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色的娇阳渐渐从头底的树萌间筛落,风里渐渐带了燥热,被陶灼华当众狠狠训斥,李嬷嬷被她噎得说不上话来,直感觉面皮一阵紫胀,好似将老脸丢光。
瞧着楸楸虎视眈眈瞪着自己,李嬷嬷又忆及上次险些被它撞折了腰,禁不住又气又怕。她憋了半晌方楞楞说道:“郡主您自然有您的道理,既是如此,便请郡主您屈尊移步,咱们往长春宫回娘娘的话去,您觉得如何?”
陶灼华施施然立起身来,冲李嬷嬷笑道:“嬷嬷您也瞧见了,我今日还未晨妆,总不能衣衫不整地去见娘娘。劳烦嬷嬷您稍安勿躁,待我换身衣裳。”
茯苓便扶着陶灼华回房梳头,将李嬷嬷与几个婆子晾在外头。李嬷嬷只怕陶灼华耍什么心眼,命人将纸烛等物收起,先回长春宫复命,自己则命人盯紧了青莲宫的大门,生怕有人出去送信。
大清早这么一闹腾,李嬷嬷又是兴师动众,长宁宫里早听到了动静。
昨夜里仁寿皇帝歇在长宁宫中,因着今日不用早朝,到如今还未起身。德妃娘娘掩面打个哈欠,披着件金镂丝的郁金花寝衣悄悄下了炕,想安排人先张罗早膳,便瞧见绮罗有些焦急地立在外头,冲着她轻轻招手。
生怕惊动仁寿皇帝,主仆两个便躲去花厅里说话。待绮罗将前因后果悄然一说,德妃娘娘眸间便添了些隐忧。
闲时曾与陶灼华聊起,德妃娘娘晓得昨日正是她母亲的忌日。一年的孝期将出,为着思母情切,她生怕陶灼华果真行下私祭之事。
事情可大可小,若众人睁只眼闭只眼,便也能这么过去。可若是让谢贵妃借题发挥,把一把火烧到自己头上,德妃娘娘便感觉有些棘手。
因是仁寿皇帝还未起身,德妃娘娘不敢此时离去,她一面叫锦绫吩咐着预备早膳,一面又命绮罗悄悄打探动静,看陶灼华是否真在宫中私祭。
端妃娘娘心里难安,生怕因着自己的一时疏忽累及何子岑,又私心忖度陶灼华入宫以来并未让谢贵妃占到丝毫上风,到不似是行事莽撞之人,便暗存了几丝侥幸,焦急地等待着绮罗的回音。
青莲宫里,陶灼华到也不拖拖沓沓。她简单地挽了发髻,换了身出门的衣裳,便领着娟娘与茯苓两个,随在李嬷嬷身后往长春宫去。
谢贵妃早便起了身,因是昨夜仁寿皇帝歇在长宁宫,她心里正不痛快。再寻李嬷嬷不见,贴身的宫人回说去了青莲宫搜宫,谢贵妃满心疑惑,又不晓得前因后果,只得命人先传了早膳。
李嬷嬷捧着搜来的东西,在谢贵妃面前邀功一般说了一通。她们主仆多年,一个眼神间便带着旁人所不能及的默契。此时谢贵妃守着人不去数落李嬷嬷假传懿旨的罪过,却将注意力都放在那些香烛上头,眉眼嚣张地往长宁宫方向一横,打算将罪责往德妃娘娘身上去推。
谢贵妃曾派人去大裕查过陶灼华的底细,此时细细一算昨日正是陶婉如的忌日,又对李嬷嬷的话信了几分,更要陶灼华说出个子丑寅卯。
陶灼华轻轻往地上一跪,坦然回道:“昨日是亡母忌辰不错,灼华却也晓得宫规不可违,哪里敢行私设灵堂之事?只因身上有些发热,记起这几日曾去御花园里折花,只怕是撞了花神,回来发了些纸钱,念叨了几句。不晓得是违背了宫规哪一出,惹得李嬷嬷口传贵妃娘娘懿旨,一大早登门问罪?”
娟娘屋里所余纸烛不多,李嬷嬷并未搜到牌位之类的东西,本就证据不足。听得陶灼华如此四两拨千金,一张伶牙俐齿往祭拜花神上头推,谢贵妃脸上便不大好看,指着那些东西道:“既是撞了花神,还该另有供奉之物,怎么只烧了这点东西?娟娘房里的白烛又是怎么个缘故?”
陶灼华反倒有些诧异地问道:“娘娘素日也曾理佛,难道佛前供的不是这等素烛?娟姨握着青莲宫库房的钥匙,这些东西平日便是她一直收着,搁在自己房里也不足为奇。”
想起昨日偶然埋下的那些花囊,如今到可以派上用场,当真是无心插柳。陶灼华再浅浅笑道:“花神质本清洁,灼华特意拿早春收起的花瓣祭拜,又尽数埋在青莲宫后殿的金银花树下。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再传旨派人去查。”
方才已然认下了李嬷嬷是传自己的懿旨,如今谢贵妃无法拔足,只得一查到底。她再命李嬷嬷带几个人去瞧,青莲宫里到底有没有埋下的花囊。
这边风风火火一起出动,绮罗早将这段公案打听得明明白白。待打听明白了青莲宫里果然有葬下的落花,陶灼华确是祭奠花神无疑,李嬷嬷一张老脸如同开了胭脂铺一般,七荤八素各种色泽都有。
绮罗瞧得好笑,回来想说与德妃娘娘听。正巧德妃娘娘服侍着仁寿皇帝用早膳,见了绮罗脸上轻松的表情,登时心下一宽,笑容愈加柔婉起来。
仁寿皇帝洞察秋毫,方才就有些察觉德妃娘娘心不在焉,到好似藏着心事,如今见她与绮罗之间的互动,便将粥碗一搁,笑着问道:“你们主仆方才有什么事?现如今到好似尘埃落定的样子,说出来给朕也听听。”
德妃娘娘面上一红,只怕仁寿皇帝多心,便温婉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一大早上是有桩公案断了一断。”便将一大早李嬷嬷如何去青莲宫搜宫,指认陶灼华私下祭奠的事情剧叙述了一通。
后头的便换做绮罗来讲,说起李嬷嬷亲自带人去挖出青莲宫里埋下的花囊,这才撇清陶灼华并未私祭亡母的事实。
德妃主仆两人并未趁机将事态延伸,都是一幅就事论事的样子,仁寿皇帝却自然瞧明白这事态的矛头分明是要指向长宁宫,难怪方才德妃娘娘心神不宁。
晓得又是谢贵妃作梗,仁寿皇帝嘴角的笑意便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