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贤择日启程往青州府去,帝后二人果真亲自送他出城。
与黄怀谦是在肃清瑞安之乱时接下的深厚友情,如今两个曾经敌对的人意趣相投,黄怀谦随同圣驾送苏世贤启程,擂着他的胸膛大声笑道:“回去好生置下几亩地,多种些菊花,花下再埋几坛美酒。待我哪天心情不错,便跑去青州府寻你,咱们再痛痛快快饮上几杯。”
苏世贤亦是大声笑叫:“快哉快哉!待到重阳日,把酒话桑麻。咱们一言为定,到时候我带你好生游一番古城。”
这般江湖退隐,从前对苏世贤颇为不齿的朝臣们到大多生出几分敬佩。尤其是伴随着李隆寿论功行赏,苏世贤在今次内乱中所做的贡献渐渐浮出水面,朝中一时风向转变,反而开始赞他有几分风骨。
往事已矣,功也罢、过也罢,帝后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李隆寿在朝中大刀阔斧,破除积年旧习,不怕撼动几十年的污垢淤泥,只为将来留给李隆昌一片太平盛世。
苏梓琴在郑太后与忠义夫人刘氏的协助下肃整后宫,将从前瑞安把持之时造成的乌烟瘴气局面一扫而空。先帝妃嫔不多,李隆寿与苏梓琴又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人少自然清,尚宫局与内务府几处大地方整治下来,后宫便似清风拂面。
上书房里开了早晚课,李隆昌早习文、晚练武,除却董大人、黄怀谦的悉心教导,朱雀、青龙等人亦是倾囊相授,小小娃儿前途不可限量。
文有明君贤臣、武有良将勇兵,朝中秩序井然、后宫一片清明。更兼着风调雨顺,自然是国泰民安,大裕国势日盛。
五月间李隆寿接了大阮派人送来的国书,仁寿皇帝选在六月初六行禅位大典,邀请李隆等人前去观礼。李隆寿欣然应允,不仅命礼部组成庞大的观礼团,自己还亲率诸臣前往。
忠义夫人刘氏与皇后苏梓琴同在队伍随行之列,再次踏上去往大阮的行程。
今次不同往时,前次出京时与瑞安大战在即,正是一片凄风苦雨,今次大权重掌,李隆寿正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豪情,众人再度行至三清山,瞧瞧昔日营盘旧址倶在,再自山顶俯瞰大裕一片大好河山,真真恍如隔世。
大阮国中亦是国运昌隆,仁寿皇帝禅位于何子岑之后,新帝初初登基,先是大赦天下,又免除民间三年赋税徭役,百姓拥戴之声不绝于耳。
何子岑尊仁寿皇帝为太上皇,再尊德妃娘娘为皇太后,木昭仪册封为木太妃,俞嫔娘娘册封为俞贵太嫔,将与太上皇长居小汤山温泉行宫颐养身子。
其时陶灼华已然诞下七斤六两重的麟儿,大阮国中后继有人,先帝为皇家的长子长孙亲自赐名,取了一个晟字,期望长孙一生光明磊落、大阮永世繁荣昌盛。
苏梓琴前去探望尚未出月子的陶灼华,除却为小外甥补了份厚重的洗三礼,姐妹两人也有几句私房话,自然是关于苏世贤的后半生。
这一生扭转了前世的道路,人生一番坦途。陶灼华眼望大红缂丝绣有金灿灿百子闹春襁褓中酣睡的小儿,脸上多了层母性的光辉,心底也多了层宽容。
她与苏梓琴说道:“我从前那般恨他,除却恨他的薄幸,其实也有一小半是因为我母亲的痴情。母亲虽然决绝,却是至死不悔与他相爱一回。”
想来苏世贤归隐洋溪湖畔,当能发觉陶婉如留在湖畔木屋中的札记。陶灼华记得自己前世读着母亲留下的那些带着泪痕的字迹,是如何恨过母亲那一生得不到回应的痴情。不晓得苏世贤重新翻起陶婉如的东西,又会是什么想法。
陶灼华扬起璀璨的明眸,缓缓冲苏梓琴笑道:“功过相抵,我对他无爱无恨。到是提起青州府,我却有刻骨相思。待明年晟儿满了周岁,我便想带着他回一趟故乡。梓琴,你没有在那处老城住过,不晓得我们青州府人对家乡的挚爱。”
昔年发卖的陶府旧居又由李隆寿做主还给了陶家,前些时老管家便派了妥当人回乡重新打理。陶家行商的根源在青州府,如今事事昌隆,依旧想要重拾青州府的根基。黄氏多有亲眷留在故国,也期待适合的机会重归故里。
苏梓琴听陶灼华说得深情,眼中也有期待,认真说道:“若你回乡,我必定也走一趟。前次虽然路过,到底心情不一样。明年我也认真走一走父亲提过的北大街、还有青石板铺起的万年桥,好生瞧一瞧你们的青州府是什么模样。”
姐妹二人闲话家常,回首前世今生,莫不感慨沧海桑田的巨变。
陶灼华瞧着苏梓琴依旧平坦的小腹,关切地问道:“你与李隆寿早便圆了房,如今诸事顺遂,也该考虑子嗣了,怎么这许久还没有动静?”
苏梓琴淡淡一笑,怅然回道:“许是上天已然给了我太多,便独独吝啬这一点。拜瑞安所赐,我与寿儿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子嗣。虽有小小遗憾,比起前世来却已是满满的幸福,我并不难过。”
听苏梓琴细说过往,陶灼华无言以对,唯有想到甄三娘时,脑间那么电光火石的一闪,想要先同她说说,看能不能替李隆寿把一把脉。
姐妹二人将这不开心的话题丢开,听得小儿醒来的咿呀之声,苏梓琴喜不自胜,从袖间拿了枚红丝线穿着的碧玉蟾去逗刚刚睁开眼睛的小儿。
碧玉蟾温润翠绿,剔透无暇,一瞧便是好东西。陶灼华巧笑嫣然道:“已然送了太多的金锞子,这枚好东西还是留给你自己,指不定苍天对你格外眷恋。总是事在人为,凡事不可绝对。”
苏梓琴咯咯笑道:“做姨母的给外甥的东西怎好收回?便承你的吉言,若真有那么一天,难道你送你外甥的礼物还不如这个?”
她怜惜地将碧玉蟾搁在小晟儿的襁褓边,又轻轻弯下腰去亲亲小娃儿的脸,满满的喜爱之情刺得陶灼华心间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