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鸣蝉聒噪,碎金般的娇阳从树缝间筛落,斑斑驳驳铺满了庭院,和子指挥着人在庭前泼了清水,又抬过几个植满了芙蕖的青花瓷大缸,在殿内消些暑气。
菖蒲早在陶灼华的卧房里碚了冰,服侍着她去歇午觉。主子一歇,奴才们便就有些懈怠,更兼着夏日午倦,连守门的小太监也躲在花阴里打盹,殿外空荡荡更是没有半个人影。
秋香捡着花阴下行走,悄没声息地光溜出青莲宫去,一溜小跑过了九曲竹桥,瞧瞧身后无人,便从竹林间的鹅卵石甬道直奔长春宫,去求见李嬷嬷。
李嬷嬷还未去歇晌,正捧着块小丫头送来的沙瓤西瓜消暑,见秋香这个时候过来,并不觉得意外,还笑吟吟递了一块西瓜给她,又带着几分怜惜地说道:“瞧瞧这一头的汗,快拿帕子擦擦。”
秋香并不敢接那西瓜,只向李嬷嬷屈膝行礼,规规矩矩立在了一旁。
李嬷嬷晓得她有话说,便吩咐房里的小丫头道:“这姑娘既是不吃西瓜,您便替她斟碗凉茶来喝。”
小丫头答应着掀了帘子出去,房内再无旁人,秋香才向李嬷嬷说道:“奴婢今日在院子里扫地,影影绰绰听了郡主与娟姨几句话,也不晓得是不是嬷嬷您叫奴婢留心的事情,便来传了给您听。”
打从李嬷嬷替秋家掏了些银子,将秋家唯一的儿子送去读书,又替秋香的父亲寻了个轻松的活计,如今俨然是秋家的恩人。
秋香情知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却也喜欢李嬷嬷时常给的蝇头小利。她幻想着不过替李嬷嬷当个青莲宫里的眼线,时不时传几句话,若讨得李嬷嬷欢心进了长春宫来,便是她一辈子的福气。
初涉世事,尚不晓得人心险恶。秋香只做遇到了善人,浑然不晓得这善人正把她往黄泉路上牵引。今日偶然听得陶灼华几句话,她便忙不迭往长春宫跑。
李嬷嬷放下手上的西瓜,满意地点头道:“我素日说你这小丫头机灵,你果然上道,今日听到了什么,说来给嬷嬷听听。”
今日秋香故意接近那花架子底下扫地,原是为得探听几句主子的言语,她今日听得什么波斯公主之类的话语,也不晓得有没有用,便原原本本传给李嬷嬷听。
李嬷嬷却是心间一窒,晓得了事情的严重,便对秋香认真说道:“你今日打听的这个话极为重要,回去好生留心着,看还不能打听到什么。”
秋香见讨了李嬷嬷的欢心,前些时想上往上钻营的心思便又活络,低低央告李嬷嬷道:“嬷嬷,您素日曾说,若秋香再探得一两回的消息,您便想法子把奴婢要到长春宫来,不知此事还做不做数?”
“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是不做数的?”李嬷嬷狡黠的眼中寒芒一闪,却对秋香热络地说道:“你不用急,等过些日子,你替贵妃娘娘办妥了一件事,即刻便是长春宫里的二等宫女。”
长春宫里的二等宫女在皇宫内是何等的尊荣,丝毫不亚于陶灼华身边的茯苓与菖蒲这些丫头。前面好似铺开了锦绣前程,秋香满怀希冀地抬头颤颤问道:“嬷嬷此话当真?不晓得贵妃娘娘需要奴婢做什么?”
心间曾有的挣扎在利益面前便得不堪一击,二等宫女的光环在向秋香招手,她方才对自己背主的那一丝歉疚早已烟消云散,却满脸期盼地望着李嬷嬷。
李嬷嬷轻轻一笑,向秋香说道:“你稍安勿躁,到时候娘娘自然会派人告诉你怎么做。”随手拿了个装着二两银子的荷包,李嬷嬷往秋香手间一递:“这个是只为你听话能干,娘娘叫我赏给你的。回去的时候警醒些,莫叫旁人瞧见。”
秋香乖巧地应道:“嬷嬷放心,如今阖宫里人都在午睡,奴婢捡着小路走,管保不给嬷嬷惹事。”李嬷嬷满意地点点头,赏了一碗新煮的金银花凉茶给秋香,这才挥挥手叫她离去。
袖间有了银子,秋香从长春宫出来时神清气爽,觉得头顶的太阳虽然依旧白花花,她心间却如刚饮完的那盏凉茶一般舒坦。
因着何子岑前次只花了几百兵力,便成功换得阿里木的信任,并且在两国之间搭起座桥梁,还助他生擒了胡里亥,让瑞安失却了金钱上的援助,仁寿皇帝圣心大悦,守着德妃娘娘将何子岑一顿好夸,听得德妃娘娘欣喜无限。
只为不好在朝堂上公开大阮提前介入了波斯两兄弟的内乱,仁寿皇帝有意掩盖了何子岑的一部分功劳,只拿着何子岂与阿里木交好,促成了两国邦交来做文章。明面上赏了不少金银珠宝,还守着一众大臣对他褒奖。
何子岑亦只是谦逊守礼说道:“儿臣并不敢居功,只为机缘巧合识得了如今的波斯王,才能结下这段善缘。想来也是天佑大阮,给了我们新的契机,这也是父皇福泽深厚,才有如今这大好的局面。”
仁寿皇帝听得圣心大乐,连赞了几个好字,再指着何子岩等兄弟几个说道:“你们都该学一学子岑,将心思多放到国事上来。若遇到拿不准的,便听听内阁里几位大人的建议。既不许心比天高,也不准妄自菲薄。”
何子岩听到那句将心思放到国事上头,又听到后头的心比天高,却是悚然一惊。他如今入宫的次数颇多,却十次有着九次是为向谢贵妃请安,在宫外也开始打着谢贵妃的幌子,结交昔日昌盛将军的部下。
总觉得仁寿皇帝那些句意有所指,到似是窥得了自己的小心思。何子岩心里打鼓一般,强撑着脸上的笑容捱到下朝,又私下拉着何子岑的衣袖向他道贺,还提议由他做东,兄弟们去畅饮一回。
何子岱走在他们两个旁边,懒懒回绝何子岩道:“如今一动就是一身的汗,你们想喝自己去喝,我却只想外头吹吹风。京郊北边那带林林里到凉快些,正好前几日答应了子岕教他骑马,索性到郊外去避上半日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