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侍卫拦在院门口,低着头不敢跟郑鸳儿对视,却也不敢让步。
“夫人身怀六甲,还是在院子里休息比较好,否则侯爷追究起来,奴才们担不起这责任……”
“侯爷若是真的追究下来,我一个人当便是,不会牵连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可若是你们再挡下去,我就要追究了!”
“曹婆子!”郑鸳儿一声令下,院子里的下人们便往外冲,可她们这些人对付一些小厮婆子什么的还好,如今眼前的是一众带刀的侍卫,她们怎么也越不过这些人去。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东院的人,李玄匆匆赶来,只见郑鸳儿脸色难看地盯着他。
“元礼怎么了?”
李玄叫停侍卫,为难道:“我不是派人告诉你了吗?元礼外出游学,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这段时间你好生休养,等孩子生下来了我带你去找元礼可好?”
郑鸳儿死死地盯着他:“那你说元礼去了哪里?跟谁一起出去游学的?仁成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李玄仿佛松了口气:“是了,元礼怕你担心,所以把仁成留下来了,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话,我就让仁成来回你。”
郑鸳儿脸上没有波澜:“那你把仁成叫来吧。”
郑鸳儿转身回到屋里,坐在椅子上,忍着腹中难耐的绞痛,心里已然兵荒马乱。
倘若李玄跟她说,仁成跟着元礼离开了,郑鸳儿反而会相信。
因为自打她派仁成去照顾元礼的那一天起,两人就几乎没有分开过,元礼走到哪儿,仁成便跟到哪里,绝对不会出现元礼一个人出门游学、将仁成单独留下的情况。
所以李玄一说出让仁成来见她的话,郑鸳儿便立刻明白,元礼果真没有出府。
没出府,却还不来见她,可想而知是身体出了问题。
上次服用了梦归仙,元礼都还好好的,这次会是什么病能让元礼连亲自请安都做不到?
仁成很快被带来了,他跪在郑鸳儿面前,低垂着头。
郑鸳儿问他:“仁成,大少爷去哪儿了?”
仁成低着头按照李玄给他的答案慢悠悠地说了一遍。
郑鸳儿却盯着他不放:“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仁成,你是我亲自派到元礼身边伺候的,元礼是最相信你的人,我也一样相信你。”
“你知道若是你骗了我,会发生什么的,对不对?”
“若元礼有个三长两短,我是绝对不会独活的。我也知道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但我们起码能在分别前再见一面,你说呢?”
听着郑鸳儿的话,仁成便知道对方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只差他的话来印证这个猜想。
仁成缓缓抬起头,看了眼李玄,后者的眼神暗沉中带着威胁,似乎若是仁成敢说出实话,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
仁成又看向郑鸳儿,她仿佛绷着最后一根弦,只要得知真相,就会彻底崩塌。
仁成忍不住想到自己来时,大少爷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心中就一阵慌乱。
他该怎么办?
“仁成。”月芽唤他。
当初仁成能去大少爷身边伺候,就是因为认了月芽这个姐姐,这两年来仁成也没少跟月芽来往,两人关系越发密切。
仁成是真的把月芽当姐姐看的。
月芽也猜到了什么,其实若为了郑鸳儿的身体着想,仁成确实不该说实话。
可即便如此,郑鸳儿就不会担心了吗?
月芽如今已经学会站在主子的角度着想,倘若主子不知道大少爷的情况只会更加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只会更加危险。
“仁成,你若不说实话,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弟弟!”
听到最后一句话,仁成终于下定了决定,咬了咬牙,给侯爷磕了一个头,又起身看向郑鸳儿道:“夫人,您快去看看大少爷吧!”
“他不知为何病了数日,侯爷请了好多大夫来瞧,都看不出异样。今日奴才来的时候,大少爷已经说不出话了,夫人快去看看大少爷吧,只怕、只怕是最后一面了!”
郑鸳儿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只觉得肚子往下坠,连骨头缝都跟着疼了起来。
她心里乱成一团,慌忙地扶着月芽的手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跑:“元礼!”
李玄一脚将仁成踹倒,恨声道:“狗奴才,你以为你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阳奉阴违,爷非亲自拔了你的舌头!”
郑鸳儿一把拉住李玄的胳膊,声音哀求:“侯爷,侯爷……你带我去见元礼,好不好?我求求你。”
“我不能没有元礼。”
李玄攥住她的手腕,声音温柔却冷漠:“我知道,鸳儿,你知道你着急,可眼下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你去看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让你们更担心彼此罢了。”
“你若是不能平安生产,元礼也不会安心的。”
“我不管!”郑鸳儿满眼通红,几欲泣血,“元礼是我的孩子!我养了他这么多年,难道还敌不过我肚子里未曾谋面的胎儿吗?”
“你若是不让我去见他,我现在就去死!”
身居下位的人,没有其他反抗的方式,她唯一能利用的只有自己的生命。
她用自己的生命威胁李玄,倘若他不同意,她就只有杀了自己。
“……”
李玄盯着她的眼睛,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开口:“扶夫人去见大少爷。”
得到李玄的回答,郑鸳儿连忙奔去。
一众婆子丫鬟七手八脚地扶住郑鸳儿,生怕她摔倒。
一路上郑鸳儿想了无数种可能。
在看到元礼的一瞬间,郑鸳儿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
“元礼……”
郑鸳儿扑到床边,床上的元礼闭着眼睛,呼吸微弱。
外面嘈杂极了,她听不清外面的声音。
别说外面,就连大夫在她耳边说话,她也一样听不到。
她仿佛只能听到元礼的呼吸声——那么轻,那么浅,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寂静下来。
“元礼,娘亲来看你了……”郑鸳儿抓住元礼的手贴在脸上,元礼的手好凉。
曾经元礼总是会在雪夜风尘仆仆地走进屋里,笑眯眯地握住娘亲的手说:“娘亲的手真凉,我给娘暖暖!”
现在外面日头高照,阳光明媚,元礼却满身冰凉。
“鸳儿,让他好好休息吧。”李玄拉着郑鸳儿起身。
郑鸳儿扭头看向他,眼神充满怀疑:“京城中那么多赫赫有名的大夫,治不好一个孩子吗?”
李玄皱了皱眉:“不要怀疑我,鸳儿。”
“我说过我会好好教养元礼,就像教养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郑鸳儿的呼吸却越来越重,她忽然听到月芽捂住嘴巴惊呼:“主子,您、您流血了!”
郑鸳儿后知后觉低下头,果然看到自己裙子上沾满了鲜血,而自己满心难以发泄的情绪,竟让她感知不到任何。
看到血的一瞬间,失重感开始涌上大脑,她眼前止不住地晕眩。
在她往后仰倒的刹那,李玄适时接住了她,惊慌道:“快叫产婆!”
出了屋子,郑鸳儿的状态已经更差,但她的听觉却越发敏锐。
她听到身边每一个人在忙碌的声音,以及——院子外的人。
那是流莹在叫喊。
“我有解药!我知道解药!”
“求侯爷见我一面!”
……流莹有解药。
郑鸳儿撑着身子看向李玄。
他听到了,郑鸳儿确信他一定听到了,可他的眼神淡漠,置若罔闻。
……郑鸳儿怔愣住。
她早该知道,李玄是如何淡漠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产生真正的感情?
李玄想要和她有一个孩子,不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希望元礼以后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郑鸳儿能有另一个孩子寄予期望活下去。
郑鸳儿猜到了一些,却没能猜到全部。
她定定地盯着李玄,在快要昏厥的前一刻,她死死地抓住李玄的衣襟,用力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她贴在李玄耳边,咬牙道:“元礼,是你的儿子。”
“……”
李玄整个人呆住了,直到月芽从他手中接走郑鸳儿,他才慢慢回过神。
“……什么?”
李玄喃喃道。
郑鸳儿说什么?
元礼是他的儿子?是名义上的,还是说……真正意义上的?
李玄本是不确定的,可看到已经昏厥的郑鸳儿,又想到方才郑鸳儿的充斥着痛恨的语气。
似乎是真的。
李玄迟疑片刻,还是匆匆交代月芽一句“好好照顾夫人”,便转身让姜玉带流莹进来。
流莹已经求见了李玄和郑鸳儿好多次,都没有结果。
一开始她想把解药一事偷偷告诉郑鸳儿,可李玄不准她去见郑鸳儿。
后来她想去见李玄,可她刚说出元礼可能中毒一事,李玄便沉了脸色把她赶出来。
直到那一刻流莹才明白,李玄不是真的想救元礼。
也是,七爷找的毒是很罕见,可全京城的大夫几乎都来过了,怎么可能一点也看不出来?
最可能的结果只有一个——他们知道怎么解毒,也开出了方子,但李玄拒绝诊治元礼。
所以她听到郑鸳儿来到东院的第一时间便奔了过来。
既然说不动李玄,她至少能让鸳儿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不定鸳儿会给她一个机会呢?
“你说你知道元礼中的是什么毒?”
流莹进来之后没有看见郑鸳儿,只看到了李玄,她不知道李玄的态度,但既然已经进来了,她就不能不说。
“是,奴才手中就有解药。”
流莹双手递上去,这是她这几日提前备好的。
她甚至想过,如果李玄一直不让她见郑鸳儿,她就偷偷溜进来,把解药喂给元礼。
“你为什么会有这药?”李玄一边让姜玉收走她的药一边问道。
流莹继续说:“是七爷给我的。”
李玄嗤笑一声:“你背叛七爷了?”
“你不是最忠诚于他的吗?”
这话充满讽刺意味,流莹却不知道从哪里鼓足一股勇气,抬起头直视着李玄:“侯爷其实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您自从得知元礼中毒的一刻起,估计您就猜到了是谁下的毒,可您装作不知道,不就是想让七爷背下这个锅、替您杀了元礼吗?”
李玄笑容淡了淡:“你凭什么这么说?”
流莹抿了抿唇:“元礼是夫人和那个人的孩子,如今侯爷和夫人的孩子就要降生了,您自然不希望夫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元礼身上。”
“可您忘了,元礼对夫人有多么重要。”
李玄倚在椅背上,神色不明:“那又如何?等她生了我们的孩子,就会将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我们的孩子身上,到时候元礼在与不在又有什么两样?”
他之所以一直留下元礼,就是为了能握住这条牵制着郑鸳儿的线。
现在他有了另一条线,这一条自然就没用了。
流莹却鼓起勇气扬声问:“如果说,元礼是侯爷的呢?”
“虎毒不食子,侯爷想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吗?”
……
李玄猛地握紧了拳头。
果然,果然!
如果先前郑鸳儿是为了保下元礼才撒谎说元礼是他的孩子。
现在流莹和郑鸳儿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说出了一样的话……
恐怕这就是真相。
“你是说元礼是我的孩子?”李玄眯了眯眼。
“对。”流莹知道这一刻如果再不说出真相,元礼一定会没命。
“难道侯爷从来不好奇,为什么元礼跟您长得相似吗?”
“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你的孩子!”
李玄早在见到元礼的第一面就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孩子莫名地讨他喜欢。
所以在元礼出言不逊的时候,他也没真正责怪。
可他从来没想过元礼会是自己的儿子。
郑鸳儿说得那么肯定,那么坚决,连元礼自己都说他是冬月出生的。
他们骗得李玄好苦。
李玄一直视为眼中钉的孩子,竟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以前总有人说元礼和他眉眼间很是相似,他还觉得是那些人客套的话,现在想来,或许是真的。
李玄轻笑一声,心里起了些莫名的情绪。
他对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不感到亲切?
他的儿子,怎么会跟他不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