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
皇宫。
年轻的帝王仰面瘫坐在地上，背靠龙榻，头发乱如蓬蒿，龙袍遍布污渍。
他的左右两边躺着大小不一的酒壶。
远处是碎裂了一地的瓷渣。
“二十万精锐，那可是二十万精锐啊，全没了！”
“皇爷爷，兴许孙儿就不该按照您的临终遗言行事，大明要亡在孙儿的手里了！”
“内有民乱，外有强敌，这个担子实在太重太重了！孙儿好累，也很绝望，纵观整个大明，竟无一人能助孙儿一臂之力！”
……
朱允炆神情悲苦地喃喃着，眼泪如决堤之水一般喷涌而出。
二十万精锐兵败大唐对他的冲击，不亚于朱元璋突然驾崩。
那些兵马是他稳住大明的底气所在。
若不是那遗言，他是不可能在这种形势下攻打大唐的。
他会全力平定民乱，用心治理大明，然后再伺机而动。
“吱呀！”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
他龙颜大怒，根本没有抬头去看，直接抄起一个酒壶摔了过去道：“狗东西！朕说过，任何人不准打扰，你们这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吗？”
“啪啦！”
刺耳的碎裂声响起后，一道让他无比熟悉的声音紧随而至：“开弓没有回头箭。朕在临死前告诉你奇袭之计时，你可是全盘接受，愿意拿整个江山去赌的。怎么，现在倒怪起朕来了？”
“皇……皇爷爷？”
朱允炆猛地抬头，看到了那个让他极为亲切的身影。
他歪躺在四轮车上，鬓发皆白，奄奄一息。
只是有口气似乎一直在强撑着他。
“朕这不是在做梦吧？皇爷爷，真的是你吗？”
朱允炆慌忙揉了揉眼，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冲到门口，伸手捞向他的手，发现并没有捞空。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喜极而泣道：“皇爷爷，原来你没死，真的太好了！那李韬似有通天彻地之能，面对您的奇袭之计，竟然还能提前调动兵马设伏。”
“那夷男更是被他兵不血刃地杀了，还为薛延陀汗国册封了新的可汗，回纥和高昌也彻底倒向大唐了，孙儿，孙儿……”
说到这，他抽搐不已，泣不成声。
朱元璋缓缓地抬起手臂，轻轻地摸着他的面庞，言语中半点暴戾之气也没有，有的只是叹息和心疼：“唉，好孙儿，难为你了！”
“其实，朕也没有想通，他是如何做到的。原本我们是可以稳操胜券，一举扭转天下大势，并让大明摆脱困境，更加强盛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连这都能赢，朕只能当作是这头顶之天想要亡我大明。不过煌煌日月，泱泱大明，朕哪怕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依然不服气，依然要与这天斗，你呢？”
朱允炆浑身一震，登时酒醒了七八分。
他有些愣神地看着不怒自威的皇爷爷，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回答。
朱元璋语气转冷道：“我大明尚有兵马几十万，百姓千万计，粮草钱财无数，猛将谋士满朝皆是，你身为大明的皇帝，却在这自怨自艾，说无一人助你一臂之力……你太令朕失望了！”
“皇爷爷！”
朱允炆以头叩地，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
经过他一番振聋发聩的斥责，他也知道自己错了。
但对手太强大了。
哪怕坐拥这广袤的江山，他也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就好像与天斗，尚有赢的希望。
与李韬斗……
毫无胜算！
见他这般，朱元璋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如山道：“看来终究是朕错了。标儿死后，朕把曾经对标儿的宠爱和厚望，全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从你登基后这段时间的所为来看，你兴许可以在大治之世当个守成之君，但在乱世，你只会变成亡国之君。”
“为了大明，为了朕辛苦打下的江山，有些东西朕必须割舍，况且朕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希望你不要恨朕！”
这……
这是什么意思？
朱允炆身上的所有毛孔全部炸开。
随后他意识到了一个血淋淋的现实。
皇爷爷这是诈死！
连他都被欺骗了。
既为奇袭大唐，也为考验他。
很显然，他没有通过考验。
以授予皇帝之位作为考验……
朱允炆觉得这样对他而言太残忍了！
不过想到眼前这烂摊子，看着明明极度失望，眼中还保留着慈爱的皇爷爷，他脑袋一空，放手了：“孙儿不恨皇爷爷，只恨自己无能！”
“老四！”
朱元璋攥起拳头，不让眼眶中滚动的眼泪流下，扯着沙哑的嗓子喊了一声。
朱棣在吴良、姚广孝等人的簇拥下快速走来。
朱允炆为之愕然道：“皇爷爷是要传位于四叔？”
李韬可是早就放言朱棣会造反。
朱棣因此而遭打压。
况且先前朱棣在灭清之战中大败，一直被禁足在燕王府。
近来未曾被召见过。
这等转变当真让朱允炆始料未及。
“继承大统，成为皇帝，他就没反可造了！”
朱元璋一句话释疑，然后语重心长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他被禁足后，朕密令锦衣卫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发现他并未因此意志消沉，而是没日没夜地熟读兵书、排兵布阵、苦练弓马骑射，既没沾酒，也没沾女色。这是他与你最大的不同。”
稍微顿了顿，又咳嗽了几声，朱元璋继续道：“本来诸王之中，适合在这乱世之境继承皇位的，数他最合适，是朕的偏爱和李韬的离间，让朕走错了一步。”
“好在朕临死之际，心境霍然通达，想明白了很多事，所以既给了你机会，也给他留个机会。为了这大明，朕耗尽了心血，但愿朕这次做对了！”
朱允炆看了眼沉稳老成的四叔，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遂点了点头，脱下了龙袍，然后试探询问：“皇爷爷，是否升朝？”
“升朝？”
朱元璋自嘲一笑：“一个已死之人，又如何出现在天下人面前？一个葬送了二十万儿郎之人，又有何颜面面对满朝文武和万千百姓？”
“知道朕诈死的人屈指可数。那李韬也许知道，但他估计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会给朕留下最后的一点体面的。至于你们，就当朕在年前时就已经死了吧。”
“皇爷爷……”
朱允炆抹了把眼角的泪水道：“那孙儿现在就去拟诏退位，让四叔继承大统。”
朱元璋再次摸了摸他的面庞道：“唉，好孙儿，难为你了！”
“皇爷爷，您别这样说。”
尽管已经很克制了，但再次听到这话，朱允炆还是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诏书拟好。
朱元璋扫了一眼，然后亲手交给朱棣道：“老四，朕和允炆把这江山交给你了。朕相信你能力挽狂澜，守护江山，灭了李韬。”
“朕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在朕魂归皇陵后，他莫要为难允炆。朕要对标儿有个交代，你百年之后也需对朕有个交代。”
朱棣连忙伏拜于地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会为难于他！”
“那便好，那便好！”
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对付李韬，朕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接下来需要你自己琢磨。”
“朕乏了，你去忙吧。允炆啊，你推着朕，再让朕最后一次看看这偌大的皇宫。”
“喏！”
朱允炆赶紧走到了四轮车的后方，心情既沉重，也轻松。
翌日。
朱允炆退位，朱棣登基为帝，定年号为“永乐”。
也是在同一天，朱元璋魂归皇陵。
朱允炆亲自将他的尸体送入棺椁之中才意识到，直到这一刻，大明才算换了新帝。
先前他虽名为皇帝，但皇爷爷在暗中驾驭着一切。
他出身卑微，起势为雄，死后亦是鬼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