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地,郑鸳儿哑着嗓子发问:“你要让我做妾?”
李玄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他说:“并不急,先做了通房,爷不会委屈你。”
李玄声音放软了一些。
他怕郑鸳儿生气,却也不会真的低头讨好,更不会道歉。语气稍稍软一些,这就是他的讨好方式。
郑鸳儿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却死死地抠住手心不让自己的情绪太过明显。
在这一刻,郑鸳儿意识到她失算了。
她并不知道李玄有这个心思,但她本该想到的。
李玄平时有多能隐忍,内里底色就有多疯多狠辣。
他从出生便不曾有过依靠,不曾有过安全感。
这份不安成就了他无时无刻不警觉多疑的性格。
他担心郑鸳儿有朝一日会背叛他,所以他用这种方式留下郑鸳儿。
郑鸳儿早该想到的。
她的指甲陷进掌心,渗出的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下,与床单上的落红混在一处。
李玄要了她,却不肯给她名分。这无疑是让郑鸳儿意识到她只能一辈子依靠李玄,此后会越发忠诚于李玄。
李玄想折断她的脊骨,让她乖乖留在自己身边。
可惜李玄算错了。
郑鸳儿从来不是能被轻易驯服的人。
当年郑鸳儿不肯就范、宁愿被打一身伤也要想办法对付那些欺负她的人,难道只是因为那些人不够强大吗?
不。
哪怕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来驯服她,郑鸳儿依旧不会低头。
面对李玄也一样。
郑鸳儿不露声色地伺候李玄穿衣,除了从丫鬟变成了通房的身份以外,郑鸳儿看起来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她却在那一天,便谋划好了如何离开李玄。
她祖上乃是御医,曾经便用一招假死之计从宫中脱身,后来这一假死招数被记录在秘籍上。
郑鸳儿早就背过那一页。
一年后,在给李玄最后一次治疗前,她把最后疗程的秘方交给了自己的密友——在别院当差的丫鬟流莹。
然后故意惹恼侯府其中一位少爷,引他对自己痛下杀手,再借此机会假死脱身。
等她在乱葬岗醒来时,正是一个艳阳天,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取走密友提前为自己准备好的衣服,远离侯府。
后来她花了一半的钱财,找到了僻静的桂花村,结识了郑央,并在同年冬天生下了孩子。
前两年的郑鸳儿觉也睡不踏实,每天过得提心吊胆,但六年过去了,郑鸳儿越发相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跟李玄碰上面。
可万万没想到,李玄会出现在桂花村这个穷乡僻壤!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不知道郑央唤了多少声,郑鸳儿才回过神来。
“元礼呢?”
她后知后觉儿子早就不在屋里了。
郑央说:“我让他拿着糖、去找隔壁小子玩去了。”
郑鸳儿闻言又笑了一下:“这坏小子,前段时间还把隔壁的菜苗踩坏了,我送去两个鸡蛋赔礼道歉,得亏王婶子没怪……”
郑央也笑:“男孩子,淘气点是好事。”
两人说着,手又交握在了一起。
可却再没有话。
屋外的喜鹊站在晾衣绳上叫了两声,扑楞着翅膀飞远了,只听得见树枝被风吹得沙沙声。
秋风灌进屋子里,昨天还觉得凉爽,今日便觉得凉得有些彻骨了。
半晌,只听郑鸳儿开口:“夫君,是我连累了你。”
刚才郑鸳儿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郑央脑海中驱之不散。
今日之事,他猜到了一些。在娘子说出这句话后,郑央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他的娘子与贵人相识。
郑央没有追问两人到底曾是何关系,只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原本在县太爷家里做工,后来县太爷说州里缺人手,便推荐我们乡里的几个工匠去州中。”
连着几个月安然无事,直到他不慎丢了荷包,第二日,便有人来传他们几个工匠。
郑央本不知那是忠勇侯府,更不知是自己的荷包惹来的麻烦。
当管事拎着荷包问是谁的,郑央起身去领,便自然而然地被留在了忠勇侯府。
贵人问他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他虽觉疑惑,但也一一回答。
时至今日,郑央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荷包,让贵人找到了郑鸳儿。
也是自己,一步步将贵人带了回来,才酿成如今的后果。
想到这儿,郑央的声音满是苦涩:
“所以娘子,并非你连累我,而是我拖累了你。”
若是他将荷包绑得更紧一些、若是他不去州中做工……也不会有今日。
两人执手泪眼相望,彼此心意相通,在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郑央深吸一口气,转身从包裹里拿出这次带回来的银子、同方才贵人给的那包银两,一股脑地塞进郑鸳儿手里。
“娘子,你带着元礼跑吧。”
“跑得越远越好,这边有我拖着。”
郑鸳儿感受到郑央的心意,几欲落泪。
郑央心肠赤诚,又全然为她打算,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
郑鸳儿苦笑着摇摇头:“就算真的要逃,我也要和你一起逃,可我们逃不了。”
郑鸳儿比谁都了解李玄。
既然李玄已经确定了她在这里,就绝不可能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今天那几匹高头大马上的侍卫,眼下说不定正埋伏在院子周围。
郑鸳儿前脚逃走,郑央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
李玄才不会顾及后果。
郑鸳儿当然也可以冒险一试,可若郑央真的因此丧命,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郑鸳儿把银两放了回去。
“夫君,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明日我与他见一面,同他说清楚。”
但若是说不清楚……
郑鸳儿希望郑央不要怪自己。
“元礼虽然调皮,但还算懂事。倘若我回不来,你便带着元礼好好过,日后跟你学手艺或是读书,全凭他喜好……总之你带着元礼,我放心。”
郑鸳儿偏过头轻擦眼角。
郑央心都要碎了,喃喃道:“他是忠勇侯,那样尊贵的人,身边自有无数美色,为何偏偏不能放过你……”
可话说到一半,郑央也自知答案。
纵有美色无数,却无人能代替郑鸳儿。
李玄既然能不远千里地奔赴而来,就足以说明郑鸳儿是不同的。
可郑央也无法说服自己放手。
自从娘亲死后,他心里就只有郑鸳儿和元礼了。
妻儿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近几年每每做工,郑央归心似箭。
若是没有了郑鸳儿,往后他就没有家了。
孤家寡人,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若是元礼问他娘亲去了哪儿,他又该如何回答?
两人进也难退也难。
傍晚时分,一家三口吃了顿团圆饭。
郑元礼在桌上嬉嬉笑笑地跟爹娘说话,很快,他敏锐地察觉到爹娘今天不对劲,笑声逐渐低了下去。
“爹、娘,你们是不是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