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本是一肚子坏水,瞧着谢贵妃面色不虞,生怕将一把火烧到自己头上,此刻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想到了办法给自己开脱。
她以膝当脚,往前行了几步,悄悄附在谢贵妃耳边说道:“依奴婢之见,长宁宫那位若要联合青莲宫的丫头与咱们斗,娘娘便顺势撮合他们成就百年好合,叫她们自己先生了罅隙。”
谢贵妃心念电转,已然晓得了李嬷嬷的意思。
以陶灼华的身份,若将她与何子岑相配,只会成为何子岑夺嫡路上的绊脚石,却做不了他的助力。往后权衡利弊,德妃大约便再难与她联手。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拿着这桩事做幌子,先叫她们来个窝里斗,谢贵妃才好浑水摸鱼。
“百年之好,你想得到容易,陛下如今将个何子岑瞧成眼珠子一般,他的婚事哪里是本宫与德妃能够左右?指不定陛下心里早便瞧好了什么人。”谢贵妃气哼哼地摇着手上的檀香纱扇,浑然未曾留意身后七幅芙蓉花开的屏风后头,鹅黄色的纱幔似是无风抚动了一下。
李嬷嬷又往前凑了一凑,媚涎地说道:“娘娘莫长他人志气,总是事在人为。咱们纵然左右不了陛下的心意,偶尔添枝加叶还是可以。”
谢贵妃听得心动,想着李嬷嬷这出计策到能将功折罪,心里烦躁之意稍缓,却不愿此时给李嬷嬷好脸色。
她不耐地将纱扇往炕桌上一扣,吩咐宫人进来再添个冰盆,又向李嬷嬷胡乱挥手道:“话岂是你说的那般容易?如今是多事之秋,本宫力求谨慎,你到自乱了阵角。往后莫听风就是雨,回去好生反省反省。”
李嬷嬷晓得谢贵妃这是听进了自己的话,懒得计较自己当日的莽撞,要一个人好生琢磨琢磨。自己已然逃过一劫,就赶紧溜出升天。她慌忙叩了头,再爬起身来退出殿外,又将德妃娘娘与陶灼华念叨了几遍。
陶灼华已然换了寝衣躺下,忽然大大打了两个喷嚏,便将身侧的帕子拿了过来。菖蒲在碧纱橱外听到,忙掌了灯过来问道:“大小姐是着凉了不成?奴婢给您熬一碗姜汤,再替您添床夹纱被过来?”
“不必”,陶灼华拿过炕桌温着的金银花茶漱了漱口,抿嘴笑道:“身上到是不冷,我估摸着不是着凉,到像是有人在背后念叨咱们的缘故。你说会不会有人吃了暗亏,依然不想着消消停?”
难得见陶灼华这等促狭的样子,说得菖蒲也撑不住,主仆二人各自扑哧一笑,菖蒲便服侍着陶灼华重新躺下,自己也将灯熄去。
直待谢贵妃的寝宫里熄了灯,从窗外透入的月色朦胧,那幅鹅黄的帷幔才好似又动了几下。谢贵妃睡梦里依旧有衣裙的窸窣,又好似不过是夜风抚动了承尘,她慵懒地吩咐宫人关窗,自己翻了个身再沉沉睡去。
叶蓁蓁揉着有些发酸的膝盖,踉踉跄跄从谢贵妃寝宫里出来,趁黑摸进了自己房里,连灯不许人点,就那么合衣一头栽在自己炕上。
方才她只是去向谢贵妃晨昏定省,不提防主仆两人在房里密谋。一时好奇心起,叶蓁蓁才躲进了屏风后头的帷幔里头,待听着李嬷嬷压低了声音说出的计谋,便好似一道晴天霹雳,惊得叶蓁蓁瞠目结舌。
谢贵妃虽未明着答应,依叶蓁蓁这些日子对她的了解,却已是起了活络心思。本就对陶灼华恨之入骨,又怨何子岑对她情愫暗生,如今竟连谢贵妃也想要成全这对年轻人,让自己错系的芳心要如何是好?
生怕弄出动静,叶蓁蓁将自己的帕子死死咬在口中,却能感觉到温热的泪水汩汩流下,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瞬间便将榻上的樱草色决明子长枕打湿了一片。
外头本是丫头绘绮值夜,听得叶蓁蓁翻来覆去不得安眠,便掌着灯过来问道:“姑娘是哪里不舒坦?要不要吃杯热茶?”
叶蓁蓁无暇说话,只从帐子间伸出一支青葱玉手,胡乱冲她摇了摇,示意她莫要打搅自己。绘绮瞅着叶蓁蓁与素日不同,一夜不敢阖眼,只听得她卧在榻上时而长吁短叹,时而又寂然无声,好不容易盼到五更天明。
等到叶蓁蓁拽动帐上银铃唤人,绘绮如释重负,撩起帐子服侍叶蓁蓁起身时,却见她两只眼睛肿得胡桃一般,自己先吓了一跳。
绘绮惴惴问道:“姑娘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哪里不舒坦?您这个样子叫奴婢如何放心,还是先去禀报贵妃娘娘吧。”
“站住”,叶蓁蓁瓮声瓮气地喝住绘绮,吩咐道:“还嫌如今的长春宫不够乱?自己到上杆子往前凑。去叫绣纨过来给我梳洗,你下去悄悄煮两个白水蛋,再拿银戒子一同包在帕子里拿来。”
绘绮不敢多说,忙不迭地唤了另一个从府里带出来的丫头绣纨侍候着,自己便先下去煮蛋。一时将系好的帕子悄悄拿进房来,叶蓁蓁已然换好了衣裳,便在妆台前对着菱花镜坐了,命绘绮将包着热鸡蛋的帕子在自己眼周滚来滚去,让肿着的眼睛快些消下去。
谢贵妃那里已然派了人前来传膳,叶蓁蓁拿茉莉香粉仔细压住眼下的乌青,又换了件葱绿的夏衫,这才带着绘绮出门。
见叶蓁蓁面上虽是精心装饰,却有些精神不济,谢贵妃便关切地问了句:“是夜里不曾睡好?若天气太热,便叫她们再添个冰盆过去。”
叶蓁蓁敷衍道:“并不是热,只是下半夜帐子里飞进了蚊虫,哼哼唧唧地,费了半天劲才把它拿住,让人着实生恼。”
谢贵妃便嗔着李嬷嬷道:“如今宫里人当差越发不留心,你今日从尚宫局寻几个司帐,把蓁蓁房里好生捯饬捯饬。小姑娘家家的,若被蚊虫在脸上咛了包,可如何是好?”
李嬷嬷答应着,正是要好生表现的时候,果然从司帐房寻了几个妥当人,当叶蓁蓁房里所有的纱帐、帷幔都重新换过,连同湖蓝的承尘也浆洗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