个哥哥的耳朵缺了一半。”
“我没有看清楚,姐姐,”小孩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姐姐,我们能快点走出去吗?我有点困了,哥说小孩不好好睡觉的话会长不高。”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有点含含糊糊了,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合了好几下,看样子是真的困了。
小孩子的瞌睡总是来的很快,精力全部消耗完之后就不由分说地进入睡眠模式,周围的队员们显然没有带过小孩,大家都没什么经验,一看小孩困了,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你你你别睡啊!”提问的女生一下子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放了,“我们得走出去啊!走出去之后才能睡觉!”
“卓……卓姐!怎么办啊!”她紧张地看向卓姐。
“先别问了,这个雾太奇怪了,我们先出去,这小孩的话……”卓姐开口,“我们先带着他出去吧,总不能丢雾里。他不是帮派大哥家的孩子吗,怎么也会进入这个雾,我们明天早上得问问。”
大家纷纷点头,算是同意了卓姐的安排。
小孩看上去昏昏欲睡,有一个带着眼镜的男性队友把小孩抱了起来,剩下几个队友抬着晕倒的丘禹行,卓姐在前面带路。
估计是他们已经走到了雾气边缘,这次,没有等小孩开口指路,人群跟着卓姐的领路,走着走着就从雾气中走了出去。
若有若无的雾气消失之后,四周又浸入了一片黑暗中。
只有旁边的房子有细细一条缝的光亮,微微照亮了门前的一小片空地。
“这是哪?”有人紧张地四处环顾。
他们是第一天到暴力之都内,根本对这里谈不上熟悉,更不用说这里是紫街内,一个暴力之都大部分市民也不熟悉的地方。
“好像还没有出紫街……”卓姐四处环顾了一圈,“这里应该还是在紫街内……”
看上去这些建筑还是很老旧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暴力之都外面建筑的现代化。
“问问小孩认不认路?”有人开口道。
“他睡着了,”抱着小孩的那个戴眼镜男人有点尴尬,“刚才走着走着,他嘟囔了一句哥哥我真的好困,然后就没有声音了,我本来还以为是他累了,结果刚才一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要叫醒他吗?是不是不太好啊……”他有点拿不准注意。
“……算了,先让这小孩睡吧,孩子嘛,都这样,”卓姐有点无奈,“还好我早有准备,我们居住的那个院子是在南偏西35度左右的位置,我带指南针了,我们往回慢慢走就行了。”
从雾气中脱离,大家的脸上也多少带上了轻松,拖着丘禹行的那两个人队员笑骂了一句这小子平时看着体型匀称,结果居然抬起来这么沉。
抱着小孩的那个男人赶紧开口:“嘘……你们小声点,这小孩睡着了,别吵醒,好歹也是帮派大哥家的孩子……”
虽然暴力之都没有像是戴权所希望的那样阻挡住这个雾气的出现,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借宿在人家院子里,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对人家的孩子客气一点总是应该的。
远处的街道上突兀地传来几声很远的枪击声,大家一个激灵,声音一下子小了不少。
“说起来……”有人好奇道,“那个帮派里不都是男的吗?这小孩妈妈呢?”
“你管那么多!”他队友不客气道,“人家在房子里面没出来呗!”
“暴力之都里面这么乱,这里还是紫街,他们还是帮派……”不知道是谁小声道,“说不定死了呢……”
“那谁是他爸啊?纹身那个?”
“不像啊,这小孩长得哪有那么凶,他爸是另一个瘦高个吧?我感觉这小孩眼睛和鼻子随他……”
“真的吗?我看看?感觉不像啊……这小孩妈妈真死了?会不会是那什么……未婚先孕之后生下孩子就跑了什么的……”
“大晚上的没事干了啊?在背后编排人家父母?”卓姐停下脚步,不客气地提高声调呵斥道,“孩子还在这呢你们就猜起来了?怎么好奇不如明天亲自去问问人家,也好过在背后猜来猜去吧?!”
大家的脸色都有点尴尬。
卓姐似乎是这个队伍中仅次于领队戴权的存在,大家被她骂了,也不敢回嘴,只能悻悻闭上了嘴,脸色都不太自然。
大家沉默地往前走了几步,就在这时,走在最后的那个女生忽然小声开口:“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脚步声?”人群有点茫然。
旁边的触发者们也停下了脚步。
“坏了,”狄塔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他们怕是直接走到紫街边缘了!刚才这个卓姐的声音太大,会把城市护卫队吸引过来!”
“城市护卫队,不是不进紫街吗?”黄毛有点紧张。
“不一定,”狄塔看了周围一圈,往前走了几步确认了一下,“这里是紫街的边缘,这一片没有帮派,住在这里的都是散户,不归帮派管,城市护卫队有时候也会顺带处理这里的死灵和鬼怪。”
这就麻烦了。
这些幻境中的新人显然不知道暴力之都的夜晚存在城市护卫队。
戴权匆匆带着他们进入这里,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们生活在暴力之都内需要注意的事项和禁.忌,打头的那个卓姐甚至手里还用手机打着手电,丝毫不知道这里的夜晚为什么要保持绝对的黑暗。
“这是要出事了……”狄塔低声。
“塔子姐,你见过城市护卫队吗?”小唐好奇道。
“没有,”狄塔很果断地回答道,“在暴力之都里面,见过城市护卫队的人都死了,能活着从夜晚的暴力之都等到天亮的,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城市护卫队。”
“那今天……”白烬述顿了一下,“你可能要见到了。”
他们都要见到了。
狄塔一愣。
“小阮,你听见脚步声了?”幻境中的人对于自己即将遭遇的事情一无所觉,卓姐停住脚步,有点奇怪地问道,“你确定?”
这叫小阮的女生似乎听力异常的好,她竖着耳朵停了半天,笃定地点了点头:“我确定,而且这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好像……”她顿了一下,“是冲着我们来的!”
已经不用她说了。
那个声音已经越来越大,现在,就连这里的普通队员们也听见了。
非常凌乱非常快速的脚步声。
似乎正在有成队的人朝着他们靠近。
这脚步声听起来来者不善。
“快躲起来!”卓姐的反应快极了,按灭手机灯光的一瞬间,整个人就朝着旁边的房子翻了过去。
这里的房子都是平房,有些房子偶尔带了点小院,她应该是练过,几下蹬着墙就上了屋顶,飞快把自己的整个身体缩在了屋檐后。
“小孩给我!”她在上面低声喊了一声,“扔上来!”
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非常懂事的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趴在男人怀里。
那个带着眼镜的男人把小孩扔上去,整个人也连滚带爬地翻上了墙。
街道上的几个新人也慌了。
小孩能扔上房顶,但丘禹行不行啊!
这么大一个大活人,要怎么办?
“小丘!小丘!”拖着他的一个队友喊了几声,终于宣告放弃,“把他放到墙角吧!快走快走!”
到了这个地步,队友的安全确实不如自己的安危重要。
几个抬着丘禹行的人把他藏在墙角,纷纷也爬到了墙上。
街道一瞬间空空荡荡,只剩下房顶上新人们紧张的呼吸声。
“放平呼吸。”卓姐用气音低声道。
呼吸声静下去了一点。
与此同时,随着周围的安静,远处不断靠近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明显了。
狄塔的呼吸明显重了很多。
“暴力之都里面……这么多年,”她靠着墙,声音都有点不稳了,“从来没有人见过城市护卫队到底是什么样子。”
比起那些在其他区域虚无缥缈的传说,在暴力之都内,真正的传说无疑就是城市护卫队。
它真实存在,毋庸置疑,并且出现在每一个暴力之都的夜晚,人们知道它在那里,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的见过它。
或者说,见过的都死了。
城市护卫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大家对视一眼,虽然反应没有狄塔那么大,但眼中装着的都是好奇和探究。
远处城市护卫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街道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正常无比的人影。
看起来和任何一个暴力之都的市民没有区别。
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奇怪的扭曲的器官,没有像是鬼怪一样的外表。
就是一个正常的人。
透过那个没有完全避光的房屋大门,所有人甚至能看清那个人从那里路过的时候,灯光映照出的五官轮廓。
那是个国字脸的男人。
一个正常的,长着人类的五官和脸,和人类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的男人。
狄塔愣住了。
“人?”她下意识往前跑了几步,“就是人?”
当然没有城市护卫队的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越来越多的护卫队成员出现,他们从狄塔身边无比自然地跑过,和他擦肩而过,狄塔在人群中愣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就是城市护卫队?”
这就是暴力之都中这么久以来见到就会死的护卫队?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小唐抱胸,语气很吊儿郎当,“我还以为是这些人太丑了所以才不能见光呢。”
“我也以为……”黄毛诚恳道。
“这就是城市护卫队啊?”袁山鸣新奇地看了几眼,“这不就是人吗?”
白烬述也摸了摸下巴:“这些城市护卫队的成员,看着确实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不如说,他们就是正常人。
不是鬼怪不是死灵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传奇生物,就是正常人。
甚至他们嘴里说的也是中文,他们之间还会交流。
“不应该啊……”狄塔站在人群中,表情很茫然,“不应该啊……”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偏偏就是没想到,城市护卫队实际上就是一群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的人。
蜂拥而至的城市护卫队成员看到了被放在墙角的丘禹行,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判断友方和他人的,随着几声——
“不是”
“无法辨别?”
“那就动手。”
墙角晕过去的丘禹行就这么被他们处理掉了。
城市护卫队果然不进紫街,处理完丘禹行之后,他们四处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房顶上的其他队员,于是又浩浩荡荡的退了出去。
整个流程训练有素,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等到城市护卫队离开很久后,房顶上的新人们才颤颤巍巍下来。
丘禹行原本躺着的地方已经只剩一具尸体了,有人壮着胆子去试了一下他的呼吸,压低的气音中带上了恐惧的哭腔:“死了。”
丘禹行的身体都硬了,脸上的皮肤冰凉,已经没有了活人的体温。
一个队友就这么死在面前,一群人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小院中。
身后的触发者们也随着他们一起回去。
除了有点不可置信的狄塔,其他人的脸上倒是没有太多情绪,小糖一路念叨着“就这?就这?”,听得袁山鸣没忍住拍了拍她的肩让她收敛点。
小院内,随着雾气中所有人的离开,院子中的人也都醒来了。
紫街深处没有城市护卫队会进入,老关扯着戴权的衣领,声音很愤怒:“我他.妈问你,小孩呢!”
“小孩呢!”
瘦高个男人也没有打圆场,他披着一件外套站在院子中,脸色很不好,嘴里叼着一根烟猛吸。
在他的脚下,一地烟头。
“大哥!”院门口,眼镜男人怀里的小孩匆匆跳下去,朝着男人的方向跑去,“大哥!哥!我没事!”
那个瘦高男人猛地抬头,丢下手里的烟,就冲了过去。
“有没有伤到哪?不是说今天晚上不要出去吗?哥说的话你不听了是吧!谁让你出门的!”他语气越说越凶,手上的动作也急促无比,掐着小孩的下巴四处查看了他脖颈附近的皮肤,又翻开他的手,撸起袖子检查胳膊,在发现小孩手腕上出现了一个青紫痕迹之后脸色一沉,像是要杀人,“谁干的!”
“这个是……”小孩迟疑了一下,“带我出去的哥哥。”
“谁?”瘦高个男人的眼神带刀子似的,死死盯住了刚刚进门的一群人,“指给哥。”
“哥,”小孩轻轻抓了一下他的手,“那个哥哥死了。”
瘦高个男人的眼神一顿。
“到底怎么回事?”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想要从身侧摸一根烟出来,却发现烟已经被自己抽完了,只好有些暴躁地咬了咬下嘴唇,抱起小孩走到了戴权身边。
“戴权,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他语气严肃,“小孩就在这,你们到底遇见的是什么东西!”
“小卓……”戴权脖子上一圈勒痕,看上去是刚才被满臂青龙的老关提着衣领时勒的,他的表情也很严肃,“怎么回事?”
卓姐愣了几秒,看了一眼院子里面乱成一团的队友和混混们,还有两个发现小孩丢了之后显然开始发疯的帮派大哥,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道:“我不太清楚这个小朋友是怎么出现的,他是被丘禹行带出去的,但是丘禹行现在已经死了。”
“根据我们的经验,只有雾气中所有醒来的人全部离开雾气,雾气才会消散。在此之前,所有雾气中的原住民都会陷入沉睡,小丘生前是为了让雾气消散所以才带着孩子离开的,”她想了想开口,“所以……我们也想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会醒着?”
她说到后面,语气已经有点小心翼翼。
显然,由于丘禹行把孩子带了出去,现在帮派中的两个大哥和他们领队之间爆发了很大的冲突。
她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反问回去对不对,但丘禹行死了,连带着他为什么会带着小孩离开院子,他在雾里遇见的队友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会认为诸昊晨死了,都变成了未解之谜。
这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雾里,也变成了一个问题。
两个帮派大哥对视一眼,瘦高个男人忽然对着小孩开口:“你先去房间里面睡觉。”
“好。”小孩看出他们是真的生气了,也异常乖巧地答应。
等到把小孩送进房间里,满臂青龙的老关才抬眼看向戴权:“到底怎么回事?”
戴权看了一眼小孩的方向,深呼吸一口气:“这事儿要不明天早上起来咱们再说……”
“就现在,”瘦高个男人坚决道,“这孩子和你有关,现在,说清楚。”
戴权深吸一口气。
“小孩不是原住民。”他说。
“三年前,我带了一个队伍,”戴权缓缓开口,“这个队伍里面,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女队员,是个孕妇,难产死亡之后因为求生欲过强又获得了进入投资行的机会,成为了我队里的新人。”
“小孩是她的孩子。”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抬头看向所有人。
这下,不光是院子里的人愣住了,就连旁边一开始对小孩有着各种猜测的触发者们也呆在了原地。
“这是个投资行里面流传很久的bug!他那个队员卡了个bug!”袁山鸣见多识广,顿时叫出了声。
“投资行只会给一个人重活的机会!但是那个队员是两个人!”
这下,大家是真的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