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织锦的金丝鸾凤流苏华盖之下,两姐妹并肩而立,身高的比对一览无余。
苏梓琴与陶灼华都是身量高挑的女子,离着她们几步之遥,便是伴在德妃娘娘一侧的何子岚淡然伫立。
稍稍侧目便就能察觉,如今的何子岚已然十二三岁,个头比两个人略矮着半头。若说她身量未足,便是再长上一些,也不过只能比肩,又怎会给苏梓琴造成俯瞰的压力?
陶灼华听得精神一振,直觉瑞安红木缠枝软榻上那个必定不会是何子岚。她始终觉得许家兴许另有漏网之鱼,听了苏梓琴的话到更笃定自己的猜测。
她轻拍苏梓琴的肩膀,与她悄悄说道:“如此说来,我心里大略有数。回去叫瑞安瞧一瞧你这一趟大阮之行收获有多丰厚,她必定不后悔今次叫你出行。”
苏梓琴点头回应,亦以极低的声音说与她,叫她只等着瞧一出好戏。
淡淡的笑容之后却有深深的隐忧。旁的都不担心,陶灼华唯一牵念的还是母亲的坟冢。只认做姐妹二人依依稀别,她眼中满含着黯然低低与苏梓琴说话。
“瑞安的手难以伸到大阮皇城,便如同我对青州府同样鞭长莫及。本待求玄武前辈冒险出手,他却又不在京中。刘才人与小皇子的身份特殊,我不能再调动她们身畔的青龙与朱雀,只好系希望于你的李隆寿和那个渣人。若有什么消息,务必第一时间传递给我。”
苏梓琴轻握着对方的手郑重点头,示意陶灼华安心:“瑞安要先处理几个大营的事,一时难以将手伸进青州府。我们几个群策群力,便不信保不住夫人那一抔黄土。”
与陶灼华的心情不同,想起临来时苏世贤坚定的眼神,苏梓琴终是对这唤了十几年父亲的人充满了信心,选择相信他的承诺。
马车终于扬尘而去,明黄的华盖在料峭的寒风中渐渐消逝,陶灼华随着德妃娘娘步下城楼,对从前并无好感的苏梓琴竟然多了丝牵绊,亦对久未重归的青州府牵了些思念。
德妃娘娘瞧着身旁的女孩子明显有些心事,只认做她伤心与苏梓琴的分离,到猜不透两人何来哪些深厚的友情。只替她轻拢着被风拂起的丝发,德妃娘娘温淳笑道:“总归是相见有期,你们姐妹爱憎分明,都是有福的。本宫实在想不到你能与她姐妹情深,瞧你们这几日相处的模样,到真是让人唏嘘。”
细究两人的相处,亦不过陶灼华被苏世贤接入长公主府短短的几月时光。德妃早看得扑朔迷离,却聪明地不去探究。
明知陶灼华身上谜题重重,这位身后大裕皇后的女子与陶灼华一样叫人雾里看花。德妃不晓得她们对瑞安共同的仇恨从何而来,唯一坚信的便是她们姐妹此刻联手,想要同时搅动两国的风云。
身为人母,总是有些私心。德妃瞅着两姐妹联合出手打压谢贵妃,便等同共同帮助何子岑,望向陶灼华的目光便是无尽的慈爱与疼惜,总觉得这女孩儿其实是自己与儿子的贵人。
前前后后的总是不消停,有些话一直未寻到机会与陶灼华细说。回宫的路上德妃与陶灼华同乘一顶云凤暖轿,方才有空隙问道:“大年初一至善公主遣了人入宫拜年,她不好意思直接送东西给你,都放在长宁宫中,回头叫人给你拿去。”
陶灼华无奈笑道:“无功不受禄,至善公主几次三番,到叫我更不踏实。”
至善对陶灼华的态度前后大相径庭,无非都是眼中揉不得沙子。从前只认做她是敌国质子,便对她百般轻慢。及至瞧到如今,孰是孰非大概有了定论,至善到懂得知错便改,并不一条路走到黑。
德妃握着陶灼华的手暖暖而笑:“她只是想问问你,三娘子早些时一直没有时间。如今过了年,大约能抽空来一趟大阮了吧?”
打从清平候夫人寻到先皇后的旧婢杨嬷嬷,先皇后之殇又有了新的说法。只为几个奴婢的口供扳不动谢贵妃,却早在至善的心中投下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她将杨嬷嬷荣养在府中,每日听杨嬷嬷讲些陈年旧事,重忆当年的点点滴滴,越发笃定先皇后是受谢贵妃所害。只恨自己当时年纪太小,却将豺狼认做善类。甚至连同早夭的兄长是如何离世,也显得扑朔迷离,至善有心一究到底。
不得不说,德妃此前那步棋走得极对,明知凭着秋香与杨嬷嬷扳不动谢贵妃,便先与至善通了气,替杨嬷嬷寻了处妥善的地方安置,不至于再遭谢贵妃的黑手。
至善出身皇家,听多了后宫争宠与夺嫡篡位,愈发开始铺下身子彻查当年旧事,此时甄三娘子能不能解开先皇后那头发与指甲的玄机,便就尤为重要。
此前陶灼华与德妃娘娘曾想请动甄三娘出手,托人将信送至玲珑山去,却恰逢甄三娘云游在外,并不在家中,这一耽搁便耽搁了下来。
此后年关将近,一路冰天雪地,甄三娘无法成行,日子便一拖再拖。后头甄三娘曾托人送信,曾许诺春暖花开时再来大阮,辨一辨这两样东西。
闻得德妃娘娘如此催促,陶灼华笑着同她说道:“请娘娘转告至善公主,三娘子曾有信来,说是今春必到。只是相隔久远,能不能从头发与指甲上瞧出些什么东西,灼华委实不敢打什么包票。”
德妃点着她眉心贴的梅花佃暖暖笑道:“你的顾虑忒多,其实至善没有那么跋扈,她不过是打小失了母后,行事有些乖张,其实本宫到喜欢她这般爱憎分明。”
一眼望去观之可亲的未必便是仁厚人,瞧着飞扬跋扈的也未必就是不讲道理。至善外表冷漠,不过是拿着坚硬的铠甲保护自己,掩饰一颗失母渐久冰凉冷硬的心灵。陶灼华站在她的角度去想,到不觉得对方有多么令人厌憎。
冰心玉壶,至善能在亡国时并不同流合污,便自有她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