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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说话和吴公公一个调调,总喜欢用反问回答问题,稍不留神话语权就到了他们手中。
只听她问:“先前在车里听你唏嘘不已,可是在等谁?”
崔凌霜的唏嘘一直放心里,并未出口,老夫人怎么知道?她傻傻的问:“您不是闭着眼吗?”
老夫人不屑回答这个问题,把视线投向奔腾不息的江水。
崔凌霜道:“马车出城,孙女未见送行之人,心里不免有些难受。父亲族务在身,母亲尚不知女儿要去清修,元翰与凌星为何不来?”
“元翰随你父亲去兰考。凌星脸皮薄,一旦兄长不在,她根本支使不了长房那些奴才。你以为族中女子人人都能像凌月一样?”
说话间,两人随白芷走入船舱。老夫人瞥见蓝黛正将一张古琴往行囊那边搬,不禁道:“琴先放着,一会儿要用。”
素秋识趣的问:“老祖宗可是想听琴?”
老夫人摆摆手示意素秋离开,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赵夫子是修哥儿喊来的,我以为你在等他。”
崔凌霜被窥破心事儿,本能的想要辩驳,又担心被说沉不住气。只道:“孙女确有见他一面的心思,若不是他,也不会有水月庵之行。”
老夫人定定的审视着崔凌霜,半晌才将头撇开,道:“霜丫头,祖母竟看不透你……罢了,不管你是心有所属,还是野心太大,离了崔氏,你就只有自己了。”
崔凌霜没有搭腔,重生那日起,她就知道这一路只有自己,不会有旁人。
云开雾散,初升的太阳在江面洒下点点金光。
老夫人话锋一转,忽然说起先前被打断的话题。为什么她会说崔凌霜并未惹祸,而是帮了大忙。
由于事情有些复杂,崔凌霜捋顺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认真追溯的话,整件事要从老夫人的亲妹妹贤妃说起。
贤妃性子恬淡,模样又和圣上薨逝的陈妃有八分相似。入宫之后,圣上对她好似对待当年的陈妃。谈不上盛宠,却也不会冷落,每隔一段时日都会去她宫里坐坐。
没过多久,贤妃被诊出有孕,一时间母爱泛滥,所有人都知晓她心善。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贤妃一时冲动救了个怀有身孕的宫女。
此人本是小官千金,父亲为求前程将其送入皇宫。却不知她已同情郎珠胎暗结,入宫当日就被查出状况……
贤妃刚把人救下就后悔不迭,安全起见,她把那个宫女送往千里之外的洛川,几经辗转来到老夫人手中。
宫女福薄,不等孩子长大就死于急症。同年,她苦苦等待的情郎终于找到了洛川崔氏。
听到这里,崔凌霜惊讶的张大了嘴!
含玉公主比她小一岁,如果宫女与贤妃同一年有孕,生下来的孩子肯定也比她小一岁。
身边符合这条件的姑娘有那么几个,但只有一个传言说她的母亲曾是宫中绣娘!
“蓝黛是吴公公的女儿?”这事实也太惊人了。
老夫人点点头。
吴公公为寻爱侣,不惜自残入宫,经过很多年才通过蛛丝马迹寻到洛川。由于身份特殊,他不便与蓝黛相认,只能隔三差五跑来看看,慰藉心头惦念。
认真计较起来,吴公公要先感谢贤妃的救命之恩,接着才是老夫人的养育之恩。
多年来,只要老夫人开口,吴公公都会出手相助。可在两房之争上,他始终保持中立态度,从不愿出手干预。
天章阁也有规矩,任何涉及朝中重臣的事情都得写密奏上达天听。崔鹄是朝中重臣。吴公公若插手崔氏宗族事物,这份密奏该怎么写?
崔凌霜对天章阁了解不多,猜测吴公公若是不写折子就私下动作。一旦被查出,死的不知是他,或许还会牵连出当年之事……
昨日她救下蓝黛,这么大的恩情吴公公肯定要还。为了一劳永逸,最好的办法就是出手解决三房。
老夫人肯定猜到了这一点,才会夸她帮了大忙。
“祖母,吴公公怎会知晓发生在三房的事儿?他与六婆不是离开了吗?”
老夫人反问:“你不都猜到了吗?”
崔凌霜的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看,猜到是一回事儿,确认是另一回事儿。
彩雀同青桑身份相似,像她们这种会武的女子,基本上都是各个府邸花大力气培养出来的。
她今日才跟白芷说,老夫人与杨家来往不多。也就是说彩雀不是杨家送来的,除了杨家,老夫人身边只剩吴公公。结合之前老夫人说她人傻福多,懂得把彩雀留下……
彩雀是吴公公留在崔府的太监,假扮成女子保护老夫人,后又被老夫人送到她身边!
昨日的事情危及蓝黛性命,彩雀肯定会告诉吴公公。后者够聪明的话就该猜到老夫人送崔凌霜去水月庵的用意,那是为了保护蓝黛,用此举施恩图报。
“祖母,吴公公会怎么做?”
老夫人看向江面的视线转了回来,“许久未曾听你弹琴,把你为秋日祭准备的曲目弹来听听。”
听到崔凌霜要弹琴,白芷焚香,青桑把屋里的桌椅用滚水又擦了一遍。船只划到江心时,琴声响起,弹的是曲十面埋伏。
弦声初起铮铮,随即嘈嘈切切错杂散乱却又有条不紊如金戈铁马渐行渐疾。行至近处忽如两军对垒,千军万马望锋列阵。
崔凌霜的纤指在琴弦上飞速挑拨,犹如整军,恍惚能看见将士拉弓搭箭,就等一声号令。
琴弦再挑,除了战阵杀伐又多了几丝落寞苍凉的叹息彷徨,好似静夜之中一个美丽女子的等待思念。琴声幽幽,女子的痛苦成了释然和决绝,崔凌霜分明弹得是自己身处刑场,眼见谢霁被困的心境。
晨雾刚散,江面有叶扁舟正朝着杨家商船驶来。
忽闻琴声,舟内那位长发过肩,手捏酒壶的人,一直处于半醉状态舍不得睁眼的人,竟被曲子拨动了心神。
他猛地睁开眼睛,清澈的眼底好似朗朗长空般明净,只听他问守在船头的护卫,“你觉此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