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于谦,恭请圣安!”
御花园的小亭当中,于谦穿着一身绯色官服,肩头依稀带着点点雪花,拜倒在地,道。
“平身……”
朱祁钰摆了摆手,命人搬了一个凳子,又送了一盏手炉,递到于谦的面前,道。
“坐吧。”
“隆冬雪季,召先生进宫入见,想是一路风雪,先生先烤烤火暖暖身子。”
于谦恭敬的谢恩之后,坐了下来,这才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对面的天子,眼瞧着天子脸色红润,精神良好,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道。
“这御花园景色虽好,但是毕竟寒气深重,陛下身子刚好些,还是要注意一些。”
君臣二人,默契的都没有提到,近段时间以来太子监国的事情,寒暄了几句之后,朱祁钰便说起了正事。
“先生送来的详奏,朕看过了,这次的差事先生办的很好,孛都等人所居的草场距离适中,一旦他有图谋不轨之心,我边境官军,也可有防御整备的时间,除此之外,边贸已然正常恢复,这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于谦这次出京,主要的目的,其实就是安置孛都的部族,同时,和其他几个仍在和孛都交战的部族居中调停。
虽然说,大明在土木一战后有衰落的趋势,但是,经过这几年的整备,也算是恢复了元气,再加上有互市的筹码在,稍微有些规模的部族,也颇有顾及,因此,这件事情还算是顺利。
当然,草原各部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大明可以居中调停,但是也有限度,更何况,无论是从朱祁钰的角度出发,还是从于谦的立场来看,草原有限度的混乱,要比一片祥和更好。
所以,最终达成的盟约内容很简单,其一,各部同大明之间的互市正常进行,其他部族不得劫掠扰乱,否则,各部可共同出兵击之,其二,也是孛都竭力想要争取的,各部交战,并不劫掠牧民。
事实上,后者的难度要比前者大很多,孛都一直希望,在出现这种状况时,大明可以出手干预。
但是,于谦显然明白他的用心,草原之上,牧民可以说是最重要的资源,有足够的牧民在,那么假以时日,一定能培养出足够数量和战力的骑兵。
所以,虽然答应居中调停,但是,于谦拒绝了大明在必要时候出手干预的请求,仅仅只是帮助孛都和其他几个部族之间,达成了明面上的盟约,说白了,这条盟约实际上就是看在大明的面子上,做做表面功夫而已,实际上私底下各部之间的交战,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而这一点对于大明来说,其实反而是有好处的,毕竟,孛都虽然归附,但是,他需要时间来证明自己的忠诚,在确定他的忠心之前,大明不可能放任他肆无忌惮的恢复自己的实力。
允许他内迁到临近边境的草场,且开放互市,但并不真正解决他和其他各部之间的矛盾,任其继续交战,对于大明来说,是眼下最好的策略。
不过也正因如此,要协调的部族众多,而于谦除了安排孛都归附一事外,还要考察边境重镇的状况,再加上为了安全起见,他不能长期离开大同或者宣府城,所以,光是联络各部族的使者,等待他们赶来,就花费了不少的时间,以至于绵延了一年多,才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完毕。
面对天子的夸赞,于谦倒是平静的很,微微躬身拱手道。
“此皆陛下圣德,威伏海内,令各部族有所忌惮,臣不过代行威权,居中协调了一番而已,并无寸功,得陛下赞誉,受之有愧。”
闻听此言,朱祁钰倒是笑了起来,打趣道。
“先生这是在暗讽朕就只会耍嘴皮子,真正的好处是半点不给,是吧?”
这话要是换了别的大臣过来,非得吓个半死不可,但是,于谦却不一样,看到天子这副神情,他有些无奈,可还是认真的答道。
“能够为社稷出力,是臣的福分,身外之物,非臣所好也!”
话音落下,朱祁钰倒是眸光一闪,并没有接下去,思索了片刻,他又开口问道。
“先生此次出京,一是为了孛都之事,二是为了此前提过的九边重镇,不知这一年下来,先生可有所得?”
提起此事,于谦顿时打起了精神,思忖了一番,道。
“陛下,臣这一年多下来,再次将边境巡视了一遍,确实颇有所得,九边之设,臣心中已有腹案,但是,臣还是要劝陛下,数年之内,不可大兴土木。”
朱祁钰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于谦继续说下去,于是,后者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
“如今边境各处,关隘已经基本修复,军屯也逐渐开始走上正轨,若要兴建军镇,边军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各地近年以来灾情频频,难以抽调出大量的徭役兴建。”
“臣亲自考察过后,若要兴建九边,首处当重延绥,此镇若成,则东起黄甫川,西至定边营,其间千二百里皆可兼顾,但是,若要将此镇建成和大同,宣府一样的坚城,非一日之功,以近几年的灾情状况来看,臣觉得,至少要三年以上的平顺年景,才可以逐步开始启动。”
言及至此,于谦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按理来说,三年的平顺年景,其实并不算太难,但是,谁又能想到,这几年下来,竟然连一年的安顺,都得不来呢……
听了于谦的话,朱祁钰也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于谦的说法,道。
“既然如此,那么,倒是也不必着急,先生既然心中已有腹案,回去之后,可以和兵部王尚书商议一番,看看能不能进一步完善一下,有些可以早准备的,也可准备起来,至于具体什么时候可以施行,再议便是。”
闻言,于谦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实话实说,他还真是害怕天子一意孤行,不过,至少目前看来,天子还是有分寸的,只是……
于谦在朝多年,自然也是心思机灵的人,天子的这番话刚说完,他就察觉到了这话的弦外之音。
果不其然,天子转而便道。
“这两年多的时间,先生东奔西走,实在是辛苦了,如今北方边境安宁,沿海倭寇也已渐平,先生也该调回京师了。”
于谦躬了躬身,并没有说话。
涉及到这样的话题,他接什么话都不太合适。
果不其然的是,紧接着往下,天子的声音继续响起,道。
“如今陈总宪卧病在家,据说身体十分不好,都察院那边,一直都是王竑代掌,可他毕竟只是副都御史,而且年资不够,威望不足,科道言路,实乃朝廷重地,不可轻忽,先生既然回京,可愿替朕暂掌都察院?”
这话一出,于谦倒是微微一愣。
实话实说,他也曾猜测过,自己之后的安排去向,毕竟,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能够安排的职位不多,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
可掌都察院事这个差事,他确实是有些意外。
不为别的,实在是他之前被贬出京那一次,和天子闹得太不愉快,所以,科道言官这种差事,他觉得大概率天子不会交给他,甚至于,说不准这次的差事了解,让他继续出京办其他的差事也未可知,可谁想到,天子偏偏就这么说了。
“怎么,先生不愿?”
这个时候,天子的声音顿时让于谦晃过神来,于是,连忙道。
“臣不敢,多谢陛下恩典。”
“嗯,除了这个,还有一桩差事要先生去办,回头,朕会明日一并下旨,今日便到此吧,雪天寒冷,先生也要注意身体。”
奏对的最后,天子轻描淡写似乎不经意的提了一句,但是,却又在于谦开口发问之前将他堵了回去,这番举动,倒是让于谦感到有些奇怪,不过,天子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起身拜道。
“臣告退。”
内阁,萧晅坐在公房当中,埋头对付着面前的一摞奏疏,打从他当上次辅为止,也算是有一段时间了。
虽然说,初时还有几分不适应,但是,随着政务逐渐上手,萧晅也慢慢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尤其是经过了上次和陈循的谈话之后,萧晅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急功近利了,因此,他如今虽然升任了次辅,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行为做事,反倒是低调了起来。
所幸在他当上次辅之后,朝野上下没有发生什么特别棘手的事情,不至于让他刚一上任就手忙脚乱。
将手里的这份奏疏放下,萧晅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发现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于是,打算放下手里的政务,休息一下用个午膳。
可他刚放下笔,外头便有中书舍人进来禀报,道。
“大人,宫中阮公公前来传旨了。”
嗯?
萧晅微微有些意外,阮公公全名是阮简,如今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自从怀恩专心处理司礼监的事务之后,宫内和内阁之间的诏旨传达这种事情,就都是阮简来负责了。
但是,一般来说,如果是普通的口谕,阮简也不会亲自来,更何况,现在正值午膳的时候,这种时候,阮简亲自前来,想必不是小事。
于是,萧晅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出了公房,来到了厅中,他到的时候,其他几个阁臣也基本上都到了,阮简也站在不远处,客气的和众人打招呼。
随后,首辅张敏到了,人便算是齐了,阮简站在最中间,神秘的笑了笑,道。
“上谕,命少保太子太师右都御史于谦,掌都察院事……”
原来是这个啊……
众人松了口气,这道旨意的确份量不轻,要知道,都察院如今是王竑这个副都御史掌事,他毕竟年轻,而且官职不够,所以在重臣行列中,实际上插不上什么手。
而于谦却不同,他本就是右都御史,虽然说,都察院例以左都御史为尊,但是,右都御史也是正经的都察院长官,更何况,于谦的身份资历都和普通大臣不同,他来掌都察院事,虽然没有左都御史的名头,但是,实际上已经和七卿拥有可说是完全等同的权力了。
这道旨意一下,便意味着于谦重新回到了政治中枢当中,对于当前的朝堂形势来说,的确是一件需要重视的事。
但是,份量重归份量重,众人却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虽然之前于谦触怒了天子被赶出京师,可资历地位都还摆在那,有士林清望,又负拥立之功,这两年被派出去到处办事,从皇庄到海贸,再到处理边境归附,一桩桩大功,也足够抹平当初的错误了。
因此,于谦调回京师可算得上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以他的身份调回京师,无论怎么安置,份量都不会轻了,区别只在于具体在哪而已,所以,众人虽然略微有些吃惊,但是,却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旨意。
但是,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阮简在停顿了一下之后,竟然又开口了。
“……另,近来军府有奏,京营操练懈怠,特命于谦协理京营事务,钦哉。”
???
这么一句话说出来,顿时将在场的一众内阁大臣炸的七荤八素的。
啥玩意?京营?
众人一阵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竟然还出了这么一个转折。
要知道,京营本身份属于武臣序列,虽然说不归军府管辖,专设提督大臣,但是,也一向都是由勋贵充任,当初土木之役以后,因为勋贵损失惨重,身为兵部尚书的于谦,曾经短暂提督过一段时间。
但是,一则那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二则瓦剌之战以后,于谦很快也就被拿掉了这个差事。
可现在,朝野上下承平无事,又不是当初动荡之时无人可用,天子怎么会突然让于谦进京营掺和一手?
而且,从来只听说有提督大臣这一说,所谓协理京营事务,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一时之间,内阁众人的心头疑问重重,但是,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阮简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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