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那辆国公府送的豪华马车上。徐安长舒了一口气,舒缓了一下此刻沉重的心情后,下令连夜赶路。但他没有让全军出动,只是让庞奇带着一支小队护送前行。禁军的大部队仍留在河边原地,一边休整,一边寻找吉玛并收敛严如晖父子等人的尸身。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衬着月色,不像赶路,倒是像在夜游。车上依旧坐着五人,在五人之中,各自都互有身份,高低不同。此时却没有所谓的男女之分,君臣之别。炎明奚坐在车中的小案旁,轻抿了一口茶后,缓缓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徐安浅笑:“女帝陛下就这么喜欢打听别人的家事?”炎明奚听了,不由一呆,重重将茶杯放到案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那你别说了。哼,无趣!”她扭过脸去,生闷气的样子,不像个女皇帝,倒像个可爱的邻家小妹。是他自己说跟他上车,他就会说的。怎么就成了我喜欢打听别人的家事?女帝陛下有些腹诽。但无可厚非,在得知吉玛的那个秘密之前,严如晖是相对冷静的,本无求死之心。徐安透露了某种隐秘之后,却让这位活了八十多岁,看起来却也不过五十多,颇受百姓爱戴的一州知府,选择了用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在外人看来,就难免会滋生一些好奇心。徐安觉得有些好像,浅浅摇头后,道:“根据仵作的验尸结果,以及内室现场尸块的分析推测,吉玛的死亡时间比笼中野兽晚了十天左右。换言之,她在杀死那对连体兄弟,再将欧阳晋三人交给守龙军后,先回到了密室。”“因为出手杀害了自己的孩儿,吉玛是难免会心生愧疚,情绪失控的,即便她出手杀人本是为了让他们兄弟解脱...那人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会做些什么?老庞。”庞奇开口道:“发狂!内室中用作实验的野兽,不出意外的话,都是吉玛出手杀死的。而她和严如晖完成杀人计划后,把自己关在了内室中,并严禁任何人进入。包括严如晖在内,也就是说,在案发过后的当晚,严如晖夫妇就没有见过面,严如晖是不知道吉玛在里面做什么的。”“站在严如晖的角度,吉玛把自己关起来,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冷静,以便从杀死自己孩儿的阴霾中脱离。他没有去打扰吉玛,更没有想过吉玛会有求死之心。严如晖在毒倒杨宣,杀害使团官员后,一直疲于应付守龙军,并安排嫁祸大景国的事宜,本无暇顾及吉玛。也就是说,他在我们发现密室之时,也才知道吉玛已经死在内室中。”徐安点头道:“是的。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当时的吉玛因杀子而情绪失控,进入内室后极有可能马上自杀,随自己的孩儿而去。但...为什么她的死亡时间会比野兽晚了十天?”几人对视了一眼,皆露出疑惑的神情。桑槐猜测道:“自戕...也是需要勇气的,或许她还过不了自己那关,所以晚了十天才动得了手。毕竟严如晖还在...她们是相爱的,不忍留下他一人...”“有这个可能性!但吉玛要自戕,何须要硬生生扯掉自己的手,失血过多而死...这样的方式?这样岂非死得更加痛苦?有没有想过是其他原因?”“你认为是什么?”“桑桑,在我看来,你有一点说得非常接近事实。那就是...吉玛虽有求死之心,但并不坚决!只因她仍有严如晖这个牵绊,他们相守几十年,有了太多美好的回忆。这些回忆对于一个重感情的人来说,是难以割舍和磨灭的。她想死,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徐安正色道:“严如晖对自己的妻子很了解,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在得知吉玛把自己关起来后,并没有过多的担心。只因他知道,吉玛虽有心求死,但一定会割舍不下他!这是源自于夫妻之间的默契与了解,所带来的笃定!”“但最终吉玛还是自戕于内室,这是为什么?难道是严如晖错误估计了妻子对自己的感情?当然不是!那原因就只有一个:在吉玛闭门自关的那段时间里,又发生了某种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从而导致了她的自戕!那会是什么?”听此,庞奇深思了片刻后,道:“他们夫妇平生最大的期望就是保护好那对连体人兄弟,以及研究蛊虫,令它们不再以血为生,消除人体寄生后的弊端!如果说在那间密室内还能有什么事的话...”他说着话,自己就陷入了沉默,顿了顿才接道:“按理说,应该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刺激到吉玛了,除非...这...我好像明白了...”庞奇的脸色不断变幻,先是疑惑、震惊,而后便是怅然和惋惜,摇头轻叹。炎明奚却听得一知半解,道:“明白什么?”庞奇沉重道:“让大人说吧。”她便把目光投向了徐安。徐安也是叹然道:“严如晖夫妇平生最大的期望就两个,一是照顾好孩子,二是研究蛊虫。但在案发后,他们的孩子得到了解脱,剩下的就只有蛊虫。而他们对蛊虫的研究,自认为失败了,可谁又能说得准?有时候失败与成功,也就一念之间,刹那咫尺!”“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吉玛在自我封闭的那段过程中,发现了笼中野兽的变化。那些野兽被寄生蛊虫之后,无法长期活着,但吉玛后来发现他们自以为失败的实验,又成功了呢?”“例如说,那些野兽本该被蛊虫嗜心而死,但其中之一又突然活过来了呢?他们的实验并非真正失败,而只是实验的时间不足呢?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李琪惊道:“这...那严如晖夫妇不是判断失误了吗?如果实验实际上是成功的,蛊虫经过他们的研究,如果不再需要血液养活,也不再反噬宿主。也就是说,他们本可治好那对连体兄弟的...”徐安点头道:“是。他们的实验实际是成功的,他们只需要再等上一两天,乃至于一晚,就能看到成功的结果。但他们却判断失误了,以为已经失败。最让吉玛难以接受的是,她在出手杀死自己的孩儿后,才惊悉自己的实验成功了。”“她本可以消除连体兄弟身上的弊端,让他们不再依靠喝食人血生存,但一切来得太晚。连体兄弟已经被她亲手杀死,再难复生...”“这样的打击,俨然是吉玛承受不了的。她再度发狂,生生将内室那些野兽撕成了碎片,痛不欲生。而后,为了验证自己的实验成果,她在自己身上做了实验,不再喝食人血,并把自己锁了起来。”“只要她等上几天,如果自己再也没有喝人血的**,便算是成功了。她的研究打破了苗疆人数百年来,难以攻破的难关,让蛊虫不再需要血液生存。这是一个巨大的成功,但对她来讲,却是犹如晴天霹雳!她在成功之前,错误地杀死了自己的孩子,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还记得我们在密室外层解救的那些人吗?经过老庞的问询,距离他们上一次被放血,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这代表着,吉玛在自我关闭的这段时间,没有喝过人血。她的实验得到了证实,她确实成功让蛊虫摆脱了对血液的依赖!否则,她自己也要喝血,外面那些人就不可能不被放血!”“但她还是不死心,她要彻底地求证!于是她走出密室,在自己孩儿的尸体上得到了最终的验证。至此,她无法再原谅自己的失误,最终发狂...锁住自己的一条手臂,自残而死...”“她是在一种癫狂、悔恨、懊恼的状态下,过完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死前恢复神智,写下了那句:都结束了...”炎明奚一阵愕然,脸色微变道:“那她在自己孩儿的身上验证到了什么?”在此之间,徐安竟对吉玛的死亡,做出了另一番解释。吉玛的研究没有失败,实际已经成功,但他们失误判断没有等到最后一刻,就让他们的孩儿解脱,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如果他们愿意登上一天,就会看到实验野兽的“复活”,代表着他们的成功。但事与愿违,阴差阳错,吉玛在杀人之后,才发现这个成功的事实,无法接受孩儿的失去,继而悔恨自残而死。那对连体兄弟本应可以摒弃喝人血的弊端,消除寄生蛊虫带来的痛苦,却因为他们夫妇的失误判断而死,就差了一晚...放在谁人的身上,或许都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徐安回道:“吉玛在连体兄弟上验证了什么,这点...桑桑是最清楚的。我和她在给诸位死去的使团官员验尸时,发现他们的心脏都被蛊虫啃食了一些。说明,宿主在死亡后,蛊虫是不会立即死去的。”“但因为血液循环的缘故,蛊虫得不到血液的滋养,就会反噬宿主,啃食速度的血肉!因此,死者的内脏器官都有中毒和被啃食的迹象。而连体兄弟的尸体后背上,原本只有三道爪痕。后来却变成被人剖开,证明吉玛随后又动过他们的尸体。”“诡异的是,连体兄弟的心脏却没有中毒和被啃食的现象!也就侧面证实了吉玛的实验成功了,他们夫妇的研究最先在连体兄弟上进行。但连体兄弟死后,蛊虫没有反噬他们的器官,无疑证明蛊虫可以脱离对人血的依赖!”“吉玛成功了,却在知道这个结果之前,杀了自己孩儿。难以承受打击之下,这才发狂而死。最诛心的是,连体人兄弟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的父母研究成功了,却没有提前告知,导致了吉玛的判断失误。”“连体兄弟的隐瞒,无非是不想再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他们想解脱,便隐瞒了自己已经不再需要喝人血的事实。以求得严如晖夫妇的出手,他们也在求死。严如晖死前察看连体兄弟的后背,便是要证明这点。”“他和吉玛一样接受不了自己孩儿的隐瞒和求死,所以...”说到这,徐安算是解释了严如晖夫妇相继自杀的原因,这无疑是个悲情的故事。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解释...炎明奚忽而怅然道:“他们的故事...有一个美丽的开始,本不该充斥的悲伤的结局。但怪不得任何人,严如晖和吉玛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他们没那么在意他人的眼光,不制造那对连体兄弟的难缠,吉玛没有躲起来...或许他们的人生轨迹,就不会如此曲折和复杂,活着就会简单快乐许多。”“连体人在五国境内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当年他们要是能忍住一时的压力,让那对兄弟活在阳光下,正常地接触这个世界。后来岂非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但若说根源,说到底还是这个世界可耻的歧视链和那些本不值一文的自尊心!”她说得一脸正襟的样子,犹有微怒之色。但如果事情落到她身上,她是否又能比严如晖夫妇做得更好?犹未可知!但可以预见的,有些事情存在就必然有着存在的理由,本无可厚非。徐安道:“然后呢?女帝陛下是领悟了什么?如果一开始严如晖夫妇能正视自己的问题,少一些在意他人的眼光,忽略一些可能发生但终究还未发生的事情,让那对兄弟正常地活在阳光下,后来故事的结局...不一定也就完美,但至少他们不会留下悔恨和遗憾。”“他们因为可能潜在的歧视、嘲笑和侮辱,选择了隐藏自己的孩儿,为了隐藏而隐藏,为了逃避而不惜代价,逐渐地就失去了原本的初心。但若能换个角度去思考问题,别人的嘲笑、讥讽,别样的目光,又能怎样?你的生活应该以你自己为中心,而不是他人!”“如此在意别人的看法和认定,岂非是在为别人而活?别人说你长得胖,像头猪,你改天就不出门,躲着!或者三天不吃饭,饿瘦自己,最终伤的是谁?严如晖夫妇害怕嘲笑,害怕鄙视,自以为隐藏是为了自己的孩儿好,实则却是在害了他们,作茧自缚!”“千万不要因为那一抹不属于你的灿烂,而努力表演。你的美丽,应该因你和你所爱的人而绽放!他人的看法,只能是对你的警示和激励!最终成就你自己的,是你自己那颗无畏而强大的心!”“做人啊,最重要是开心嘛!无需过多在意那些对你不怀好意的看法,简单就好!不是吗?”他好像说了一个很大的“道理”,但同样好像又什么都没说。令炎明奚一阵发愣,道:“怎么?你在教朕做人做事?”徐安却摇头否认道:“那不!教人做事,那是先生和圣贤干的事,我只是个俗人,没那么远大的理想。呵呵。倒是陛下身为帝君,号称大燕九五至尊,圣人之上。不如,你教教我,后面怎么挖出那位大人物?”他轻佻之色,眼中竟含着些许色色的意味,盯着炎明奚。令炎明奚顿感不安,怒瞪道:“这样看着朕干嘛?你去死!”这时候,前方的官道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一名禁卫车前来报:“启禀徐副使,此前前往营州和齐州的队伍回来了。”